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233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这个新县令是真的狗!

  “这也太奸诈了!两个都奸猾似鬼!”主簿对县丞说。

  县丞道:“刺史大人也没许咱们什么,福禄县真出了什么事儿,县令大人逃不了干系,你我一个县丞一个主簿,能逃得了?县令有京中的贵人撑腰,咱们可没有!还好,咱们并没有对刺史大人交实底,也没有与这位县令大人作对。”

  两人从州城回到了县里就兜头挨了一闷棒,却又很快找准了自己的路——先看看。

  他们两人又密议了一阵儿,主簿道:“瞧见了没?”

  县丞笑道:“是呢。”

  两个老鬼在这福禄县里呆了快十年了,很快就看出了问题之所在——祝缨在外面巡了一旬的时间,调解了无数的纠纷,却全都是些鸡毛蒜皮。阖县十三乡,走了三分之一了,一桩大案都没有?哄鬼呢?

  可见县中“百姓”也是持着观望的态度的。

  主簿道:“让他们俩闹去,同归于尽最好,把好好一个福禄县留下来,我们自在快活。”

  你们神仙打架,干我县丞、主簿何事?

  祝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比鲁刺史年轻!成,你们对着干吧!

  县丞道:“你怎么这么鲁莽了?什么叫同归于尽?朝廷能不再派人来吗?”

  主簿道:“老兄,既然都是上司,咱们操的什么心呢?且看他们的笑话去!”

  县丞道:“咱们从今往后,少说话!”

  “那就看着了?”

  “县令要是懂事儿就帮帮县令。有的是旁人比咱们着急!县令要干什么事儿,不也得从县里开始吗?总要用到咱们的。刺史往咱们县又来过几回呢?”

  两人商议好了,就抱着手等着看祝缨下一步会怎么办。

  …………—

  孰料祝缨接下来换了一班衙役,依旧是往十里八乡的巡视,并不找他们的麻烦。

  一路下来成功地让整个福禄县知道了有她这么一个县令在,且县令还乐意管事。祝缨自己也知道了一些之前纸上并没有写的东西。

  福禄县是个有趣的地方,它的辖区有着非常灵活的范围。账面上的十三乡,是县衙该管的,事实上它于十三乡外尚有一大片比这十三乡加起来还要大的面积,也笼统算进十三乡里,实际上县里根本管不着这里。这里是无数獠人世代的居所。“无数”并不是个约数,而是非常写实的,因为獠人已经很久不向朝廷报数了。

  居住在这里的獠人又不算是归属福禄县的,人家在隔壁县、隔壁府、隔壁州甚至没画进舆图的地方还有势力。

  祝缨也不着急,一路鸡毛蒜皮地过去。又将县中大族、各乡大户的情况也做了个粗略的了解,修正了一下之前的认知,对治理福禄县有了更具体的规划。

  祝大、张仙姑则渐渐地表现出些许不适。

  县城必是一县比较宜居之所在,两人自从到了县衙住得还算舒服。第一班巡视的时候,祝缨走得并不算远,他们只是吃住不如先前,心情还不错。第二班巡视的时候,两走得远了些,那里有深山密林,瘴气毒虫,人就开始出现病痛了。

  第二班巡视,上了年纪的两人身体开始不舒服。幸亏带了个花姐给把脉,又配了些散剂煎了吃,两的渐身刺痒,肠胃有些不适,勉强撑住了。

  第三班要走的地方更远,祝缨不敢大意,将他们留在了县衙。张仙姑很担心祝缨:“那你可怎么办呢?”

  祝缨道:“没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就十天嘛!大姐也留下来陪你们,等我,十天之后一准儿回来。”

  张仙姑没奈何,只能担心地送祝缨走,又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竟不能陪女儿。叫她更生气的是,回到县衙之后,她身上的小红疹子、上吐下泻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花姐就断定张仙姑是水土不服,不宜往乡下再走。祝大还想跟女儿出巡,花姐给他把了一把脉,道:“干爹,你也还是留下的好。”

  花姐自己身体还撑得住,自告奋勇地要跟祝缨同行。巡察全县的事情是不能耽搁的,祝大和张仙姑都发誓:“一定在衙里好好的修养。”祝缨才带着花姐第三次离开了县衙。

  不出所料,这一次十来天也都是种种鸡毛蒜皮。

  最憨厚的曹昌也看出不对劲来了,他对祝缨道:“三郎,这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祝缨问道:“怎么?”

  曹昌故意避开了自家姐姐、姐夫的事儿,就单说自己的生活经验。除了兄弟争产之外,两家邻居因为盖房的事都能打个头皮血流呢。祝缨在京城置办的新房,就是因为邻居殴斗出了人命才贱卖的地皮。

  这样的事情,在各州府县乡里都不罕见。如果做一个统计的话,就会发现它堪称乡间矛盾的一大诱因。有诱因,接着就是大打出手。

  连这种事情都没人跟祝缨告状,曹昌道:“您这么辛苦,他们这是不是瞧不起您呢?”

  他们都希望祝缨能够早日显出个威风来。

  祝缨道:“无妨,慢慢来。”

  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案子的大小,而在要求她断案的人上。差不多一个月的走访,头几天一切正常。从第十二天起,她就遇着了问题——这个庄子的人,在她所知的户籍薄子上并没有记载!

  隐户。

  她不照着地图、户籍记载的位置走,而是遇到了路就走下去。遇到了没有在册的村庄也假装不知道,也不让祁泰当场就去查户籍、田地的籍册,装成没事人一样,还是断着这个村子里的鸡毛蒜皮。将一位老寡妇被人偷走的半瓮私房钱从村中无赖的家中找到了,钱已赌输了大半,瓮倒还在。

  这无赖半夜从寡妇家的草房的墙上掏了个洞,将瓦瓮从房里扒拉了出来,一路滚着瓦瓮回了自己的家。

  说来惭愧,这鬼地方真是“民风淳朴”,无赖一路推着瓦瓮滚回自己的家,都不带打扫路上瓦瓮压出的痕迹的!憨厚得让祝缨都不好意思了,祝缨顺着那条压痕一路找到了无赖家,也没费什么功夫。

  还遇着了个杀人的案子,也是杀完人连凶器都不曾销毁,被她从屋后起出来的。

  祝缨不动声色,凡遇到隐户相关的村落都当成不知道,还是依旧断案子,只在暗中套话,道:“你们的生计着实艰难,寡妇失业,你的赋税该免的,谁收你税的?”

  福禄县的户籍、田亩等数字都在她的心里,村落之分布她也都有数,粗略也估算出了一些隐户的数量。

  一个月过去了,祝缨打道回府,于县衙外张贴了告示:福禄县有县令了,县令开始理事!凡有事,都要到县衙来办,县令自会为你主持正义。

  告示贴出,祝缨也不等在衙门里,而是去了县学。

  …………——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上县,福禄县有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四十人。这些人都有县衙俸禄或者补贴。然而县衙的公廨田已经好些年不归县令大人管了。

  祝缨巡察十三乡的时候,县丞与主簿等人留守县衙办理些公务——福禄县一向垂拱,也没太多的公务要办。又与祝大、张仙姑套近乎,然而语言又不通,他们俩觉得自己的官话讲得不错,祝大两口子压根儿听不懂,两下比比划划,只得作罢。

  县丞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县里来了个女冠,仿佛与县令家有些瓜葛。

  可惜这个女冠虽然长得不错却身有残疾,福禄县城又没有女冠住的道观。主仆二人就县衙斜对面租了个小房子住下了!问什么她们都不答,动静大一点,把张仙姑给招了出来维护这一对主仆。

  县丞只觉得诸事不顺。

  祝缨回到了县衙,县丞前来拜见,祝缨又没什么好吩咐他的。县丞依旧不放心,日日来应卯,终于堵到了祝缨去县学,急忙跟了来。

  福禄县的县学水平也相当的一般。

  祝缨对县学的水平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她到福禄县之前查过,整个福禄县,几十年来也没出几个正经出仕的官员!不要说进士科了,连明法之类的科目也没什么读书能读出来的人。

  县学的博士满面通红,道:“都是下官无能。”

  祝缨听着他那曹昌肯定听不懂的“官话”,道:“也不能都怪你。”老师的官话都说不好,还想能教好学生?虽然书同文,字都是那个字,可福禄县的学生到了京城,说的话都不能令人听懂,他还有多少的机会能够补一个官呢?

  祝缨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又扫视了一眼学校,四十个名额本来应该是满的,可是校舍里也就二十来号人。她问:“还有人呢?”

  助教上前道:“请假回家了。农时嘛!”

  祝缨半个字都不信!啥农时啊!她在巡视的路上就遇到过几个财产家的孩子,都是县学生,家里也不用他们下田,这就不来了!四十个县学生里,有五个是得回家种地的就不错了!其他都是不用回家干活的。

  祝缨不动声色,道:“哦。”

  县丞见状忙喝斥道:“胡闹!县里给他们发米,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读书!竟然敢不过来了!去!快些叫回来!”

  他是知道的,这些县学生有些是各家财主的儿孙,不少人在县城里住着,占着一个名额,学业却不算很好,整日里吃喝玩乐的不在少数。还有两、三个人在府城里住着玩呢。

  祝缨看了他一眼,县丞心道:你有什么招尽管朝刺史大人使吧,你俩什么时候有一个认输了,咱们也就安生了!

  祝缨却又没有再朝着鲁刺史叫板的意思,反而是县衙的大鼓被人敲响了!

  …………

  衙前的大鼓很久没有响过了,发出沉闷声音的时候把县丞给惊了一吓!

  他和主簿正在前衙装模作样的核账,县令大人则在后衙里不知道干些什么。自打县令突然口吐方言将他们吓了一跳之后,除了查出两个杀人凶手,就再也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了。县丞和主簿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一通鼓,又将二人惊了起来。

  祝缨在后衙听到了鼓身,被激动的张仙姑和祝大一左一右地围着,问:“要断案子吗?”

  祝缨道:“是啊。”

  两人都想开开眼,张仙姑道:“咱们就在屏风后面,不吱声,就看看。”

  祝缨看了看父母的样子,道:“不支声?”

  “嗯!”两人用力地点头。

  “行。”

  祝缨穿戴整齐,往前衙去,衙役们很久没有这样正式的升堂了——没个正式的县令坐衙,怎么升堂?

  他们雁翅一样的站好,祝缨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仿佛有点奇怪。再看下面,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跪在下面,双手托着一张状纸。

  祝缨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了?”

  县丞、主簿都急匆匆地跟了过来,一看堂下就猜着了几分,县丞上前,低声道:“大人,此事下官知道。”

  “哦?”祝缨示意小吴把状纸取了来。

  县丞道:“是两家殴斗,多少年了,扯了不清的官司。”

  再看状纸,写的与县丞说的也差不多。这女子姓方,嫁到了常家,被称为方寡妇,又或者常寡妇。常氏与雷氏是相邻的两个村子,常寡妇告的就是雷家村的大户。两村确实是有些宿怨。

  县丞道:“常家打不过雷家,这才来的……”

  祝缨发签拿人:“将雷保拘了来!”

  常寡妇磕了一个头:“谢大人为小妇人做主。”

  雷保家也不能说没有势力,常寡妇也有点声势,祝缨点了常寡妇的同乡去捉拿雷保。

  县丞低声道:“两村械斗本就难办,不知大人要如何断呢?”

  祝缨道:“雷保带人打出人命了,杀人当然要偿命。”

  “可是,常家村也不是没有杀伤过雷家村,这寡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大人,一个寡妇能有今天,也是有心机的。她这是械斗打不过了,才想借刀杀人。雷保未必就如她所言之穷凶极恶。”县丞小声说。

  祝缨面无表情地看着县丞,问道:“我转悠了一个月了,怎么没个喘气儿的把这事儿给我吱一声?”

  县丞心里一突,驿站偶遇、刺史府回来的感觉又出现了!

  没错,这个县令就是个王八蛋!搁这儿立威呢!

  县丞抬起袖子来擦汗:“那、那是他们不懂事儿。”

  “嗯。”祝缨说。让常寡妇就在县城里休息,等雷保归案。

  祝缨退了衙,祝大和张仙姑都觉得没过瘾,祝大问道:“这就算了啊?”

  祝缨道:“对啊。”

  “那怎么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