作者:发紫
“你们出去。”
得了林薇棠首肯,众人这才鱼贯而出,并小心合上了门。
乔唯坐了起来,直视着林薇棠,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说说吧,说说生完我的那个时候,你经历了些什么。”
林薇棠没料到乔唯会这么正式,神情这么严肃,一时竟有些紧张,也跟着坐了起来,含糊道:“我刚不是说过了吗?就那些。”
“不说是吧?那我走了。”乔唯作势下床,林薇棠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紧,脱口道:“我说!”
乔唯重新坐了回去,定定地看着她。
林薇棠心一横,豁出去了:“我留了好大一条疤!难看死了,跟条蜈蚣一样,我难受得不行,天天哭,眼睛都哭痛了,什么事都不想管。过了好几年,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还是恢复不过来,穿衣服都不敢露肚子。现在一看到还是想哭,你说,我这不是产后抑郁是什么?”
乔唯:我就知道!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恭喜您啊,确诊产后抑郁了,去挂个号看看吧。”
说着就躺下了,闭眼装死。
到底她为什么会隐隐期待林薇棠说出点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啊?
她也搞不清这种期待从何而来,只是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在她的心底小声央求:“听听吧,听一听……”
看吧,她听了,结果听到了什么?
林薇棠呆了,问道:“什么?你不安慰我吗?”
乔唯无力摆手:“你这个问题太严重了,我才疏学浅,解决不了,需要更优秀的医生来处理。”
“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说话,你和陈芷柔头一回见面就能说这么多,”林薇棠气道,还拍了一下枕头,“我还是你亲妈呢!”
乔唯霍然睁眼,偏过头看她,语气平平:“原来您知道您是我亲妈呀。”
林薇棠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还往后缩了缩,讷讷无言。
过了许久,久到乔唯都快被纯音乐催眠睡着了,耳边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妈?你讨厌我,恨我?”
乔唯:……好好说话,怎么还学人家陈芷柔呢?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正想敷衍两句,对方又继续说了:“唉,我承认我把你丢在乔家,好像是有点不负责任。但我这也是没办法,我疼了一天一夜,没生下来,只能顺转剖,剖完留了那么大条疤不说,没两天居然羊水栓塞了,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懂吧?”
乔唯没做声,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当时的情况,原著里没有写过,也没人跟她讲过。
她只在乔承业的生日宴上,听他丈母娘找借口讽刺乔老太太的时候,知道林薇棠难产,倒不知道是这么凶险的羊水栓塞。
“你睡着了?!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敢睡!”林薇棠怒了,语气很凶,声音却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行,睡你的吧,正好有些话我也不想让你听见。”
乔唯继续装死。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和你姐姐一样,姓林,在我们林家长大的,我的孩子才不要跟乔继恩这个二世祖混在一块儿!”
“可是没顺下来,疼得我半死不说,还挨了一刀……生你姐姐那会儿我都没这么疼过,那还是头胎!那我遭这么大罪,生点气也是应该的吧?就,直接回了家,想着等气消了再把你接过来。”
乔唯心脏上又开始有那种被蜜蜂蛰了一下的感觉,又酸又疼,她想揉一下,但怕被发现她在装死,只能咬牙强忍。
“谁知道我这么倒霉,孩子都生完了,还能羊水栓塞!你知道躺在手术台上等死是什么感觉吗?全身发冷,气都喘不上,我听到好多人在哭,我想说话,但是嘴巴张不开。等抢救过来,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生孩子了。”
说到这里,林薇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也许,如果我一开始就听医生的话,直接剖,而不是坚持顺,后面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知道这不应该,但是,我确实害怕你了,一想起你,就好像又回到了在手术台上被一堆人抢救的时候,怕得发抖,再也不想把你接过来。”
她自嘲地笑了两下:“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竟然怕自己的孩子,还是一个小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妈妈害怕我啊……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乔唯脑中一闪而过,她来不及多想,倏然睁眼:“你讨厌我吗?你恨我吗?”
林薇棠吓得花容失色,大叫一声,冷静下来狂拍胸口:“你要吓死我!不对,你装睡?!你你你,你听到了多少?”
乔唯一骨碌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马上回答,不然我就发朋友圈,说你被我这个小孩子吓得又流眼泪又流鼻涕!”
“那叫涕泪横流!你真的智商很高吗?”林薇棠恼怒纠正,“不对,我才没有这么流鼻涕这么恶心!”
乔唯话不多说,立马翻身去拿她的小背包,被林薇棠慌忙止住:“行行行,我说行了吧?我不讨厌你,也不恨你,就是单纯有点怕你……”
说到后面成了蚊子哼哼,但乔唯听清楚了,她皱眉问道:“你真的不讨厌我,不恨我?”
“我恨你讨厌你干嘛?”林薇棠翻了个白眼,“你跟我又没有血海深仇。”
乔唯吞咽了一下,声音很轻:“你和我爸互相讨厌,逼不得已才结了婚。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所以他讨厌我,我身上也流着他的血,你不讨厌我吗?”
林薇棠眉毛一竖:“乔继恩这个王八蛋,他什么东西心里没点数?你投胎成他的女儿已经是倒了大霉,我还以为你都出生了,他好歹会做个人,没想到,还是那副死德性!从刚怀上就挂着个晚娘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他给强.奸了!”
在乔唯的眼神下,她的气势逐渐弱了下去,有些不自在地说:“好吧,刚开始怀上你的时候,我是也有一点讨厌你,不过不是因为你啊,纯粹是因为讨厌他!”
“哦,既然你们互相讨厌,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是说,我是怎么怀上的?”乔唯淡定追问。
换了一般人,这个时候就该虎着脸斥她“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嘛”,可林薇棠不是一般人,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万分惆怅后悔:“喝多了,灯也没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怀上了。”
乔唯默了默,酒后乱性,倒是经典。
“那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为什么不直接拿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薇棠。
在对方沉默的这十几秒里,乔唯的心跳开始由平稳到加速,最后心如擂鼓。
好奇怪,她不应该这么紧张,但是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需要一个答案。
模模糊糊的,乔唯有一种感觉,仿佛她等这个答案已经等了太久。
“乔继恩当然是想拿掉,在乔家闹得天翻地覆,作天作地,撒泼打滚,丑态百出,”林薇棠语气嘲讽,忽而得意地笑出了声,“我嘛,看到他崩溃就高兴,一开始是想着等把他折磨够了,就……但是时间一久,肚子就大了起来,不好办了。后面的事,你刚偷听到了。”
还有些细枝末节的话,她省去没说,挺矫情。
当时她接连参加了几个朋友的二胎的生日派对,见小孩儿这么可爱,不免心生犹豫,不知不觉怀念起林寒月小时候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的画面,犹豫再加三分。
手术日期一拖再拖,就把肚子拖大了,要拿掉只能引产。
引产遭的罪和生产也没什么两样,而且孩子很健康,她心一横,大不了生下来,到时候带回林家。
谁知道出了岔子,乔唯就这么被扔在了乔家。
耳边只流淌着柔和舒缓的音乐声,乔唯听完,一直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很难形容她的心情。
愤怒?犯不着,她一直对此很愤怒。高兴?说不上,原主小朋友的降临原来是一场斗气加拖延症太严重造成的结果。惆怅?有一点吧。
总之就是很复杂,一颗沉甸甸的心非但没有松下来,反而更沉了。
所以她到底在期待个什么答案呢?期待林薇棠是出于母亲的天性或者其他,抵抗住了对乔继恩的厌恶,有几分爱上并主动留下了这个孩子吗?
不应该啊,她不是原主,不是真正的小朋友,是一个成年人,不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乔唯有些恍惚地想,肯定是这个纯音乐太催眠了,还有香薰味儿,把她的脑子都给熏糊涂了。
乔唯兀自心里百转千回,而林薇棠说完,则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将尘封在心底多年的灰给抖出来了。
虽然飞舞的灰尘呛得她鼻腔里火辣辣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轻松,以后不会再有人时不时提醒她有片灰没擦了。
是有点丢脸,忍忍也就过去了。
然而这种轻松只持续了几分钟,另一件事就重新涌上了心头。
“咳,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该你说了?”
乔唯意兴阑珊地问:“说什么?”
“说说你在乔家,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林薇棠肃着脸,很不满的样子。
不满?她能拿把刀把乔家人砍了吗?要砍的话其他人罪不至死,先把乔继恩剁了吧。而且她自己是不是得先自捅一刀啊?
鉴于她生娃元气大伤,可以酌情处理,那责任就三七开吧,她三,乔继恩七。
乔唯胡思乱想,觉得有点疲惫,随口敷衍道:“姐姐没跟你说吗?”
林薇棠严肃的表情裂开,支支吾吾道:“她,她好像是有说,我太忙了,没来得及听。”
事实是婚礼之后,林寒月几次想找她谈乔唯的事,她都借故跑开。林微柏强行按住她,给她粗略讲了一遍,她却不信。
林薇棠只当这是林家想和乔家借着孩子,加深私交,加固姻亲情谊,因此要她和乔唯缓和修复母女关系。
乔家比他们林家更胜一筹,就算不宠爱乔唯,物质上是绝不会亏待的,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住佣人房什么的,那也太夸张了,天方夜谭。
可乔唯和贝丝丝说的话,却印证了林微柏不久前告诉她的。即使乔唯没有直说,她好歹活了几十年,从只言片语中也能听出来。
乔唯见林薇棠的神情又在不断变换,这回却无心扮演读心专家了,她好累,精疲力尽,急需大睡一觉恢复元气。
脑子里开始有野草在疯长,眼前有绵羊在跳舞。
这个世界太复杂,她现在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只用吃饭睡觉打豆豆就好了,哦,她还有个紧急任务,学习学习学习!
乔唯猛地虎目圆睁,瞪着林薇棠,吓得她惊恐地捂住了嘴。
二人僵持五秒钟,乔唯身子一歪,咚的一声,倒在了美容床上。
“救命!来人!快叫救护车!”
乔唯:谁这么没眼力见儿?我数三个数,把嘴给我闭上!
乔唯困倦至极,失去意识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眼皮勉强睁开一条细缝,艰难万分从喉咙里挤出五个字:“别吵我睡觉……”
然后就彻底陷入昏睡,再也听不见外界一点声音。
“她说什么?她刚说什么了?是不是在说‘妈妈我害怕’?”
林薇棠整个人都被吓崩溃,抱着乔唯的手都在哆嗦,声音也在打颤,眼睛一阵酸痛,几乎要看不清乔唯惨白的脸。
“女士,女士请您冷静!您别担心,小朋友她没事,大概率只是太困了,睡着了……”经理面色古怪道。
她闻讯赶来,见客户抱着孩子站在大厅,惊恐万分,顿时腿都软了,幸好她的专业素养和理智还在,马上查看了一下,大概,可能,也许,八成只是睡着了。
林薇棠傻眼:“啊?”
她不带孩子好多年,都忘了怎么带孩子了。
可她曾听说一个熟人的孩子就是这么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前两年的事,那孩子现在还躺在医院,再也没醒来。
林薇棠低头看看怀里这张惨白的小脸,仍不相信:“可是你看她的脸,这么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经理流汗,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天花板上白花花的大吊灯:“这是灯光原因,您看我的脸,是不是也很白?而且小朋友的皮肤本来就特别白,这灯光一照,就更白了。”
林薇棠渐渐冷静下来,试探着伸出手指去探乔唯的鼻息,发现有热热的气流,还是不放心,索性箍着她小小的肩膀一阵猛摇。
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能不能把人摇醒就知道了。
看得一众工作人员和一些顾客心惊胆战,震惊不已。
这到底是亲妈还是后妈啊?
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乔唯就高效率地做起了梦。
梦到一个小女孩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呜呜咽咽中夹杂着“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一些乱七八糟的。
她安慰道:“没关系,他们不爱你没关系,咱们要自己爱自己。上天给你关了一扇亲情的小窗,但给你开了一扇智慧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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