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428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梅校尉吩咐随从去扎营,三百人扎了老大一个营盘。他们也看了一眼祝缨的人,以他们的眼光估计,祝缨这一出来足有五、六十人,不算太多,也不是个能干大事的阵仗。梅校尉放心了,过来与祝缨闲话。

  兔子也烤好了,祝缨提着把切肉的小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该着校尉吃肉。来,尝尝。”

  她动手,将两只兔子上的大块肉剔下来,横刀切成小片,切断兔肉的肌纹,装一盘子配上蘸料给祝大和张仙姑。自己等人则是简单将整兔揪下脑袋,撕下腿,掰开腔子,手拿着吃。她不饮酒,喝茶解腻,边吃边说:“自己动手的,就是有趣儿。”

  梅校尉用力咬了一口:“咦?”味儿居然不错?他又看了一眼祝缨,确认是她亲手炮制的。祝缨与他说着闲话,什么烤肉上涂点果汁、蜂蜜更好之类。梅校尉见他绝口不提“獠人”,便自己提了:“大人兴致正好,我本不该扫兴的,不过这儿可不太平呐!您要围猎,不如在府城周边,或者往阿苏县那边儿,您跟那儿不是更好么?”

  祝缨道:“嗯,过两天我就移过去,正好小妹也该回来接着上学啦。遇着了我就带她一块儿回去。”一旁祝炼的耳朵动了一下,嘴里唾液一瞬多了起来口中发酸,手里的兔肉突然不香了。

  梅校尉没套着话,又不能指责人家知府在自己的辖区里打猎。停留一晚借口还要继续“巡边”拔营离开,既然已经出来了,也就意思意思胡乱沿边绕了一圈,然后回了驻地。临行前他也不忘又留了几个斥侯,直觉告诉他,还是盯紧这个小白脸比较好。哪怕不是为了监视他作夭,能时刻关注到他的去向也可免去今天这样的误会。

  祝缨自打当了南府知府就一直留意着梅校尉,梅校尉的行动规律她是知道的。梅校尉虽然也巡边,但通常不会带这么大队,都是轮番派出些小队。梅校尉近一年来,最多的一次自己出行,人数也就在百人上下。三百人,再有刚打照面时的表情对照,看她像是看个惹祸的头子。

  目送走了梅校尉,祝缨摇摇头,说:“咱们歇两天,再换个地方。”

  祝大道:“为啥哩?这儿挺好的,叫我想起咱们老家来了。”

  张仙姑翻了一个白眼:“那你在这儿住吧,咱们走。”

  “我又没说不走,这才扎好营哩。”

  祝缨道:“出来就是走走玩玩的。”她在这儿住三天了,没钓着人过来打探,得换个地方接着钓。她带来的人不算多,但是五十七个人的队伍也不算太小,再有附近的村民围观等等,天天都很热闹。

  没人来接触。

  她就想在“边境”上多游荡一阵儿。六、七十号人的队伍,也不怕小股的山匪偷袭。几天的围猎她摸索出了一点带队狩猎的心得,怪有趣的。

  张仙姑见她高兴,捣了祝大一肘子,祝大揉着肋骨没骂娘,张仙姑对他使眼色,两人到一旁小声嘀咕。张仙姑道:“你就当让她高兴高兴,孩子操心了这么些年,少见这么开心的时候。”

  祝大沉默了一下:“唉,也行!横竖天儿不错。”

  于是拔营,往前挪了三十里,又扎营。

  期间,府城也不断传些公文过来。祝缨临行前将府衙的事务交章炯暂代,又让李司法继续清理街面。此外,唐师傅那里的事儿是由小吴留在府城里不时查看的。小吴派人送了张清单来——唐师傅又支领了十贯钱!

  小吴夹了写抱怨的小纸条,他写小纸条比写公文还溜。不外是告状,唐师傅花钱太快了!祝缨的公廨田早在去年就试种了点秋甘蔗,自己是有收获的,此外又买了不少甘蔗。唐师傅就跟不花钱似的,一天能用掉上百斤甘蔗。还有炭,熬糖是要用炭火的。唐师傅还买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石灰啦、木炭啦,等等。

  他拿您的钱开杂货铺子了!小吴如是写道。

  买就买了,买完了往好好的柘浆里面加!

  您没让他造毒药吧?!小吴又写道。

  祝缨看了直乐,这些她都知道,她在府城的时候即便是收宿麦期间也没忘了唐师傅。每天必去看一回,记录一些唐师傅的实验,自己离开了,就安排小吴去记录。这些都是有用的信息。唐师傅现在主要研究的是如何做出糖霜,以及大块的透明的糖。

  “褪色”祝缨在本子上着重记下了这两个字,将字体写得大大的。

  然后给小吴批复:给他。

  最后提笔再安排一件事——开放山林池泽一段时间以作补偿。并且让小吴“一定要执行”。写完这一条,她特意让顾同看。

  顾同道:“老师还是这么怜惜百姓,不过我看他们生活尚可呀。宿麦也有得种,且宿麦这两年也不收税。比起当年福禄县可好多啦,不用您再补贴了。”

  祝缨在福禄县的时候,将县衙手中的一些地方定时、定人开放,以补贫苦百姓之木柴等的不足。可以允许他们冬天进山每人砍若干的木柴来用,也可以定量捕猎。一年就开一到两次。那是因为福禄县穷啊!南平县这儿,没那么穷。

  祝缨道:“人家还指望打点儿野鸡兔子弄点肉吃,又或者卖了补贴家用呢,咱们来这一祸祸,咱们打猎高兴了,他们原本的生活怎么办?本来能换点盐的,现在就只能白水煮菜。人都是要过日子的。你号称是心系天下想要造福于民的,那就把这个给我牢牢记住。你要是不知道最穷的人怎么过日子,就不算能够做好官。你要是只想升官职官位,我对你就另有安排了。”

  顾同肃立,双手捧过了给小吴的指令,认真读了一遍,道:“是。”

  “发回去吧。”

  “是。”

  这天夜里,胡师姐突然醒了过来,她与项安、花姐住在一顶帐篷里,靠着祝缨的帐篷。这是一种直觉,属于常年跟着商队押队当护卫而养成的习惯,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不对劲儿。

  她悄悄地掀开被子起身,撩开门幕的时候,项安被声音惊醒:“师姐?”

  “嘘——”

  项安点点头,也飞快拢好衣服、系好腰带,提了刀。二人才出帐篷,狗叫了!

  营地里许多人都醒了,有猎户喝斥猎犬的,也有猎户提起了钢叉的。此时才到子时,是祝缨刚刚吹灯要睡觉的时候。她从帐中坐起,穿好了衣服提起了刀,她没有点灯,悄悄地走到大帐外面。他们一家三口住一个大帐,老两口也醒了,祝缨道:“别动。我去看看。”

  营地里的火把多了起来,影影绰绰地,照着几个模糊的影子往山那边的跑去,一拐,不见了。

  营地里众人议论纷纷,祝缨道:“没事儿,都不用担心,该轮班的轮班。”

  自从外出她就又开始研究安排如何扎营。以前没干过这个事,也不知道军中是怎么弄的,不过很多事情自己一上手就能察觉到了。比如安全问题,比如位置,比如生活方便等等。

  她现在选的地方是一处比较安全方便的空地,主要危险可能是来自于西面的山区,就选一处只有一条通向西方的路的近水平地,这样只要警戒一个方向就好。不能离河太近,春天了,河水可能会暴涨,也不能太远,那样取水不方便。

  照今晚的情况来看,这个安排还是比较奏效的。她又让给狗子喂点生骨肉,重新回帐篷睡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她爬起来神清气爽,营地里大部分人却哈欠连天——他们都没太睡好。张仙姑道:“出来有些日子了,咱们该回去了吧?巧儿她们几个在家里,我不太放心。”

  祝缨道:“行,那叫阿同陪你们先回去。”

  张仙姑脸上变色,道:“我说的是你!”

  祝缨笑笑:“我再在这儿过两天。”

  张仙姑道:“不行,你得跟我回去。”祝大也咳嗽一声:“就是!咱现在又不是那值不钱的人!”

  祝缨笑笑:“我再耍会儿。”

  她翻身上马,到了南方很少有机会在宽阔的地方策马奔腾,即便是官道,跑不几十里就是各种上下坡又或者是弯路。这一片勉强算平一点,马也快活了几分。

  项乐等人忙也上马跟着,胡师姐亦是紧随其后,她不太担心祝缨。几天前,胡师姐亲眼见证了祝缨是如何从一个狩猎的生手,变成现在这样“能看”了的。

  祝缨以前从没参与过围猎,她马骑得还不错,箭法也还行,这两样用到打猎上比较生疏。扎好了营,就先放了两箭,换来了猎户熟手懒洋洋的笑。猎户们起初又当是个“贵人”无聊时的消遣,他们也不在意,知府是个好官,想玩,大家就陪着玩。都准备给她驱赶猎物了。

  岂料祝缨射完半袋箭,策马猎取的手艺就慢慢熟了。

  然后是与猎户探讨,又习了“围猎”之法,有时候是“围猎”,有时候是自己追踪猎物,日日不空手。

  胡师姐跟着,只怕出现突发的状况,并不担心祝缨打不着猎物。

  果然,祝缨放出连珠的两箭,都插在了一只老大的兔子身上。项乐驱马去拣,祝缨突然道:“小心。”然后张开了弓,她对着的地方,有几骑从山上冲了出来。骑士后面,又拖拖拉拉跟着几十号途步的人。

  项乐兔子也不捡了,拨马回来,斜在祝缨的前方警戒。祝缨眯着眼,看着对方由远及近,那是一个穿黑色对襟短坎肩的人。再近一点,就能看到坎肩边上镶着的窄窄的绣花边。

  来人冲了下来,看到祝缨一怔:“是你?!”

  祝缨看看对方,顿了一下:“哦,是你。”

  啧!见过的,当年她还没给苏鸣鸾当义父,到山寨里“做客”遇着利基家的偷袭砍了苏鸣鸾族叔的头。当时头就别在这个人的腰间,然后人头就被祝缨给扣下来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啊!

  …………

  十来匹马动静不小,营地也骚动了起来。张仙姑和祝大心里嘀咕着早该回去了,这个时候却都没出声,都安静地跟花姐聚一处,时刻准备听闺女的招呼。

  丁贵等人也纷纷开始收拾,猎户们都牵好了狗,拿着钢叉准备着。“边境”上的小型摩擦一直都有一些,一般也不轻易死人,群殴比较常见,见血受伤也比较多。今天特殊,有知府,他们准备好了打一场厉害的。

  对峙的双方沉默了一阵儿,山上冲下来的人本来是要喝问的。问什么人,跑来干什么,别搁这儿乱跑。他是得到了消息,山下有土财主打猎,这个常见,总有不知死活求刺激的。后来是听说山下有大股的兵马调动,他警惕了起来。

  接着,又传消息说兵马走了,但是营盘看得严。他就决定亲自来看。

  到了一看是熟人。

  祝缨虽记得这个人,却并无别的想法,这人记祝缨就记得非常的深。他当年都得手了,是极漂亮的一次狩猎,半路杀出个小白脸儿坏了他的好事,他白跑一趟,那一手连珠箭让他记到了今天。祝缨这几年模样也没怎么变,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比当年又显成熟了一点,胡子也蓄长了一点,祝缨反应一下从脑海里搜出这个人来。

  这人沉声问道:“又是你?你是什么人?不在福禄呆着又来捣乱?”问完,对身后吆喝了两声,身后一个人跑出来将他的话用南平方言重复一遍。

  他对山下的情况知道得不算太详细,他以前知道祝缨是福禄县的,跟阿苏家关系好。后来祝缨升职,称呼变了、官职变了,地盘也变了,他弄得不太清楚。

  祝缨道:“我是南府的知府,在南府的地面上行走,你冒出来要干什么?”

  两人隔着不到二十步,祝缨看到那人的表情变了一下。那人道:“你会说我们的话?你是什么人?”

  祝缨笑了一下:“告诉你了,南府知府,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片山的主人,这里的头人!”

  “名字呢?”

  “问人名字,不报自己的名吗?”

  “祝缨。”

  “宝刀,”那人骄傲地说,“能砍头的刀。”他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梦到了一把宝刀,他父亲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祝缨点点头:“这么说往西的山里你能管些地方了?你有几个寨子?都能做得了主吗?做不了主就换个人来说话。我的地方,我能做主,你呢?”

  “宝刀”因她会说利基话而稍稍缓解一点的表情变差了:“当然!”

  祝缨道:“你还没说你能管多少寨子、多大的地方呢!这里上个月跑了一个杀了人的罪人,很凶,不好,你要能管得着,就让寨子小心一点吧!”

  “咱们各人管好各人的事!”

  “你究竟能管几个寨子?要是管不着别人,我会与别人讲的,不能叫人不知道吃了亏。”

  “宝刀”怒道:“这里大小十个寨子归我管!我的地方不比阿苏家的那个女人小!”

  祝缨点点头,道:“那好吧。这样,你如果抓到了人,交给我。你寨子里如果有人杀了人逃到山下来,我也抓了还给你,怎么样?”

  “我自己会抓!”

  “别想带刀进我的地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祝缨寸步不让。

  “宝刀”没有拂袖而去,他说:“你的箭很准,你的马也很快,与我比一场,赢了我就答应你!”

  祝缨道:“你要怎么比?”

  “宝刀”想了一下,道:“咱们都不用别人,只你和我。那边山脚下有一棵大皂荚树,谁先到那里算谁赢。”

  祝缨道:“好。”她看了一看这位刀兄,个头在这里算高的了,一身的腱子肉,也不怕冷,估计一下这人怎么也能称个一百五十斤。她就不一样了,她才一百二。常与金良、侯五等人混在一起让她知道一个常识——骑马跑路,不但看马还得看人。马要能跑,人得轻,人越轻马跑得越轻松。在他们的故事里,魁梧壮硕的将军甚至需要特殊的马匹,或者双马,才能将人驮起。

  她的还是郑侯当年的馈赠,几年了,还不算很老。刀兄的马是本地马,山路耐力还可以,不太适合这样的赛跑。她和刀兄差着三十斤呢,想也知道谁的马更累。

  她答应得爽快,项乐十分担心,祝缨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对胡师姐道:“你为我压阵。”那一边,刀兄也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人都拨转马对,对着皂荚树的方向。

  他们互相提防,又同时出发。刀兄不愧是头人,他的马也是一匹良驹,奔跑得很迅捷。但是只要不是良马的产地,一地的好马总难强过郑侯这等京中贵人所拥有的好马。祝缨开始稍稍控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足有十里,果然见到一株极大的皂荚树。

  祝缨这才尽力驱马,从落后两个马身到一个马身、半个马身到齐头并进只在短短的几瞬。“宝刀”见状从马上横过拳头来打,祝缨身子往旁一歪,拳风扫过她的身侧。祝缨身子弹正,一鞭马,骏马往前一蹿,她头也不回地纵马前奔!

  “宝刀”手中马鞭往前一挥,祝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又是一闪!她打定了主意不与“宝刀”纠缠,人家比她重三十斤,奔马背上的三十斤,拼力气她是不太行。

  他们二人的随从都不敢怠慢,也都尽力追赶,但都跑不过这二人的马。胡师姐等人在后面看到了,都大骂刀兄耍赖。刀兄听得半懂不懂的,也不理睬。这种事情以赛马中是比较常见的,挨骂,也是比较常见的。他很习惯了,专心往前追赶。

  祝缨的马往前蹿出一个马身、两个马身,终于提前二十步到达。到达皂荚树下,祝缨提起马缰,骏马一声长嘶,被祝缨飞快地拨转马头对向刀兄奔来的方向。祝缨更不迟疑,自鞍袋中抽出袋来,张弓搭箭,对准了跑过来的刀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刀兄一惊!猛地往下一沉,借马身挡着自己。

  项乐等人叫好,刀兄的随从们都惊怒地大骂,也有人要张弓搭箭解救他的。刀兄将身体侧挂在马的一侧,很有技巧地驱马,远离祝缨。马在他的控制下兜了一个圆弧。他的血液流得很快,心呯呯地跳,兴奋与紧张一齐占据了他的身体。但是预料中的箭并没有射过来,连箭飞过来的风声也不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