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茵漫
此时茶桌上红泥炉子炭火正烧着,先生跟霍娘子皆坐在旁。
白彧弯腰递出的东西,霍娘子没接,“你的东西我可不敢接,也不是多熟的关系,把那些书啊茶叶的都搬走,我跟穗儿爹年纪都大了,不想再见天生气。”
白彧抿唇,将瓜子放在茶桌,掀起衣摆跪了下去,轻道,“当年拜师,我在门外跪了三日,是师娘心软,将我拎进门,成了先生最后一名弟子。在白彧心里,师娘永远是师娘,我对您的敬重,不比对师父少半点。”
听他提起当年,霍娘子眼圈晕开浅红,垂眸冷哼,“你这嘴皮子素来厉害,能言会道。你若记我当年一份情,日后少来我这院子,别的地儿我管不着,我家我还是能做主的。如今你方来道歉赔罪,当初又何必气你师父,对他的劝告视若罔闻一意孤行?白彧,你性子其实极高傲,从来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若非甜宝回来了,我跟你师父也许终年亦等不来你这一跪!”
“不。”白彧抬头,面色平静,眼眸既深且沉,全无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散漫不经,“当日出事的不管是谁,我都会复仇。只不过甜宝于我而言最重要。师娘,我不是不肯听师父的话,只是彼时,我已经快疯了。”
哪还有理智可言。
霍娘子眸光一颤,眼圈更红,撇开了脸。
霍子珩沉默这良久,终于叹了声,“阿娴,快晌午了,你先去生火,待会我来做饭。”
知道男人是想跟不孝徒单独说话,霍娘子闷不哼声起身离了堂屋。
待妇人离开,霍子珩复转眸看着跪在茶桌前的青年。
俊如美玉,身姿如竹,穿上白衣干净清冽,似人畜无害。
可那双眸子漆黑不见底,如今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也无法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了。
终究是长大了。
霍子珩无声苦笑。
自古逆境及苦痛,最容易催人成长。
他曾盼着孩子们长成雄鹰,他们也的确如他所愿。
两年,各自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可白彧与其他孩子又不同。
他不是普通雄鹰,他成了戈壁上最凶狠的金雕,能吃狼。
红泥炉上茶壶里传出咕嘟咕嘟冒泡声,茶水烧开了。
霍子珩收回视线,用布巾包了滚烫的茶壶把手,将茶壶提下来,盖子揭开,即茶香四溢。
“如今甜宝回来了,你的理智也该跟着回来了。”他温声启唇,“甜宝自小就是个心事重的孩子,说得少做得多。看似淡漠冷情,实则性子纯粹,行事有原则有底线,最是重情。彧儿,你既然志不在天下,就莫要祸乱天下,甜宝若知道你为她用的那些手段,她绝不会开心。”
白彧眼睫颤了颤,抿唇未语,上手接过师父手中动作,冲洗茶杯,沏茶。
霍子珩由着他,继续道,“找机会,也哄哄你干爹。你当这两年你每回出海,为何他总那么恰巧都在。他是担心你又跟甜宝刚失踪时那样,去跳海。甜宝的事,我们的痛苦难过不会比你少,可你这两年确实伤了很多人的心。”
“师父——”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不管是我还是你干爹他们,都没有真的恼过你,无非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男人伸手,越过茶桌落在青年头顶,轻拍了拍。
一如徒儿们小时候太过淘气闹腾,先生被折腾得无奈了,又不忍罚,便总这样揉揉徒弟们脑瓜,或惩罚似的拍一拍。
先生性情淡薄,情感内敛,但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总能让孩子们感受到他藏在背后的包容及宽厚。
霍娘子特地瞄着不孝徒离开了才回堂屋,坐下后毫不客气,拿过茶桌上的小袋子打开,嗑起瓜子,“这就走了?才说了几句话?又被他气着了吧?以前我以为甜宝性子强,是最难教的。呵,看走眼了,最难教的是这个。放到以前老娘的土匪寨里,这也是个顶级刺头!”
霍子珩,“……”
耳边咔咔声不断。
他瞧着地上转眼铺了一层的瓜子壳,微扬眉尾,眼里蕴笑,“不是说不敢接?吃上了?”
“咳,不吃白不吃!这么一小袋子才花他几个钱?老娘可没那么好收买昂,是家里瓜子恰好吃完了,嘴馋!”
霍子珩轻笑,给她倒了一杯茶,“吃完喝杯茶,下火。晚些我托晓风给你再带些回来。不过,娘子……”
“干啥?”
“你豁牙了。”
“……”
片刻后,霍家小院久远传出霍娘子咆哮,“霍!子!珩!”
咆哮下,还压着男子低低浅浅闷笑求和声。
甜宝跟毒老头几乎立刻飞上屋顶,蹲下来边啃梨边看热闹。
村里稻子都收完了,现在家家户户晒稻子脱粒,哪哪都尘土飞扬。
爷俩无事可干,看热闹的兴致特别浓。
“宝,你师父娶的原来是头河东狮!你好好想想,对这大嗓门?咆哮声?有记忆吗?”
“没有。”甜宝吧唧嘴,再次夸手里的梨,“好吃。”
“红薯味的也好吃?明儿爷爷给你弄个辣椒味的!桀桀桀!”
老头抖肩怪笑,他拿出的梨,表皮都抹了解毒膏的,啥味儿的解毒膏他都能制,保管天天味道不重样。
屋檐下又一道身影飞上来,恁大房顶不往别处去,就往俩身边挤,“毒爷爷,甜宝吃不了辣。”
甜宝眉毛一皱,“毒爷爷,明儿吃辣!”
她苏甜宝没有做不了的事,也没有吃不了的东西。
白彧嘴角抽抽,扶额,一时忘了甜宝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啥不行。
“诶?你们听到响声了吗?觉不觉得脚底下怪怪的?”老头突然开口,眼睛往脚底下瞧,“诶诶诶,这屋顶是不是要塌?咋回事咋回事?白彧你个小王八蛋赶紧下去!看着不胖,你一身膘都藏肚子里了吧你!”
脚下屋梁发出极细微咔咔声,似不堪重负,随时能垮。
甜宝立刻把梨子往嘴上一叼,扭身四望找出罪魁祸首,瞬间三脚,把白彧及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们身后的望白石英一并踹下屋顶。
咔咔声消失。
甜宝抹脸呼出一口浊气,好险!
屋顶真要被压塌了,以后阿爷阿奶肯定不让她跟毒爷爷往上蹲了。
闻声跑出来的的苏家长辈,看看院子里趴着的三人,再看看屋檐上一脸庆幸的老头跟甜宝。
“……”
来了。
鸡飞狗跳的日子回来了。
第527章 渔民来了
院里晒满稻子。
摔下来的三个皆分量十足,被扑出的粉尘弄得灰头土脸。
长辈们一个个笑得不可自抑。
白彧翻身坐起,看着屋檐上叼着梨、笑得杏眸弯弯的女子,片刻后,笑声跟着溢出口腔。
在村子里赖了一天,吃过晚饭后白彧才离开。
出了村口瘴气林,影卫立刻现身他身后。
“把给十二码头及望鹊楼使绊子的人撤了,用杀殿的信息渠道,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想递出的消息送达。”坐上白府马车前,白彧低道。
绘影跳上马车头,拉起缰绳驾车,“主上,不拦了吗?”
“嗯。”狭小车厢静谧,白彧闭眼靠在车厢壁上,嘴角微微弯起一角。
甜宝笑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显明媚。
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身边亲人齐齐整整,她会更开心。
“除了苏家人,信息不可往外泄露。谨防十二国探子打探,若有发现,直接灭口。”
“十二国?包括大越与西陵?”
“包括大越与西陵。”
绘影应声,不再多问,缰绳交回车夫手里,人也随之消失在车头。
女皇说过,从他们到主上身边之日,他们就只是主上的人。
一切,皆以主上之令唯命是从。
至于魅影被调离之事,绘影一句没问,也没求情。
他们曾是专属女皇的影卫队,为了方便更好的保护女皇,队伍才破例招收了几名女影。
没想到魅影会因私心逾越,错了便是错了,无情可求。
何况根本求不了,就算女皇出面都没用。
那是明月郡主,是主上自小到大相伴最久的人。
是主上的心头月。
马车悠悠回到风云城,白彧没回白府,而是拐去了望鹊楼。
被惹恼的长辈,他需一个个哄回来。
三楼古琴声铮铮。
听风站在二楼楼道口,跟尊门神似的,“白少主,我们楼主说了,不见。”
“听风,我是来赔罪的。”白彧声音诚意十足,两手在身前悄悄跟听风打手势:听风叔,行个方便?
听风嘴角抽了抽,拇指往楼上窗户方向指了指,义正辞严,“楼主有令,白少主莫要为难我。”
白彧拱手多谢:“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吧。”
他话音落,楼上琴音立刻凶狠起来。
白彧挑眉,从二楼走廊旋身而上,直往三楼居室大窗飞去。
人刚到窗口,一方广袖就朝他兜脸打来,“耍无赖耍到本座跟前来了?惯得你!”
“干爹!我这还没站稳呢摔下去要出人命的,干爹干爹!”
“哼,装可怜?我吃你这一套?下去吧你!”
男子嫌白彧摔得不够快,扶着窗台把他往下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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