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女人们都笑道:“是!”
然后是领牌子:“拿着这个,领禄米、领钱——这些是朝廷发的。”
“哎!”
“肃静!”
祝缨道:“排好队,一人一样地领!”
女卒们又列好队,碎步急趋地领着东西。她们不用人教,领钱粮的牌子随身收好,拿盒把东西一总装了。再把铺盖打卷背身上,都是干活的行家。甘、车二人手脚慢点儿,付小娘子和徐大娘就帮她们把铺盖捆好。
祝缨道:“好了,今天先安排这些,明天自己过来,把炭补给领了。”
那边看库房的拿个账本出来:“来,给我签名画押,自己核对了数目,不要有差……”
胡琏开始还看得有趣,现在已经在模仿着打蚊子的样子了。祝缨看她们领完了,道:“好了,再把她们带回女监就算完事儿了。”
结果,带回女监也不完,祝缨没让她们收拾东西,而是说:“走吧,会食的时间到了。”
…………——
会食,大家一块儿吃饭。不过有些重地是离不开人的,比较大牢。女监则是因为现在没犯人,所以可以锁了门一起去吃。等到有犯人的时候,就只好送饭在这里吃了。
官与吏吃饭也不在一个地方,就像小官跟大官吃的也不一样。祝缨也不伺候着郑熹他们吃饭,她跟同僚一起吃。因为添了女卒,她提前给她们划了一张桌子,桌子孤零零的,与男吏的桌子隔了一丈远。上面的食物倒是与男吏的一样。
祝缨这天是先检查了一下吃食,才回去自己那里吃饭。
胡琏就开她玩笑:“冷少卿说,郑大人拿你当儿子养,我看你拿她们当闺女养。你好歹年轻,长得还嫩。她们好些比你大,有的都能当你娘了,你还这么看顾着。”
“我招来的人。”
祝缨吃饭快,快吃饱的时候听到那边有点嚣闹,捏了个馒头蹓跶了过去。起因是女卒们挨到了第一次不能说是挤兑的闲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份饭,不过大理寺有祝缨,她有个规定:只要想吃,就吃饱,菜不添,主食管够。主食的差额大理寺补贴。官员一般不用怎么添饭,这一项主要是惠及小吏。
女卒这边桌上要添饭,不远处有人看到了,就惊讶地说:“女人也能吃这么多?肚皮不能这么大吧?”
他们本是“窃窃私语”,不幸被女卒们听到了,女卒们就不高兴了,周娓忍不住,说:“看好你自己的碗吧!你们添得,我们就添不得了?!都是大理寺当差的,谁比谁高贵呢?”
有人还嘴,还不是压倒性的令他心服口服,嘴欠的就来了兴致。还有些缺德鬼一边围观,看吵架下饭。也有些老成的劝架,但也没有卖力阻拦。
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祝缨踱过来的时候,正巧又出了一件事。
徐大娘家里人口多,吃不上这么好的主食,也不能常吃饱。她拿了块布想包一点馒头回去。本来是悄悄的,跟自己桌上的人一说就得,哪知那边一吵,许多人看了过来。又被人说了:“不能往家拿的!”徐大娘脸涨得通红,付小娘子其实也想,但是手慢了一点,忙说:“我们在这里吃少一点,省一点带回去。”
“那也不好吧?”
吴氏是父亲、丈夫都在这里的,忙对同僚说:“大理寺确实是这样的,都放下吧。钱粮还不够吃的么?何苦来?叫人说嘴。他们的嘴,也不饶人的。”又跟那边的人说,“都是在这里当差呢!各位伯叔、兄弟,各吃各的吧!一样的当差,就能一样的吃饭。”
大部分人给她的面子,还有人刚才没能占上风教训得新来的女人低头听话就心里不痛快,非要说:“那要跟小祝大人说道说道,伙食的钱是有份例的!”
霍二娘道:“是呢!大家的份例是一样的数目!女人肚皮不该这么大,那就吃不了你们那么多的钱,你们装肚子里带回家,我们装袋子里带回家有什么不对?”
“饭量小的,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分利!”
祝缨吞下馒头,心说:有趣。
那边车小娘子则站了起来,要给霍二娘助威:“咱们比一比饭量!我要能吃得,我们这些人都按你们一样的分利来!”
吴氏的父亲看闹得实在不像话,又想护一下女儿,站了出来,说:“各位,听我一句!都是同僚!不见有这么跟妇道人家较真的!不像是咱们大理寺出来的人……”
吴氏却没顾得上为自己的父亲骄傲,忙拉了车小娘子坐下。车小娘子问道:“干嘛?”
“你来事儿了?!”
车小娘子忙扭身看,新号衣后面洇了一片红色,她顿时手足无措了,这比让她当场耍个把式取笑还叫她为难。
甘小娘子忙站到她身后,说:“快,别理他们,咱们坐下,等会儿趁他们不留意,或者咱们留到最后,悄悄回去!”
场面十分尴尬。
祝缨踱了出来,说:“哦。”
吏们不敢说话了,老吴也拱手:“小祝大人。”
“吃得挺开心呐?啊?我跟各部打了半月嘴仗,是为了找人来给你们解闷了?吃饱了撑的?那以后就都甭吃了,我把你们的会食都裁了。”
吏们大气不敢喘:“不不不,不敢。”也有笑着脸讨饶的:“您老慈悲,我们不敢了!好歹赏口吃的吧。”
祝缨又看车小娘子,说:“比饭量?我招的是饭桶?”
车小娘子虽然刚强,今天的情况却十分特殊,她差点要哭了。祝缨看了看她的身后,道:“是我疏忽了。以后啊,你们就在这儿吃,甭带走,照男子八成的饭量算。”
老黄挤了上来道:“小祝大人……”
祝缨道:“每月裁她们一百文的伙食。”
小吏们挤眉弄眼,祝缨不动声色,继续说:“这一百文折算发给她们。也好买些女人家要用的东西,草纸啊、月经带啊之类的。行了,都吃饭吧。你,姓车是吧?收拾收拾,今天给你假,回家收拾。各人也都留意,今天回家,换些替换的衣裳。”
她又手指点点这些吏:“给我丢人!还是不饿!下个月的补贴都扣了!”
后面一片哭爹喊娘,老黄也说:“这么些人都没说呢,就那几个淘气的。”
祝缨道:“那就都看着呀?挺热闹的啊!大理寺要一团和气,男人和气,来了女人也得一样的和气。我从没拿过你们任何一人出气,你们也不能拿人取笑。都记住了。好了,都接着吃饭吧。”然后顺口说:“女卒分两班,各一个头儿,就霍二娘和小吴吧。”
吩咐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寻思着还能赶上喝口热汤。
老黄看她走远了,才说:“真当小祝大人好脾性呢?!!!他老人家抄了多少家?给你们惯的!来拆他的台了!”
也有人埋怨嘴欠的:“小祝大人招的人来,看着也不像是拿来取乐的,是正经做事的,你们就取笑。害我们一同吃瓜落。”
那边周娓还要说话,被付小娘子拉住了:“他们生事,是他们受罚。现在你出去,是你生事了,就该咱们挨罚了。明天还要领炭补,你不要了?规矩摆在那里了!别头一天就吃了亏。”
徐大娘脸红了,说:“都怪我。”
霍二娘道:“跟你没关系,是那群鬼讨厌!”
赵五娘也说:“不怪你。这群鬼,看着人模狗样的,肚肠未必就好了。”她是寡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有几个真的好心人,也要被一群闲汉编排些荤话出来。
车小娘子低声对甘小娘子和吴氏道谢,吴氏道:“他们平常也不这样,就只有几个嘴欠的。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意思狠说。日后熟了就好了。现在咱们是生人呢,新来的,总要受两句话。”
几人低声说了,那边男人也消停了,嗡嗡地议论怎么去讨饶,好把下月补贴讨回来。都吃完了饭,车小娘子在身后围了一件甘小娘子解下的衣服,跑回了家去换衣裳、洗号衣。
…………——
车小娘子忙活完了,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再起来了。心想:晚饭就不做了,要么不吃,要么就买一点。反正现在有钱了!
房子还有些残破,但是心情却与之前不一样了。
她想走正道了,不想半夜起来给群架斗殴的货烧水洗伤口。更不想被这些玩艺儿揩油!他娘的,老娘身上又没有油水!
她是真心的感激祝缨:小祝大人是个好人。
第二天,车小娘子又精神抖擞地去皇城了!虽然昨天尴尬,但是她需要这份差使。
到了女监,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大家铺好了铺盖,因她来得最晚,就被排到了最边上,她也不生气。把自己的东西归置一下,问道:“咱们干什么?”
吴氏笑道:“现在什么也不用干,就洒扫一下,检查有无损坏之物报上去。等有犯人来了,再轮到咱们干活呢。”
她们又骂起昨天嘴贱的男吏,齐说“小祝大人是个好人,跟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赵五娘又说周娓:“你的脾气也该压一压了,别给小祝大人惹麻烦。”
周娓冷哼了一声。
徐大娘道:“去领炭补吧!”
又结伴去领了炭补。因为昨天的事儿,今天也没人为难她们,也没多少人与她们搭话。
领了炭补回来,吴氏道:“咱们如今没事,可也别闲着,说咱们吃白饭了。来,还是学些字,识些律条吧。”
周娓问道:“你拿的什么?”
吴氏笑道:“是这大理寺狱的章程,我找人抄了的。来吧。不能事事都等小祝大人安排。”
大家都说:“正是。这才是办差的正理呢!”
……——
祝缨把女监安顿完之后就没再管她们,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京兆府要借她襄助选拔女卒事。
郑熹不动声色,对祝缨道:“既然是他叫你去,你就去。”
祝缨道:“什么是‘叫’呀?”
郑熹道:“还不快去?办完了回来我有话说。”
祝缨道:“还差不多十天呢!咱们自己的事儿不干啦?”
“你想有什么事儿?”
祝缨道:“您瞧,炭补发完了,咱们自己的炭也得预备了。再有,各地的公文也呈了,是开刀问斩的时候了。得先准备好了,别临行刑再出纰漏。还有,狱丞报名的时间截止了,该准备考试了。我哪有那个时间呢?”
郑熹道:“京兆都行文了,去还是要去的,你抽个两天,看一看吧。还要借他们的地方考狱丞呢!”
“呵,已经说我是阎王了,我再去?我才不挨骂呢。”
“哪来那么多废话?”
祝缨终于去了一回京兆府,这一回她列席旁观,看王云鹤选人。
也有当日被她淘汰的人真的来拿号牌的,也有后知后觉来报名的。大家觉得,王云鹤是个青天,肯定比大理寺的小阎王好。
果不其然,王云鹤没拉大家去看尸体,真是个好人!
王云鹤选了十人,因为京兆府时常抓着轻犯的妇人,又或者是女性嫌犯,女犯的数量反而比大理寺为多。至于狱丞,他当时也顺便申请了,决定就蹭着大理寺招考的便宜。如果大理寺选剩的没有合他意的,他也可以从狱卒里提拔一、二做事周到严谨的女卒升做女丞。
王云鹤是个敞亮人,这边考女卒,那边就要跟祝缨把蹭考试的事儿给定下来。
祝缨道:“您说真的?”
王云鹤道:“这是自然!”
祝缨道:“怎么能叫您用我挑剩下的呢?可我要不取最好的,又没法儿交待……”
王云鹤道:“啰嗦。”
祝缨道:“那不一样,咱们这是头回做,是会成为以后的‘例’的。您选女卒,不是也得叫她们重新过一遍才取的么?也不是就取了我那儿第九名以后的。您要不再试一次,日期定得近一点?”
王云鹤点头道:“不错。唔,可惜人少,难成定例,否则也如科考一般一级一级考上来就好了。”
祝缨由着他念叨,想着该与阴郎中碰面,商量一下把考题定下来,再行文催一下礼部派人一同监场。女丞,也该尽早定下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