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鱼
——她是怕他被她打了,生气了、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见她了。
她想要去摸摸他的脸,但是徒弟问:“怎么,师尊又要打我?”
于是姜狸刚刚伸出去想要去碰他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姜狸当然知道徒弟在生气什么。
她刚刚可以拔剑的,只要捧鱼出鞘,他自然不会再放肆——可是捧鱼没有感觉到她的杀气。
他在试探她的真心。她被他碧绿色的眸子短暂地蛊惑了一下,却又在清醒后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现在一定恨死了她,恨她不敢说喜欢他,不敢抬头看他。
如果他是随便什么人,姜狸都可以放纵自己亲上去。可是偏偏是玉浮生,他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是她亲手养大的小虎崽。
姜狸觉得徒弟不会理解她,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懂她的。
关在禁地里的二十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以为自己走出来了那座孤坟,但没有。
她躲在禁地里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只能玩自己的尾巴。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漫长的孤独当中慢慢地疯掉,变成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但是她遇见了他。有个人不远不近地陪着她,她就能在无边的寂静里找一点精神上的慰藉,所以她没有疯掉,她清醒地出来了。
——可如果孤坟里连玉浮生都没有了呢?
从前,禁地就是那座孤坟;现在,望仙山就是她的画地为牢。
那朝不保夕的二十年,她以为徒弟不会懂的。
她低头不去看他。
姜狸以为徒弟在恨她。
的确是恨死她了。
他看着她现在不说话的样子,嘴角破了皮,发丝凌乱,看上去就更像是他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错事一般。
看见她这样就恨。
恨不得就现在把她扒光了绑起来打一顿。
可是她一露出那种凄凉的、就只没人要的流浪猫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她在怕呢,害怕他被她打跑了。
于是,她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姜狸愣了一下。
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他顶着那个巴掌印,笑了。
他把她的手贴在了那被打过的半边脸上,抬眸看着她:“狸狸,别害怕。”
“你打我,我不会走的。”
“你骂我,我也不会走的。”
“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离开。”
“只要你给我一点点的甜头,我就会乖乖地跟着你。”
——你永远不要恐惧失去。
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
她愣住了,沐浴在他的目光当中,就像是被如水的月色照耀一般。
那一刻,姜狸动摇了。
就像是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的小动物害怕严寒,在山洞里等了好久,不知道外面的雪化了没有。
在弹尽粮绝的时候,她投石问路,却发现外面不是冰天雪地,而是个无比烂漫的春天——她投出去的石头滚回来了,沾着潮湿的青草和小花花。
她还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个人靠得那样近,她的手还贴在徒弟脸上那个发红的指印上,那个巴掌印丝毫没有折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他漂亮得咄咄逼人。
他视线里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还有隐晦的、洪水般的欲念,渐渐编织成了网,将她缠在其中。
她有点不安地想要缩回手。
但他却抓住了她的手:“狸狸,你要是总是推开我,一点甜头都不给我,我也偶尔会咬你一口的对不对?”
玉浮生还是恨她的,虽然哄了她,却不想让她太过于得意。他在警告她,他如今的纵容还有无底线的包容,都是建立在“姜狸是喜欢他的”这个基础上的。但是一旦这个基础动摇,他就是择人而噬的恶虎、会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现在呢,姜狸的心里有一个叫做玉浮生的人,甚至这喜欢和爱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她只是胆子小,害怕。怕他年少轻狂、容易变心;怕彩云易散,筵席退场。她这样可怜又可爱,他怎么忍心责怪她呢?
这个认知就是最佳的情绪稳定剂,让这只碧眼青睛的猛虎俯首称臣,乖巧又黏人。
姜狸小声说:“浮生,你不要记恨我。”
他就贴在了她的手上,也不肯动。
他说,“不记恨。”
他低下头,蹭蹭她的掌心,又充满欲念地咬了咬她的指尖。
猫科动物的舌都有倒刺,尤其是白虎的舌尖,她感觉到一点温热的刺痛,指尖都发烫了起来。她忍不住蜷缩起手指,不让他咬,又忍不住看那个巴掌印问他:“疼不疼?”
他嘶了一声,笑着说好疼。
她说他装模作样,也笑了。
月光下,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彼此。
渐渐的,沸腾的、叫嚣的欲望平息了,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皎洁的月光。
小时候,小白虎跟在姜狸的身后,因为担心她会随时丢掉他,用尽了心思拙劣地装成一只小猫。
那时候姜狸告诉小白虎:“浮生不要害怕,师尊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这样,姜狸一步步地牵着他,走出了放逐之地,也走进了小白虎的心里。
她做得到,玉浮生也做得到。
爱是一场拉锯战,但是有心人却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轻声说:“狸狸,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会证明给你看。
彩云容易散,筵席也会退场。
但我不会走。
第41章 十声嗷呜
姜狸的动摇很微小, 但就像是春雨后冒出来不起眼的小芽芽。
她不再试图用伤害彼此的方式拒绝他。她抽离了出来,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观察着徒弟。就像是小动物从山洞里探出头来,开始蹲在洞口张望:
他是真的爱我么,爱我有几分呢?往前一步, 安全么?
不管是因为师尊的身份, 还是因为性格,姜狸注定是谨慎的。
想要证明他的真心, 除了漫长的岁月之外, 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一百年。
感情就是一笔糊涂账,糊涂着糊涂着说不定哪一天就水滴石穿。
但就在这水滴石穿的功夫里, 江破虚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了姜狸的视野当中。
这个威胁开始经常出现在姜狸的耳边。毕竟化神剑尊的唯一弟子,风光无限, 他开始崭露头角了,就好像是前世一样开始声名大噪。
恐怕他没多久就要发现情丝的事情了。
姜狸开始经常离开天衍宗去打探消息,甚至时常到半夜三更才回到望仙山。
她的行踪开始比徒弟还要诡异。姜狸在小本本上记下了好几个江破虚的机缘,她准备各个击破。
一开始姜狸进入天衍宗,多少存了利用宗门、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意思,但当她真的再次对上江破虚的时候, 她反而不能这样做了。
好几次她想要对大师姐开口, 都在关键时刻打住了。她对宗门有了感情,也就肩负起来了责任,她可以借助宗门的庇护, 但是假公济私,做起来还是很有心理负担的。
只是和江破虚抢, 姜狸需要人。
姜狸踌躇了很久,还是去找到了徒弟, “浮生,你手底下还有人么,能不能……”
姜狸本来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是她一提,徒弟就同意了。
玉浮生以为师尊找他帮忙,是因为他是“自己人”,而且对于她不找成瑶反而来找他,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攀比心被满足的感觉。
小时候,小虎崽问过师尊一个问题:
他和成瑶长老同时掉水里,姜狸会救谁?
姜狸答:当然是大师姐了,老虎不是会游泳么?
小虎崽为此耿耿于怀了好多年——现在那种攀比之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当然了,他还是很识趣地没有问掉水里的问题。只是告诉师尊,他很乐意为她效犬马之劳。
……
时隔多年,姜狸再次踏入了妖界。
只不过这一次,她去的不再是放逐之地,而是传说中的不归墟。
现在的不归墟,是妖界非常有名的乱葬岗,在一处高山的悬崖之下,无数妖族、修士葬身于此,滋生了难以想象的鬼气,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处。
前世的玉浮生在长大后灭了虎族,扫荡了妖界,重新建立起来的秩序,就是十三墟,其中建立的第一墟就是不归墟。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姜狸并不意外。
姜狸踏入了不归墟。
断崖之下,千里坟茔,鬼火重重。
周围弥漫着不散的雾霾。
姜狸环顾四周,发现这底下除了幽深的风呼啸吹过,什么都没有。
姜狸纳闷道:“人呢?”
话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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