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第219章

作者:悟空嚼糖 标签: 穿越重生

  翻面。

  由难变简,速度加快为每息两刀,尽量保持相等腕力。王葛把想弄清林下是不是司马攸的期望,把对安定梁氏权势相压的愤恨,全化为奋进动力。表现于制尺时,便是下刀的力度也苛刻到相等!

  尺成。

  阿薪、阿芦负责校验每把尺是不是完全相同。刻速跟验速基本一样,仅从速度比较,王葛远超将作监招募的同等境界之尺匠。

  八月十七。

  临水亭吏带来第二批建匠肆的隶臣妾,这次有五十人,还是郡署派遣。按交接程序,王葛要核对人数并一一对应罪徒籍贯,没想到啊,隶臣里竟有当年司马韬找来害她的四个市井无赖。

  布大郎是无赖里记性最好的,五官谄媚成一朵枯花看着她。

  王葛问:“当年你们有七个吧?”一共十人,被徒兵歧郎君和亭吏打死三个。

  “回主吏,去司州的路上跑死三个,祸害全死啦!剩下我等全是良善人哪,嘿嘿。”

  另三个无赖没站在一起,声音倒是齐:“我等全是良善人哪。”

  死少了!王葛冷着脸清点完人,让吕匠工把隶臣妾带走分配活,她把任亭长请到灶棚外的筵席处,斟上柏子粉泡的水,说道:“近日匠肆采摘了不少枸杞、山枣,柏子已晒干,挑出好的装袋了,下次亭长来时可得把空车还我。”

  “哈哈,我就不与主吏客套了。哎呀,靠山吃山,匠肆建在这虽然偏,其实比县里好。”他这次去县署接罪徒,听人议论王葛无出身、资历浅,被县署找了处偏壤临时建肆打发,换成别的中匠师,即使官署匠肆无主吏空缺,也会进大族匠肆为主吏。还有,别的官署匠肆配有数名察验匠吏,唯独秩干匠肆直到现在仅王葛一名主吏。

  “我也如此想。”王葛让阿薪取来两把尺,搁到一浅底箧笥里。“以前亭长对我家多有照顾,尤其我从弟王竹的事情。提谢礼显得疏远,这是我制的尺,跟寻常匠肆卖的尺不一样,望亭长莫嫌弃,一定收下。”

  任溯之的欣喜可不是装出来的,他自有消息门路,知道王葛的匠师天赋非同一般,她制的尺,应比市面上能买到的尺标准。回亭里后,他才发现两把尺均是双面刻线,细密线段的一面,细密到他用手指头边退边数、还是很快数乱。

  天啊!这两把尺上的线段要全是准的,可传家啊!

  晚阳落,几个探山百姓陆续下山,匠肆骤然多出五十隶臣妾,来来往往抬木料、推车,把苇亭的赵大郎吓一跳,还以为自己下山走错道了。

  罗娘子想法别致,先寻思带这些罪徒来的人里有没有那宽背郎君。她借着卸野果、搬柴、推车,各个角落的活都忙,可是没看到人,明白宽背郎君就算来过,也在她下山前又走了。

  更打消她荒唐念头的是,探山任务结束,匠肆会给足说定的谷粮数,明早领了粮后她得离开匠肆了。罗娘子鼓足勇气想找王葛问明宽背郎君是谁,没等走近被众护卫的威势吓退。

  八月二十四,王葛快马加鞭回县署,令高月和几名乡勇驱十辆牛车,先至王竹那卸下一车山货,剩下的全部载回苇亭。

  王葛去县署述本月事务后,把俸禄领了,报休沐归家。各州郡的俸禄不同,同一地官与吏俸粮的种类也不同。踱衣县只有县令、主簿、主记的俸粮是新五谷,县令的以粳稻居多;众门下吏、曹官、亭长,是去年产出的五谷;再低的吏虽同是一年前的陈粮,但只有黍和麦。

  因此家里就算每月吃不完王葛的俸粮,也不能抵成田租缴纳。

  昨天乡吏就来苇亭了,收租的时候,顺便将亭民人口数、重要的财畜资产与去年比对。王葛主动去亭署找乡吏登记,顺便把野山采摘的三车特产给程亭长。

  人情往来,也属学问。

  这次王葛从野山运回的还有木料和竹秆,除了给弟妹刻凭物识字的木块,还要给阿蓬做一种玩具,叫“升官图”,也给阿艾做一种玩具,叫“彩衣偶”。

  升官图的玩法,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宋代钱易所著的《南部新书》,内容为……李合出贺州,人言不熟台阁,故着骰子选格。

  这段话的意思是,唐代一名叫李合的状元,为了让人们熟悉三省官制,发明了掷骰选格的游戏。具体为:先在一张纸上画格,大小不一的格中写着不同官职,然后掷骰,根据骰上的数字和颜色,在官职图格上进、退不同的格数,进为升官、退为降职。

  到了明代,骰子选格被称为“升官图”。2006年,被第一批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朱仙镇木版年画”种类里,就包含升官图。

  “彩衣偶”的名字是王葛起的,原本是流行于宋代的儿童玩具“磨喝乐”。简单说,就是一种能更换衣裳、首饰的偶人,偶人可用泥捏、木刻、骨雕,或更昂贵的材料制作,偶人不仅能掰动四肢与脑袋,连眼珠也能随丝线的挑动而转。

  “磨喝乐”这种玩具包含在七夕非遗项目里,可是现代的孩童只知同样玩法的芭比娃娃,有几人听过“磨喝乐”呢?

第400章 381 第一拨风雨

  王葛先制升官图,以匠师令为参照,格子少了不好玩,最纸级别便从“乡匠员”起步,然后是匠童、匠工、准匠师……直至宗匠师。

  她不知宗匠师之后怎样晋升,为免误导,所以不画。

  每类匠级别的大格中,按她考核经历的规则细分等级小格,准匠师后添加“郡急训营”大格,以“任务完成数量”细分等级小格,分别为:一、五、十、二十、五十、一百。

  初级匠师由“下等”至“特等”后,再以“郡比试首名次数”画格,仿效急训营任务数,也是六个格。

  到了中匠师大格,没有高等、低等,但小格并不少,分别为:州首名一、州首名二、州首名三、大匠举荐、宗匠举荐、将作大匠举荐、国重器。

  大匠师大格画了“县级、郡级、州级、准宗师”小格后,添加“百规矩、千直尺”小格,就到了最后的“宗匠师”大格。

  王葛很满意,格子很多嘛。

  纸珍贵,肯定不能用纸来制格,她用麻绳将薄而宽的青篾条编排成紧密正方形席状,先用刀刻格子线和字,再用柴灰涂黑。

  王葛了解二弟,只有制法粗糙,阿蓬才舍得和亭里的小伙伴玩。

  走格之物不用管,可以是石子,可以是草根,每个玩家记住自己的走格物,别弄混、耍不了赖即可。

  掷的骰……王葛改为四色独乐(陀螺),黑色用柴灰涂,红色用花汁染,绿色用叶汁染,还有木料原色。当独乐倒地,原木色朝上时,转独乐者不进格、不退格;红色进一格;黑色进二格;绿色退二格。

  耗一天制完,两刻时间后,院里嗷嗷的。先是王蓬发现二叔耍赖,多进了一格,紧接着贾妪不承认独乐停稳后是绿色格朝上,再是王艾说大父拿的是她的走格小石头。

  不知道的真以为王家人打起来了。王大郎目不能视,但听家人嚷嚷闹闹的,也跟着笑酸了嘴。

  王葛本想明天制彩衣偶,结果阿菽撅嘴撒娇,缠着又制一套升官图,拿到编鞋场和要好的小女娘们玩耍。

  彩衣偶和升官图相反,不仅雕刻要用心,各种可穿、退的衣裳,首饰,假发髻都得尽量精致。这就要针线活最好的二叔母、攒了好多兔子毛的大母帮忙了。

  王葛把想法尽述,贾妪和周氏听一遍就明白了,周氏觉得能帮上阿葛,开心得不得了,贾妪则越听越抿嘴,心疼兔毛。

  三人开始各忙各。

  周氏翻找碎布,凑各色的线,因侄女还没雕出人偶,周氏先琢磨花样,学侄女把想到的事物画下来。

  贾妪更心疼了,糟蹋纸墨啊!烦归烦,老人家用皂斗煮水染黑兔毛,摊到干净地方晾晒、梳理,一点也不糊弄。

  王葛制这种玩具,已达到心中绘图上手就刻的程度。人偶造型为“织女”,脚踩丝丝缕缕的祥云,云底是平的,可以将织女偶立在案上当摆件。织女偶广袖飘舞,姿态婀娜好似飞天,只有一处不美……脑袋是光头。

  一家人从没见过这种玩具,王葛想了想,只把双臂、腰间、双肘做成可活动的,利于穿衣围裳就行,不可卸掉,以免吓着阿艾和二叔母。

  织女偶为整木雕刻,活动关节全部仿效鬼工木球法,外框与内骨既完全分割,又脱离不了。每处活动位置的外框,均留能穿线的环孔。穿上线后,跟提线木偶的玩法一样,令织女偶可以朝不同的方向飞天,飞天姿态随阿艾的想象力各异。

  王葛本以为升官图游戏会因百姓大多不识字缓慢传开,哪想到比曲辕犁的推广之速还快!数月时间,内地州郡大半地界的人都开始玩了,且绘制出各种升官格。

  后话不提。

  与家人团聚这几日,她没思念林下,没想前世任何事。王南行有再多的不甘和遗憾,跟今世王葛的家人无关。

  可这难得的惬意还是被人打破了,梁家一些人对王葛的迁怒,不是清河庄之主王悦一封书信能抹平的。

  句章县山渡乡梁家在她休沐最后一天上午,遣媒来苇亭说亲。亭里活忙,王家只王翁、王大郎、王葛、王艾、周氏在。媒吏知晓的事不少,对着王葛说道:“哎哟正巧,赶上王匠师在家。”

  接下来此吏只跟王翁说:男家儿郎姓梁名咏,年十六,祖上是安定望族,原在清河庄念书,后来跟王匠师因误解生了嫌隙,赌气休学。

  又道:梁郎归家后醒悟,愿求娶王匠师,愿结两姓之好。

  王葛今次归家第一天,便把得罪梁家,县令提醒她梁家要报复的事跟家人讲过了。王翁等媒吏把话都说完,这是自家知礼,然后不卑不亢拒绝:“真想结两姓之好,先得家境相称。这捆新苇,劳你还给梁家吧。”

  “苇”在纳采之礼中寓意屈、柔。

  临时采摘,更体现梁家对王葛的羞辱。

  媒吏冷笑,未多言半句,出了院门将长短参差的一捆苇丢到了地上。

  “你!”周氏刚要开骂,王葛用更高的嗓门命令高明:“摁住他!阿薪、阿芦去找程亭长,就说有人随意弃灰在道,问亭长怎么罚?”

  啊?媒吏瞠目,想立即拣起苇捆。

  高明是桓真挑选的部曲,不但武功强,脑子也灵,上前把媒吏的胳膊反拧!伤不到筋骨,但也绝不好受。

  媒吏叫饶过程中,阿薪、阿芦一个往亭署跑,一个往亭长常去的耕田跑。

  程亭长家的二郎程仲与王菽相互中意,程、王二家当然荣辱与共。梁家不是想拣回脸面么?程霜不罚媒吏钱、不罚粮,就在老木亭跟官道中间的土地画个圈,让媒吏站圈里。

  圈外竖个大木板,上刻:乱弃灰者罚站。

  阿蒌和阿楚站圈外,一遍遍宣传“句章县、山渡乡、媒吏”乱抛物之举,媒吏只站了不到半时辰,便用袖挡脸,挤开瞧热闹的百姓逃窜。

  俩匠徒飞快跑回来告诉王葛,她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拨风雨:“跑吧,没打算留他。”

  周氏刚才发怒,肚子隐隐发疼,被冯衣扶回屋诊脉。程霜、程仲仍留在王家院里,和王家父子对坐。

第401章 382 你问我硝有何用?

  程霜察觉王葛在思索似的,便出主意道:“你明日照常去匠肆,我去县里把今天的事说一下。梁家势力再大,也没他家提亲女家必须答应的规矩。而且是句章县的乡媒无礼在先,我按本县亭规惩治,道理上无错。”

  他不知,王葛非在担忧梁氏与媒吏狼狈为奸一事。当媒吏冷笑起身,还有扔掉那捆苇的时候,跟随她不久的部曲、客女皆义愤,反而赵伍长磨蹭走慢,生怕显出他是她护卫。

  所以王葛才让高明去擒媒吏。

  不堪用的人,多留一天都危险!王葛想通:“确实得劳程阿伯去县署一趟。赵伍长,你看哪些护卫思归,想回山阴、或惧怕梁家势的,全数叫上,你们明天一起跟程亭长走。”

  “阿葛?”出什么事了?王大郎听出不对,久盲之人很难控制神情。

  “大郎。”王翁出声的同时,王葛也温言安抚:“放心,过会我跟阿父细讲。”

  “赵伍长明白我意思吧?”她看回赵力,“这次走,是我肯放人。若留下,再犯失职可不好走了。”

  赵力没料到一时耍个心眼,让王葛看破他胆怯不说,还当众让他这么没脸。哼,一匠吏,真当自己是官了!“若我等都想走呢?”

  “甚好,不送!”程霜抢在王葛之前道。

  次日,除了叫沈山的郡兵留下,其余四十九个护卫随程亭长去县署,不光人离去,马匹、当时载物的牛和车全是郡署的,一并走。

  沈山擅弓射,便是那晚枕牛革听任溯之踢踏鞋的兵。

  计算时日,周氏离分娩期就一个月了,王葛仍让高明、冯衣夫妻二人留家,她则先带沈山、高月、阿薪疾行回匠肆。此次休沐归家,十辆载山货的畜车全是匠肆的,冯织与阿芦三名匠徒不必急,天黑前把空畜车全带至匠肆即可。

  话分两头。

  洛阳城。

  重九登高系茱萸。洛水南的一处高阁上,王荇正式拜张季鹰为师,敬菊花酒,寓意长寿消灾。张季鹰在门生手臂系绛纱囊,内盛茱萸,寓意逐风邪。桓真的岁数不好戴茱萸纱囊,便陪着夫子饮酒,吃花饼。

  外面的彩帛由风吹送,一下、一下打在素绨糊的窗棂框上,王荇忍不住眺望闹市。从进入洛阳城,他越发觉得书读少了,视野内尽为锦绣华美,处处绚烂富贵,不似人间。

  可浮华之下呢?他念过的书里没有。

  城中建筑楼阁相连,远到与天际相接,哪种楼阁是店肆,哪种是宅院,可有严格的规制?长街窄巷以什么为依据划分市、里、亭?来来往往之人艳服丽裳,寻常百姓住在哪呢?难道全住在城外么?巡兵有列队步行的,有骑士,这些兵士是皇宫管着么?如果只听陛下指令,那军令下达方式是怎样的?

  桓阿兄带他登高此阁时,每层阁里都有斗诗讴歌之声,他并没从桓阿兄神色中看到愉悦,所以斗诗之举、不拘之歌属俗靡还是猖狂?

  他都不知,因不知而束缚,不敢表现出喜与厌。如果继续束缚着,心存不敢,自己的学业便会如洛阳城的繁华般,浮于表面。

  “夫子,他们唱的什么?弟子没听过,想知道。”王荇转回头,那种自偏壤而来的小心翼翼,令张季鹰心疼怜惜。“憨儿!”

  这一月,国子祭酒张季鹰身边多了个小童,王荇跟着夫子见识国子学、太学,游遍洛阳大市,直到十月初六,张季鹰才遣族人亲送门生归乡。

  苇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