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陆、甘二人对望一眼,心道:这倒与七郎说的差不多。
金良不死心:“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找不到?”
祝三道:“也不是我什么亲戚,我还有自家事要管,腾不出手来的。”
金良心道,此人既然是个孝子心地想必是不错的,我再说他一说,能说动了、找到了,也好替七郎显本事,也好为沈副使了心愿,也是帮人一家团聚积了阴德。他说:“你不知道,这找的是什么人……”
见祝三不接茬,他只好自己说下去:“是沈副使的外甥女儿……”
祝三听金良说了前因后果,就是冯家和沈家是姻亲,一同摊上了事,沈副使的爹及时自杀,全家受的牵连少一点,沈副使等人被流放。冯家当年死得更惨一点,当家人名正典刑,家眷都没入贱籍了,其中就有沈副使嫁到冯家的姐姐。
当时,冯夫人刚刚生完女儿,冯家当家人有个下属虽受牵连但是罪责不重只是免职,这个下属就是许友方。许友方于是设法传信给冯家,淘换个孩子出来,他给带回自己老家抚养。反正他出来做官好些年,老家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富贵人家生了孩子一般会准备个乳母,有的人家还准备好几个,有母乳的妇人当然是自己生了孩子的,乳母的丈夫本是冯家仆人,就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把冯家的小姐给替了出来,交给许友方带走抚养。
冯家案子平反,冯夫人回到了娘家就开始要找亲生的女儿回来。刚好本地发生了件大案子,沈副使谋了个差使过来,一是维护长姐的遗孤,二是找三姐的骨肉。
出于对祝三人品的信任,金良将冯、沈这段旧事说得非常详细且极力陈述冯夫人之贞烈与对女儿的期盼,力图打动祝三。
反正陆超、甘泽都听得不忍心了,祝三却眼睛亮晶晶地问他:“那,那个被替换去跟着夫人受难的孩子呢?她怎么样了?”
金良微怔,没好气地伸手要打她的脑袋:“我说这许多,你当我给你说书呢?还要听下回?!快说,有没有什么法子?”
“我问你的,你不说,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了?哼!”
“副使又没说。我难道是你?没大没小的,跟副使问这些!记着了,以后见着他们,不要这么没眼色。”
祝三心道,都什么破烂人呐?看来那个孩子的下场不大好。跟这可怜女孩儿的爹一比,我爹都算慈父了!那个破烂副使就更有意思了……
金良见她不说话,催促道:“想着了?”
祝三道:“你家大人都想不到,我怎么能想得到?”心里想的是,你们爱咋咋地,我才不找这个人呢!给五百贯、五千贯……我、我也不干。能的他们!
金良就扔下了沈副使的事儿,纠正她:“是咱们七郎!哎,咱们家七郎在家中这一辈里行七……”絮絮地给说一些府中的事。
祝三忽然伸手拉住一个小孩子:“哎,帮我捎个信儿,有好处。”
那个小孩子吃了一惊,看到她之后变得垂头丧气的。祝三摇摇头,心说,你知道你偷的是谁?
那边金良也遇到了熟人:“哎,你怎么也在这里?不是该准备回京了么?”
那人看到金良道:“回去前买点土产,难道出来一趟,不捎点什么回去家里婆娘必然与我没完。”
祝三拉过小孩子,低声道:“钦差的随从也偷,落姓钟的手里打不死你,”抓了把钱给他,“补给你了!这两天别找死。他们抓不着你,就催着下头人办案,捕头不认识你?叫老贼别派你那些师兄弟往我那儿探头探脑的看啦,烦死了他!替我捎信给我娘,说我午饭不回去吃了,在外头再逛逛买点东西。”
小孩子响亮地抽噎了一声,捧着钱跑了。
那边金良也与熟人说完了话,又给祝三介绍这一个是钟宜的随从,祝三也与他含笑点头,告诉他:“再买些干货吧,鲜货路上不好带,还占地方。”那人将信将疑,金良道:“你听他的吧,他鬼精鬼精的,不会说错的。”那人一笑,慢慢走开了。
金良道:“你刚才跟个小孩儿嘀咕什么呢?”
祝三道:“叫他带个话,走,我请你喝茶。”
金良道:“你才有几个钱?别乱花!”
“走吧,你不渴,我还渴呢!”祝三又招呼陆超、甘泽两人同去。
金良道:“喝茶就喝茶,也不用你小孩子的钱!带路,找个好茶肆去。”
一行四人到了一家还不错的茶肆,又叫了些点心、肉食,金良还不死心,问祝三:“你真不找?”
祝三道:“你让别人赚点辛苦钱吧!瞧这两个月闹的,啧啧。”
金良想了一下,道:“也对。还是你想的周到,你别那个口气了,明明说的很厚道的话。不过,如果找到了人,你能看出来说谎不?已有人想冒认了,越往后,只怕撒谎的越精明。”
祝三知道他是好心,就不再胡扯刺他,说:“不好说,我没见过真的,就认不出假的。”抬手给他倒了碗茶。
吃了别人的招待,陆超开始说话:“过几天回京去,三郎的行李置办好了吗?”
祝三道:“正弄着呢,我还想弄辆骡车,可惜我不太会赶。”
甘泽道:“没事儿,有的是人。回去还要带着囚车,走得不会太快,手生点没事儿。你会骑马不?最好学一学,路上我教你。”
祝三拿茶敬他:“那就先谢谢啦。”又问京中的生活,以便与行商们说的对比印证。也有合得上的,也有合不上的。有些是行商夸大,有些想来是豪门侍从与普通商人之间所见不同的缘故。
金良看他们聊到一处,颇感欣慰。
祝三问了京中物价、房租之类,又问他们来时路上的景色之类,金良警告甘泽和陆超:“他还小,不许招他一同吃酒赌钱!”
二人都笑了,祝三也笑。金良瞪祝三:“他们偶尔玩一玩,你不许……”祝三乖巧地点头:“好。”陆超道:“别听他的,他有时候也玩……”被金良拿筷子不停地敲头:“住口!住口!住口!”
有这么一闹,祝三与他们的关系拉近了不少。饱餐一顿,金良道:“今天没干正经差使,我们还得回去复命呢。”
祝三会了账,与他们分开,又去集市买了点土产,才回家。
………………
回到家里,张仙姑低声道:“你这差使还没当上,就学会了在外头应酬的本事了!你小心些,你是个女孩儿家,与男人在外头应酬,千万千万别露馅儿了。”
祝三道:“我知道。”
“你又买这些做什么?”
祝三把带货物上京变卖的打算说了,张仙姑道:“这样也对!哪儿过活都不容易。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了吧。”
祝三道:“嗯,明天我再去骡马市和车行看看,咱们得弄辆车。”
张仙姑回头看看里间,说:“路远长程的,你爹伤又还没好,有辆车是方便些。什么时候动身呐?”
祝三道:“快了吧,说是给副使找人,真找不着也没有赖在这儿不走的道理。”
“哦,那就行。”木已成舟,张仙姑又果断了起来,开始准备起上京之后的生活了。听说京城生活花费大,她已在琢磨自己能干什么补贴家用了。
里间朱神汉的情况也好了许多,能拄着拐下地站一会儿了,他说:“咱们也有手有脚,既然能上京、有贵人青眼,就不用愁!”
张仙姑又骂他了:“你就别折腾了!”
两人又吵了起来,直到祝三说:“睡吧。”两人才停止了争论。
一夜无话,之后的两天,祝三又逛了骡马市和车行,心里有点盘算,还没下手买——这会儿买下了,也没地方放,骡马也没草料。什么时候沈副使的外甥女找到了,她就去把这骡车买下来。
到了第四天上,大清早出门去买了本字帖回来,铺开了打算练字,一阵剔剔托托的脚步声传来,是一个曾经见过的小姑娘。小姑娘挎着个篮子,到了拍拍门板:“小官人,出事了!”
这小姑娘是府城老贼头的徒弟,祝三找过的那个。祝三道:“怎么有空来找我?什么事?又失手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是您的事呢!哎,巧了,今天一大早,咱们的人在大街上看到您家干娘和大姐叫一群泥腿子给拽着要捆回老家去呢!您怎么得罪人啦?又不跟她们一同住了?我叫了人帮拦着了一下,您要去晚了她们可就丢啦!”
祝三惊奇地道:“她们?”
于妙妙和花姐?这两个人曾经为她通风报信,真出了事她可不能不管:“你怎么认得她们的?”
小姑娘说:“你们在客栈住了好几天呢,打听到的。哎,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改了装束,差点没认出来。要不是昨天小六子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您在这儿呢。”
祝三道:“现在人呢?”
“在大街上呢!您那干娘可厉害了!直说自己不是逃跑的妇人,央大家做个见证,要去见官呢!”
祝三冲里间喊一声:“娘!干娘和大姐到府城了,八成朱家那窝子王八蛋逼得她们不得不跑!我得去看看。”
张仙姑在后头收拾完了早饭,端出来叫祝三吃饭,见状问道:“什么?你应付得来么?”
祝三道:“还行,干娘有主意,大姐也不傻,有人帮忙拖一拖,就有办法了!哎!文书呢?”
“什么文书?”
“您跟干娘签的那个文书,招我做女婿的那个!”
这玩儿往哪找啊?越找越找不到!祝三对小姑娘说:“你帮个忙,快些走去叫他们再帮忙多拦一拦,不行就抓双方告官去!去新来的钦差那儿!我随后就到。这是谢礼。”抬手给了她一块碎银子。
小姑娘道:“行。”
祝三和张仙姑在屋子里一通好找,这契书之前藏在房梁的铺盖里,后来取了来,张仙姑给掖被子底下了,翻出来时已经压出了满张的皱。
祝三拿了文书要走,张仙姑道:“我同你去!契是我约的,是头上我的手印儿!老东西,你看家!”
朱神汉道:“什么?等等!真当女婿啊?”
张仙姑道:“呸!闭上你的狗嘴!回来再说!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就行了。”
朱神汉吃了瘪,只能坐在里间生闷气,发誓一会儿必得问明白不可!
………………
祝三和张仙姑一路跑到大街上,就有人告诉她们:“去找钦差断案了!”
两人又跑到了郑熹的行辕,张仙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祝三额头也沁出了薄汗。府衙如今没有知府,跑去找钦差断案倒也合情合理。陆超正在门口,与祝三找了个招呼,问道:“你怎么来啦?有什么急事吗?”
祝三道:“我媳妇儿和干娘叫人讹上了,听说到这儿来找大人断案来了!”
陆超吃了一惊:“什么?那是你的妻?你有妻房了?”
“我得去看看……”
“等等!同去!”陆超也来了精神,薅了个熟人给他顶班,他亲自跟着祝三到了郑熹面前。
祝三扶着张仙姑一路到了正厅前,那儿已经摆出了架势,金良也在压阵。其时,沈瑛根本无心管这些闲事,但是来告官的人一口一个“府衙没了知府,求钦差做主”,郑熹也就勉强听一听这案子。
一边是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头散钗乱,一边抽泣一边飞快地理衣服、拢头发,看起来是正派讲究的人。另一边为首的倒是穿长衫,后面十几个青壮年都是短打扮,口口声声要抓本家逃跑的妇人,说她们没了丈夫就跑到了城中,十分不守妇道,怕有奸夫、污了自家名声。
于妙妙也不甘示弱,说自己婆媳俩没了丈夫,这些夫家的破落户就要吃绝户了。
对面穿长衫的朱家四阿翁虽上了年纪,却中气十足地在讲道理:“大人,这本是我朱家的产业,我侄儿、侄孙命苦,早早死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作出了哭的样子,“我们想给他立个后,日后也好有个上坟的人。大人,这打算究竟对不对呢?”
于妙妙可是个厉害人,哭也不耽误她背账本儿:“十四年前,拙夫故去前,家中尚有上等田二十亩,中等田五十亩,下等田一百亩,牛十头,屋两所。妾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养在家里的媳妇,又有几个帮佣。
等办完殡事,我的上等田就只剩十五亩,四阿翁家的上等田多了五亩,下等田我少了二十亩,他多了二十亩。我儿娶妻,我又少了两头牛,一处屋,他又多了一处屋、两头牛分与他的儿子……
等我苦命的儿子走了,我的田就一亩也没剩下了。去哪儿了呢?”
中间又背了一些某年儿子要进塾读书,她又给族里捐了二十亩中等田之类的账本。听得郑熹等人直皱眉头。欺负寡妇啊……可真是太常见了,要命的是四阿翁说的也是正理,这个寡妇没了丈夫也没了儿子,族里给他立个后,那是完全没问题的!
说破了天去,拿到京城皇宫让皇帝裁决,他都不能说,亡夫的家产它不归夫族而归寡妇。更不能说,族里给寡妇立个嗣子是坏事。这可是大大的好事,是善举。
至于在自己名下的田产,四阿翁道:“我是花钱买的!”
“是呢!”于妙妙说,“大人,珍珠鱼眼睛都是珠子,拿买鱼眼珠子的钱买我的珍珠呢!”
四阿翁也对郑熹磕头:“大人,世上断没有叫嫁出来的媳妇跑了的道理。”
于妙妙“呸”了一声:“我自有家,我花姐当然要跟着我!还有人比我跟她更亲的吗?”
四阿翁见郑熹没有马上支持于妙妙,也要争一争花姐,争回来给自己孙子当媳妇,那也是好的。于妙妙教花姐,也是花了心思的,花姐识字、会算,还会管家,还省一注聘礼,多么的划算啊!
四阿翁就直说:“大人,这是我家的人。”他料定了,于妙妙和花姐不敢提祝三。婆媳俩回县城已经有些时日了,乡下消息传得慢,才传到朱神汉犯了事,张仙姑母子潜逃、于平免职挨打赋闲在家。
朱家族人一听,觉得机会来了。没有于平这个地头蛇撑腰,于妙妙再厉害,也斗不过夫家全族的。他们这才敢弄出这一出来。因为从府城到县城再到乡下,消息传得慢些,他们不知道朱神汉已经被开释,祝三这个狼崽子已经不是逃犯且无后顾之忧了。
四阿翁还在磕头请郑熹维护“礼教”时,就听到一个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说:“是吗?明着抢我的人,你问过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