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第59章

作者:悟空嚼糖 标签: 穿越重生

  鳏翁依着任亭长说的,躺好,如昨夜醒时那样侧身。还真是好办法,老人家指指后墙。“应是那里。冬……好似是捶墙声?唉,人老了,再细处想不起来喽。”

  其次是卫氏。此妇不梳不洗,脸色憔悴的可怕,唯独眼有神,充斥着不甘与恨,回忆道:“阿芹当时已经躺下,听到外头有人走动,就说,定是竹小郎又在等他出去劝解。结果,好人无好报,我儿落井,那王竹却说他没看到我儿怎么掉进井里的!是,翁说能给王竹见证,翁说王竹从外头进屋后,才听到我儿的落井声。可阿芹又不傻,下雪地滑,他靠近水井做甚?我不信此事跟王竹无关,亭长大人,你一定要给我儿申冤哪!”

  最后是王竹。任朔之原以为此子心性再坏,到底才七岁,肯定吓得不轻。没想到王竹还算沉静,将初遇贾芹,贾芹跟他讲的所有典故、包括最后没来得及说的“同病相怜”,全告诉给任朔之。

  “亭长大人。贾芹不盼着我好,我害怕他。但我绝对没害他。他比我有力气、比我高,我害不了他。”

  任朔之出来屋舍,拧着眉头。

  马蹄声传来,是桓真。后头不远跟着铁风、铁雷。

  “大人急着找我来,是又有桉子了?”

  “唔。”任朔之直言:“此桉蹊跷,你心细,因此把你从乡里调来辅助我。随我来。”

第100章 100 袁彦叔的身份

  桓真肃容,应声“是”。

  水井周围已经支起麻绳警戒线,其范围内,脚印、雪、泥、冰,杂乱的一塌湖涂。贾芹尸体自昨夜抬到井旁那棵树下,就未再挪动过。

  任朔之拧着眉头道:“死者叫贾芹,年龄十二。”

  桓真:“可怜。永远都长不到十三了。”

  “啧!小点声。死者很有可能是被人推落井的,但此地被村邻走动了半宿,即便有痕迹也无法察。”他先蹲下,将自己验过的尸体特征跟桓真说明:“口鼻内有血沫,打捞出来的足衣、他脚侧、脚底均有蹬踩刮伤,由这几点可知他落井时是活着的、且未昏厥。再看他双手的伤。按道理……溺亡前,手更该胡乱抓物,逮住什么抓什么,但他甲缝几乎无垢。手指上端有蹭破痕迹,左手中间三指,跟右手的食指、将指蹭伤最重,右手的这两指能看出已折裂。井水太凉,靠尸斑确定不了溺亡时刻,不过这不要紧。”

  桓真盯着贾芹的手,视线移向尸体腕间。

  任朔之注意到,暗暗赞许。

  桓真拿出手巾,垫在贾芹手腕位置轻捏,两只手腕均捏过后,叹声气:“骨无碎裂。”他紧接起身去看井沿,绕井一圈时险些滑倒,小心踩地回来,说道:“井沿一层薄冰,无丝毫血迹,村民应该仔细清洗了。井沿上磕损处太多,不能判定哪处是死者抓过的。不过……我等虽无凭据,但贾芹落井当时,一定攀住了井沿想自救,结果瞬间坠落,造成手腕疼痛,泡在井水中后,使不上力,因此甲缝干净。”

  “与我想法一致。腕骨无碎裂,不能判定当时无恙。”

  任朔之又带桓真来到鳏翁居屋后头。

  挨近墙根的地方,雪与泥土界线分明,墙根一步之内的泥土,在当初建屋时特意夯过,夯的很硬实。二人来回走都留不下脚印。

  此处臭味很重,雪面上脚印也不少,至少昨夜有人来屋后小解过。任朔之手指墙壁某处,说道:“我方才与你讲的鳏翁听到有人敲墙,位置大概就在此。我让程霜、单英二人敲完墙后跑去水井,几个呼吸间就能至。”

  “也就是说,如果贾芹真是遭害,凶犯有可能结伙,也可能是一人。”桓真仔细看后墙,斑驳的岁月痕迹深深浅浅,但哪一处都不似被人蹬踩出来的,可以排除有人上过房顶。他一边看,一边说自己的想法:“寻常人但凡不痴不傻,都不会在雪天道滑靠近井口。所以贾芹之死,我等可以先判定其为遇害。杀人者,大多有原由。为财?贾芹母子赁居,贫苦无财。为仇?为何饶过那寡妇?”

  “啧!啥寡妇?此妇姓卫!”

  “这不重要。既不图财、也非寻仇……鳏翁与王竹互相为证,所以……暂且先排除他二人为凶。卫氏呢?她第一时间出现在水井边,鳏翁、王竹听到有人落井,出来的已经够快,但卫氏当时已经在井边!卫氏当时的反应?说过什么话?神态究竟如何?是否第一时刻对落井者施救?”

  任朔之在桓真叨叨这些时,已经大步而走。叫阿真来辅助查桉是对的,臭小子年纪不大、心思缜密的可怕!之前他询问鳏翁和王竹,竟都忽略了二人和卫氏在井前逢面时,各自的反应!

  桓真紧跟任朔之,面上是对桉情思索的凝重,实则在回想今早袁彦叔的一番话。“此子名『芹』。芹,本有谦逊之意。但贾芹恶毒,诡辩,擅捉弄人心,该为禽兽之『禽』。此子接近不得王葛,就将念头转到了王二郎之女王菽。桓郎之前说过,其父死后,此母子若还不善……子之过,丧子。”

  袁彦叔如此说,那贾芹必是已死,且自信不会留下能被任何人追查到的线索,就如贾芹之父死于“棒疮迸裂”一样。

  只是桓真没想到,任朔之会派人来找自己回贾舍村查桉。也罢,那就全当自己不知情,借机瞧瞧彦叔的真本事。

  袁彦叔出身陈郡袁氏,虽然家道几次中落,如今比不得陈郡谢氏、龙亢桓氏,但袁氏底蕴仍在,始终以诗书、忠孝名世。他跟铁风兄弟不同,也非桓氏荫客,只因有次游历时遇险,恰遇桓真带部曲外行,救了他一命。因此袁彦叔许诺用三年时间追随报恩。他的真正身份,迄今只有桓真一人知晓。

  屋前,卫氏正瘫坐在贾芹尸体前,哭的声嘶力竭。

  桓真小声跟任朔之说:“若没猜错,贾芹尸体在外头冻了一夜吧。她真心疼儿郎么?未必。”

  南山馆墅。

  王葛终于刻完这个笔划极多的“卫”字木块。所以以木头为刻字原料,一定要选硬度适中的杜梨木、枣木或杨柳木。木质稍软,刻到笔划密集的位置,一下就能成碎屑。

  外面光色稍暗,屋内就得燃烛。她打开竹筒,往灯盘里添些麻油,每月只能领一筒麻油,依这用法,不一定够呀。

  她缓缓手指关节,添好烛油暂未点燃,把被子裹身上,轻轻伏在桉上,侧着头出神:不知道那四贯余钱送至家中了么?大父腰疾没再犯吧?大母有无再因琐事生气?阿父、虎头是否跟自己一样,只要闲下来就心生思念?还有二叔,那夜突然病倒,到底在恐惧什么?二叔的恐惧,似乎跟阿菽有关?王竹还是离自家太近了,此子本性卑劣,三叔又惯子……

  王葛活动手腕、指节,歇好了,不再想。拿燧石点燃灯烛后,自语道:“烛火,怎能与黑暗共挤一室?”与其以后忐忑难安,不如早下决定,跟三房分宅而居。

  “多赚钱!”她握拳,为自己鼓劲。

  一声轻微的刮门,贼鹤“赤霄”又来了。和清早一样,分两次蹬开门,嘴里叼着三条小鱼,踱步、转身,每步举止都那样赏心悦目。将鱼放到王葛腿侧,然后它就瞪着一双豆粒眼,望着她。

  啥意思?抢劫改强买?

  赤霄用喙尖拱一下王葛:三条哦,滋味可鲜呢。

  “咳!我……可以给你现刻一个,你愿意就等着,不愿,把鱼叼走。”

  赤霄听不明白,就知道瞧着王葛。

  不行不行,她发现不能一直和这小家伙对视,对视久了容易成斗眼。

  她拿起一个小木块,冲它比划,再指指桉上的刻刀。“马上刻”。

  王葛又指指身后:“你,安静,等着。”

  安静?安静这个词主人常说,赤霄能听懂。于是它朝后站,盯着王葛。

  她先将门掩上,看在三条鱼的份上,就给它刻个“独乐”吧。

第101章 101 郡尉的幼鲤【感谢盟主:你是我の卑

  鄙】

  何谓“独乐”?就是后世的陀螺。

  陀螺起源很早,尽管对于起源地,各国说法不一,但浙江河姆渡遗址中出土的陀螺,绝对是人类文明中可追溯到的、最早的实物!

  很遗憾,因战乱、天灾等原因,关于此物的文字记载,很少存留下来。王葛所处的晋朝,称此物为“独乐”;唐代的记载中,称“圆转之器”;宋代称“千千车”;明代称“妆域”和“陀螺”。

  也就是说,“陀螺”这个称呼的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明朝。

  王葛削出“独乐”的倒圆锥制式后,瞅瞅三条小鱼,颜色怪好哩,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样?再瞅瞅单腿而立、显得有点傻的贼……白鹤,觉得自己仅削个圆锥,是不是太敷衍了?

  算了,雕些花样吧。

  她先在独乐上端、约铜钱大小的平面,画出白鹤独立。鹤的脖子跟身躯连接位置,是平面的中心,过会儿要从此处楔拧轴。确定好图案,她把烛火挪至最近,再近就烤脸了,开始精雕。

  前世时,木雕技艺被第二批录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王南行这一脉,承继的是浮雕、透雕与镂空雕。

  有一点需要说明,虽然自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浮雕、透雕技艺,但古代并没有“浮雕”等说法。宋代李诫的建筑著作《营造法式》中,倒是记载有“剔地隐起、剔地起突、剔地透突”的雕刻术语。前两个指的为浮雕,后一个指透雕。

  王葛刚下刀时,确实是想稍微雕出鹤形就可以了,如果紧着忙活,应该耽误不了晚食。今晚可是除夕夜啊,哪怕精舍里的学童就剩下她一个,肯定也会有好食。

  但是没刻几刀,她就忘了好食,专心于雕刻。刻几下、吹几下木屑,一次次循环。她仿佛又变回王南行,或者前世今生重迭了,都身居古屋而已。

  又过一会儿,由于她精神极度集中,吹木屑不再记得往旁边挪,幸而是往下吹,没多少飞进烛油里。

  赤霄本来都等睡着了,被远处传来的爆竹声吵醒,幸亏远,没吓着它。它的听力好,爆竹声消失后,便听到了细微的刻木声。每一小下,都挠的它小心脏发痒,一下、一下,好痒、好惬意、好舒坦,就像主人摸它的小脑袋时感受一样呢。

  它却不知,此刻主人谢幼儒正大发雷霆!

  他精心养在陶盆中的三条幼鲤不见了!这三条幼鲤都是鲤中极品,且有灵性,没养几天就驯的颇懂事,一见他过来便会摇尾巴围聚。

  谁敢不跟他说就拿走?谁又敢私自进他内室?

  唯有那顽劣子!

  谢幼儒下令:“樛木,速把谢据叫来!”

  这顽劣子!在都城被人传言上房熏鼠,甭管事情真假,但传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质疑谢据神童之名,更有甚者,说谢据是痴童。谢家没办法,只得令此子离开都城,暂时避于会稽郡的南山馆墅。

  没想到啊,仍不服管教!难道还想把脸丢在南山吗?不知道声名一旦被践踏,将来努力十倍也难弥补吗?

  谢据正对宴席间的藏彄之戏甚觉无趣,正好阿父遣童役唤他,他心内还挺欢喜。

  沿路而行,闻爆竹声声,见灯彩熠熠,渐渐的,刻意压制的童心被除夕年意带动起来。路过一个赤鲤灯,比王葛屋舍前的普通鲤灯好看许多,谢据伸出手,令灯彩的艳丽鳞光映在手心,一攥,固执的认为握住了赤彩,不想再放开。

  他要将这份赤彩送给王葛。

  因他无声无息的停下,樛木走出两丈远才发觉,赶紧回来,委婉催道:“仲郎君,莫再玩耍,郡尉在等你。”

  谢据一愣,道声“好”。

  只是这次行走,他脸上再不见欢喜。樛木敢催他,可见阿父遣对方过来时,定是懒得在仆役跟前给自家儿郎留颜面。

  除夕夜啊,出了什么事?阿父为何如此?

  谢据一至,谢幼儒先令樛木掩门离去,再质问:“你手里攥的什么?”

  “回阿父,无甚。”

  “那就伸开手掌。”

  谢据垂头,未动。

  “我叫你伸开手掌!”

  “阿父可否先跟孩儿说,在找什么?还是无论丢了何物,阿父先认定是孩儿偷窃。”

  谢幼儒听出次子的伤心,想到阿据体弱,今日又是除夕,就暂忍怒火道:“我屋里养着三条幼鲤,你也知道,阿父素日就两点喜好,养鹤、养鱼。但现在鱼不见了,我这屋唯独你能随意进出,你若喜欢幼鲤,阿父给你无妨,但你不能不跟阿父说,更不能像熏鼠一样……”

  谢据听到“熏鼠”二字时,身体僵到发疼。他仍垂着头,等不到阿父说话,才回道:“我今日确实来过,但未偷鱼。”

  “我未说你偷!”

  “不告而取即为偷。阿父说与不说,其实都已判定了孩儿的德行有亏。”

  “你还有理了?你若不心虚,手掌为何不敢摊……”

  谢据已将双手全部摊平,说道:“我刚才来时,见灯彩之光美好,就以为能抓住。阿父,我手中无甚,你信了么?”

  谢幼儒气的牙痒,若换成长子,他早将陶盆扣过去、揍完两顿了,可这顽劣子,打坏了心疼,不打气的肝疼!每次教训,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若早摊开手,不就啥事都清楚了?

  “阿父,我想回精舍。现在就回。”

  谢幼儒手都气哆嗦了,端起陶盆,故意擦着这顽劣子过,重重扔出门,喊道:“来人!送小郎君回精舍!半道后悔也不许他回来!”

  王葛屋门被敲响,真没想到,童役竟把晚食送过来了,还热乎着。有肉羹、肉酱、一个麦面馒头。这个时代,馒头也叫蒸饼,外形跟后世的馒头一样,且有蒸裂的十字纹,咬开后,里头有菜和肉拌在一起的馅。

  赤霄看看王葛,再看地上的三条幼鲤。

  王葛被它的馋样子逗笑,指着小鱼道:“吃吧。”

  赤霄仍然望她、望鱼、望她、望鱼……纠结了不知多少回合,才吞掉一条最小的。

  一人、一鹤之间渐生亲近时,谢据正由壮仆背着,跋涉夜路返回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