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277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这句关丞就听不懂了,因为奇霞族的词句是另一种规律,还是赵苏给翻译了。关丞就不再卖弄自己这点可怜的词汇了,忙说:“大人已等候多时了,请。”

  阿苏洞主能听得懂“大人”和“请”,整个句子也弄不明白。赵苏只好又做一回翻译。

  进了门,绕过升堂断案的大堂,走到一处厅堂里,这里已点了许多明亮的蜡烛,蜡烛的火苗后面放着铜镜,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祝缨和关丞等人已在堂前等着他了。

  两下又是一阵寒暄,祝缨将阿苏洞主请到了里面就坐。

  阿苏洞主看这处房子一共三间,酒席摆在正中那一间,一人一席,两边两间稍暗,有一些男女在里面吹拉弹唱。

  宾主坐下,祝缨与阿苏洞主坐在上面,下面是一些陪客,赵苏坐在阿苏洞主的下手,随时准备翻译。阿苏洞主与这些人年纪也不太合,经历也不太合。但是经过赵苏的翻译,还是能够说到一起去。

  祝缨说:“一直要多谢洞主的牛马。”

  阿苏洞主就说:“县令很守信用,也给了钱,咱们的交易很好。”

  关丞对祝缨称赞阿苏洞主:“与别家不同,下官在本县这么多年,不曾见洞主骚扰边境。”

  赵苏将关丞的话翻译给了阿苏洞主,阿苏洞主笑道:“也是干过的,不过后来找准了仇人,知道与你们不相干,就放开了。”

  然后指着赵苏对祝缨说:“我妹妹嫁过来连孩子都生了,他们总是不信。”

  祝缨道:“赵苏很好。”

  两下都说一点互相夸奖的客套话,不深,也都没有不快。祝缨道:“他们都不让我喝酒,可惜了我从京里带来的好酒。今天正好开了给大家尝尝,放心,我不喝。”

  一时推杯换盏,细乐声起,也是其乐融融。阿苏洞主见祝缨不喝,自己就与关丞等人喝,喝到最后唱起了歌。关丞酒喝得多了,也跟他一起唱起了家乡的小调。祝缨听着,抽了支笛子给他们伴奏,大家仿佛是朋友一般。

  喝到最后,阿苏洞主借着酒意说:“要是能够时常这样和朋友聚会就好啦。”

  关丞大着舌头说:“乐一日是一日。”

  他俩语言不通,各说各的竟也说得下去,只是聊不出一个结果罢了。

  到外面响起梆子声,关丞说话也说不清的时候,陪同来的“树兄”看着阿苏洞主有些担心,对赵苏使着眼色。祝缨先看出来了,指着关丞道:“他喝醉了,扶下去灌碗醒酒汤再送回家,不然家里要倒葡萄架的。”

  莫主簿也有了酒意,脚步不稳地道:“我送他。”

  “树兄”趁机对祝缨道:“洞主也醉了,我也扶他回去。”

  祝缨道:“慢走。赵苏,送送你舅舅。”

  她起身,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地走出县衙,再看着酒楼的人将家什都收拾好带走,才回了后面家里。

  在自己家,张仙姑就不担心祝缨喝酒的事儿了,问:“新邻居,怎么样啦?”

  “装醉呢。”

  “啧!一肚子鬼心眼儿!”张仙姑评价说,“天晚了,你也早些睡吧,把那纱窗子放下来,有虫子了。”

  “哎。”

  …………

  阿苏洞主被手下和外甥架回了驿馆床上,“树兄”道:“喝多了明天要头疼。”

  赵苏道:“刚才该喝些醒酒汤再回来的。”

  “怕不顶事……”

  阿苏洞主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们啰嗦什么呢?”起身下床,自己擦了把脸,说,“这小县令不好对付。”

  “舅舅?”

  “嘿嘿!我是来办事的,怎么能醉了?孩子,来,有件事要托付给你。”阿苏洞主说。

  这样的舅舅让赵苏没了脾气,老实上前又被舅舅薅住了脑袋一通乱揉:“小老头似的。唉,不怪你,你是受了欺负的孩子,不怪你。有什么办法呢?两家要和好,就要结亲。结亲就要生娃娃。咱们跟山下处好了,才能叫你少受些气。”

  赵苏这回可一点也不反感这个“咱们”了,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舅舅。”从小到大舅舅可比亲娘待他还要宽容。

  阿苏洞主道:“我还是要问一句,你看你这位‘义父’究竟是不是真心想与咱们好呢?”

  赵苏一凛,他也陪了一点酒,现在酒意也散了大半,道:“义父为人很好。”

  阿苏洞主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你好,对咱们都好。”

  “是。”

  “要一直好下去啊!”阿苏洞主顺。

  “树兄”从旁道:“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他要是不行,咱们就依旧回寨子里,熬一熬,不过苦一些。”

  阿苏洞主苦笑一声:“得熬得过去才行呀。孩子,你回去休息吧。”

  他这外甥性格有点小别扭,不过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看不错人,阿苏洞主自己也经过几次交易观察,觉得这个小县令可以放心,他这才放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稍晚些,吃过了早饭也不急着去县衙催促祝缨,而是又在县城里闲逛。赵苏这几天都不得去上学,也过来陪着舅舅,兼充作翻译。阿苏洞主道:“不用你陪,我找个会说话的商人。”

  赵苏道:“他们不如我。”万一商人有私心又或者有别的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好了。

  他们又去了市集,阿苏洞主指着识字碑问:“昨天就看到了,这是什么?”

  赵苏说:“识字碑。义父大人请京城的刘先生写的,又编成了歌,只要会说话、会唱歌的人,唱着歌对照着碑就能认得字了。”

  阿苏洞主在碑前站立良久,道:“为什么能人都生在山下呢?”他叹息了很久也没有心情去看别的地方了,就要回驿馆。赵苏以为他累了,说:“回去休息?昨天晚上的菜好吃吗?我再去给舅舅弄来。”

  阿苏洞主含笑道:“好,咱们一边吃好吃的,一边等你义父的回信。”

  ……

  赵苏他义父正在县衙里写信,又写一封给郑熹的信,除了问候,还要问郑熹有没有什么需要采买的南货之类,她正好在南方,可以进货。

  写完了信,就将关丞、县尉、莫主簿等人召了来,宣布了一件事:“我打算去阿苏家的寨子里走一趟。”

  关丞等人都惊呆了,莫主簿更是猛地站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件事:“大人,不可!!!”

  祝缨道:“你们道阿苏洞主来是为了什么?他想开榷场。”

  关丞道:“交易过几次,信誉倒也说得过去,请示朝廷就是,大人何必以身犯险?”

  祝缨道:“你这话就有意思了。”

  “下官是有意思,有快要急死了的意思。”

  祝缨道:“什么叫‘以身犯险’?既觉得险,怎么敢就请示朝廷要开榷场了?”

  “那就不开。”莫主簿答得干脆。

  关丞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个傻子,不会看人眼色,大人是要用獠人来拿政绩的,他能不开吗?咱们这位大人,心大着呢!

  关丞也不嘲笑祝缨是痴心妄想,在他心里,祝缨是有本事的人,兴许能干成。他只担心自己的主官这一次是真的挺冒险的。从来,哦,不,二十几年了,只有一些商人或许进过山里再回来,山上山下因为上一次的变乱已然互相不信很久了。

  什么阿苏洞主嫁妹子就是相信山下这种话,关丞是直觉地不相信。就凭前阵子才换的奴婢,是吧?那就是互相坑的。

  主官涉险,他们能落得到好吗?关丞十分担忧。

  祝缨道:“放心,我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人家都下来了,咱们不能不接这个盘。”

  关丞道:“要么……请府里派兵丁保护?”

  祝缨道:“胡说。”

  朝廷除了京城禁军之外,又有各地边军。福禄县这个地方也勉强算个“边境”,但是“獠人”又与胡人不太一样,说“边”又不太“边”,所以福禄县以前的驻军很少,主要是为了看守流人营的犯人之类。随着流放犯人被府城接收,这些兵丁也跟着转移过去了。

  应变的士兵也有,却是驻南府的,主要在福禄县与隔壁县交界之处,一处兵营看两县,二十年来倒也相安无事。要调兵丁就得申请,这一申请动静就大发了。

  关丞就死活不肯答应,祝缨道:“现在开了榷场,固然算我的功劳,如果他们那里有什么变乱发生,我在,尚能支应。如果我走了,岂不是把个烂摊子留下了,我得去看一看。我意已决,不必再提。我会向阿苏洞主提出的,只要谈妥我就进山。我动身之后,县里的事情还如之前。”

  之前就是,祝缨出行有时候自己、有时候带一部分官吏,但是会剩下一部分官吏在衙门里理事。祝缨这次打算自己去,因为别人也是语言不通的,自己带几个随从意思意思就行,人带多了一旦有事自己还得捞他们,不划算的。

  关丞眼也直了,坐立难安。他想去找顾翁等商议,转念一想:我找顾翁干嘛?这些财主看起来老奸巨滑的,自去年至今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找他们有什么用?况且他们是民、大人是官,能听他们的?我真是傻了!

  他勉强应了下来,莫主簿急得直使眼色。关丞道:“大人既然心意已决,我等也不敢再阻拦,只请大人以百姓为重,一旦情势不妙,毋再逗留、火速下山。再命县尉率些健卒在山下等候!”

  祝缨道:“好。”

  莫主簿想掐死关丞,冲关丞直瞪眼,关丞一把把他拽走了。

  莫主簿一路跌跌撞撞,直到两人进到关丞的屋子把门窗关上,莫主簿才骂出声来:“你疯了?”关丞道:“闭嘴!对,你就现在这个脸,带上它,跟我去后衙!”

  莫主簿那张“现在这个脸”挂不住了,眉花眼笑了起来:“对!告诉他爹娘去!”

  …………

  关、莫二人不知道,祝家闺女是不听父母的话的。

  他们也料对了一点,祝大和张仙姑听说闺女要去“獠人”的寨子的时候,两张脸一齐绿了:“什么?”

  关、莫二人道:“老翁、大娘子,你们没有听错,咱们大人想上山上去看看呢!你们想,大人已将咱们县治理得足够好啦!何必呢?!”

  张仙姑喃喃地道:“她可不能随便进邻居家里呀!”

  “对对对!”二人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看他们两个是记住了,又嘱咐,“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

  张仙姑道:“放心。”

  两人这才告辞而去。

  他俩一走,祝大和张仙姑就在屋子里打转,两人转的圈还不一样,呯一声,两人撞一块儿了,顾不上对骂,又各自转圈。嘴里还喃喃自语:“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他们也不图闺女封侯拜相的,这么拼命做什么?都已经是县令了!地方苦一点吧,可是说话算数!自家在这里生活也不错了。离京城又远,又安全。

  “这是图的什么呀?”张仙姑气得直跳。

  花姐一直在旁边站着,她也担心祝缨,看老两人口这样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说:“干爹干娘,您二位且慢着急,听我说。”

  花姐一向稳重可靠,张仙姑勉强道:“你说。”

  花姐道:“小祝什么时候办事没个成算了?您二位想想,她要干的事看起来难,可她是小祝啊!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也有那个本事。再说了,咱们还没问她呢,就听两个外人的话就先急成这样了,再是他们听岔了,或者想岔了呢?我知道您二位担心的是什么,无非是那件事,小祝既然敢提议,就会有办法的。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问一问她,你们说呢?”

  祝大道:“对!叫过来问问。别叫她跑了。”

  张仙姑道:“没收拾行李,往哪儿跑去?”

  花姐就让杜大姐去前面把祝缨给请回来。

  老两口虽然也有不靠谱的时候,但是祝缨办正事的时候他们都很安静,白天正是她处理公务的时候,这个时候叫她必是有事的,祝缨一边往后走,一边问杜大姐:“有什么事吗?”

  杜大姐摇头道:“旁的不知道。就是关丞和莫主簿到咱家来,不叫我在一旁听着,只有二老和娘子在一旁。后来二人走了,二老就急上了,娘子就叫我来请大人回家去。”

  哦……

  祝缨失笑,杜大姐好奇地看看她,她还在笑,好像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那就是没什么大事儿,杜大姐安心了。自从她到了这个家,这个家就没什么事儿能难得祝大人。

  事实也是如此。

  祝缨一到后面就被张仙姑扯进了屋里,临关门前还不忘跟杜大姐说:“杜大姐,你去外面看着,别叫人过来。”实则把杜大姐也给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