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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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鸣鸾一直跟着祝缨想打个下手学一点,她以前在福禄县的时候虽然也是号称学生,更多是学些“文化”,眼下观摩祝缨处理事务,另有一番领悟。
苏飞虎对这个兴趣不大,主要是跟不上别人,他就带着儿子在外面操练。恰遇到舅舅路果来了,便将舅舅领了来,喜金也蹭着一块到了别业大宅前厅那“签押房”的外面。
苏飞虎道:“我去禀告义父一声,舅舅你们在外面等一下。”
路果道:“你去,你去。”
苏飞虎进去,不多时,出来道:“义父就来。”
祝缨将手上的事务随手一批,与苏鸣鸾、郎锟铻一同出来了,她还是那么的和气:“你们二位来得正好,集市还有两天才会结束。”
两人想起进城前看到了索宁洞主的头,都不敢将这种和气看做理所当然了。路果讪讪地:“小妹也不告诉我一样,我也能帮忙的。”
喜金附和:“宝刀也是。”又说恭喜祝缨,带了牛羊和礼物来为祝缨庆祝。
祝缨道:“我临回去之前,大家好好吃一顿?”
“好好,呃……”
祝缨道:“别在外面站着啦,锟铻,请你岳父也一道过来,咱们去那边说话。”
山雀岳父现在也正经得紧,飞快地赶了过来,一本正经地与各人问好:“你们俩可没赶上哟!我与宝刀还有苏县令,跟着大人赚了一笔。”
祝缨看另两人讪讪的样子,说:“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喜金道:“对!有的是机会。”
祝缨又对山雀岳父说:“你们的人补得可还趁手?”
山雀岳父笑道:“很不错。”他和郎锟铻事前谈的条件,他们的人死一个要赔一个,伤的也要按数目来赔。别业这边受损不大,祝缨以索宁洞主带出来的亲随折抵。索宁洞主的亲随都是精壮,比起到寨子里挑拣,这些是已经被索宁洞主筛选过的,翁婿二人都很满意。
祝缨道:“这样争斗能得到的精壮太费力,还有个更容易一点的法子,愿意不愿意?”
山雀岳父道:“请大人教我。”
祝缨道:“把奴隶的枷卸了,给田、耕种。”
一语即出,惊了四个人,只有苏鸣鸾还坐得稳。祝缨道:“想要人口,就两件事:留得住,养得活。怎么留?怎么养?我们有句话,无恒产者无恒心。在一个地方没个根儿,扭头就走了,得给人家一点念想……”
她慢慢地告诉山雀岳父:“不是让你把奴隶放跑,是让他们改个身份,能留得下来。”
见过山下的情况之后,这一点倒也不难理解。虽然总说山下“柔弱”,人家确实能过得更好一点。而眼前这个山下人也不柔弱,心肠是真的狠。
祝缨又说:“你们好了,别处自然有人到你这里。咱们互订了七年之约,梧州之外可没这个说法。他们找你们要人,我看一看人在你们这儿比在别处过得好,也是不忍心勒令退还的。你们看我这儿。”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郎锟铻首先说:“我倒愿意,不过得先选可靠的人。”
祝缨点头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斟酌。”
其他三人也都答应了,祝缨道:“那咱们就把公约给订了吧。”
这次订公约比上次容易多了,肉刑、人祭等都被废了,之前谈妥的条款也确定了下来。因为瓜分了索宁家,地盘上也有些出入,祝缨又与五家重新划了地盘,从此山中实有六股势力,虽然朝廷的记录上,祝缨的地盘并不存在。
还约定彼此之间不再互相攻伐,如果有了矛盾也要好好说话。苏鸣鸾先说:“请义父主持公道。”数人头她不占优,但是如果祝缨说话算数,对她有利。
祝缨道:“大家要是信得过,可以到我这别业里来,我给大家剖析剖析。想我这几年,也没做什么不讲道理的事吧?”
几个男人互相瞅瞅,都点了头。
祝缨道:“既然如此,就拟定公约,签字画押吧。”
郎锟铻已经会写不少字了,他签自己名字,苏鸣鸾也签了个潇洒的字,其他三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当下六人立了公约,祝缨笑道:“此后梧州境内,但有盗匪,六家共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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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约订立之后,祝缨必须赶往山下了,五家也各自回家。祝缨依旧留项乐留在山上,自己将铃铛给带下了山。
踏上归途,商人们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他们说说笑笑,一路畅想未来的安全商路。祝缨心情也不错,她喜欢聪明的小孩儿,这样的小孩儿她能教得动。
铃铛学话很快,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词汇,比如吃饭、睡觉、桌椅板凳之类。祝缨路上也不闲着,又教她一点算术。
她们从阿苏县穿出,梅校尉已经在那里等得很不耐烦了。他不太敢进山,怕大队人马进去引起误会。祝缨在山里的时候,只向他捎出两次报平安的信,上一次距今已有五天了。
看到祝缨,梅校尉也忍不住要念一声佛:“可算回来了!”
祝缨道:“都说了没什么事。”
“没事你比往常多留了这些日子?”
祝缨道:“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一些扫尾的活儿,他们都干得了。”
“那就好。哎,有什么好物没有?”
索宁家其实有银矿,祝缨取出了喜金给她道贺的一份朱砂送给了梅校尉:“喏!”
…………
梅校尉先回营,将兵马放下,再到梧州城。他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得回家好好歇一歇。
祝缨则带着胡师姐等人回到刺史府。
刺史府里也是翘首以盼,章别驾道:“大人这回来得可慢。”
“不是有你么?”
章别驾矜持地笑了。
这一次离得较久,要汇报的公务较多,祝缨便先回后衙与家人见上一面,再听取汇报。
张仙姑早等得心里发慌,一见她回来就说:“你还知道回来?!诶?这谁?”
火发到一半,她看到了铃铛。
祝缨道:“哦,铃铛。她才学的官话,不大会,杜大姐,你先带她安置一下,就先与你同住吧。”
苏喆从一边看着,见这铃铛的穿着就是个奇霞族人的样子,她好奇地问:“你是索宁家的吗?”
她的口气很平静,塔郎家的都在旁边了,还在乎多一个索宁家?
铃铛见她说的也是奇霞话,心里有点警惕,在她的经验里,这样的人都是“主人”一流,与“大人”不同,主人通常容易给她造成伤害。她与母亲的分离就是因为寨主的外甥女,那个小女孩说了一句“说话好听,想一直听”,她就被寨主像送一条狗一样的送走了,远离了阿妈。到了另一个寨子,那个小女孩没几天又厌倦了,嫌她说话声音比自己好听,给她赶去放猪。
她看着苏喆,认真地说:“不是!”
“那是你哪家的?”
铃铛将小胸脯一挺,说:“我是祝家的。”
祝缨笑道:“没有索宁家了。”
苏喆大为惊讶:“没有了?什么意思?”
祝缨指指胡师姐:“让你师傅告诉你。”
她一转身,将铃铛交给杜大姐,自回房洗沐更衣了。
张仙姑和花姐自然而然地跟了进来,张仙姑念叨着:“刚才打岔了,为什么回来那晚?”
祝缨道:“哦,别业里有点事。”
张仙姑担心地问:“什么事?别是那个什么索家的闹事吧?”
“没有索宁家了,没有了。”
花姐道:“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灭了。”
两人目瞪口呆,祝缨又说:“对了,别业里的人多了一些,下个月咱们就去避暑,正经在那里住两、三个。我回来办公就行。”
花姐道:“人多了一些?”
“嗯,一千来户吧。”
花姐扶着椅子坐了下来:“你……”
“我的心,终于能够踏实了。之前那一些啊,都不算是我的,朝廷一句话就能拿走。现在不一样了,我算知道什么叫民为国本了。”以前这个话是不能当着张仙姑的面讲的,现在可以讲了,最难的事情,她做成了!
就算朝廷不给她官做,只要还有一口气,她能回到山中别业,就还能活!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花姐问道:“人口的事,朝廷……不算隐户……”
“当然没告诉朝廷,羁縻的事儿,能叫‘隐’吗?什么都上报,我又不是属鱼鹰的。”
第260章 铃铛
冲击太大,花姐和张仙姑听了祝缨的话,全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祝缨梳好了头,拿起纱帽往头上一放,对着镜子正了正,说:“咱还照原来的样子过日子就行了,不对你们讲你们吃不香睡不好,天天担心。对你们讲了,也别拿出去说。”
张仙姑这回会接话了:“那还用说?哪个把保命的法宝拿出来给人瞧了就是要叫打回原形了。”
祝缨哑然,心里涌出无数故事里的倒霉妖怪。
她说:“大姐,你先带铃铛几天,她话还说不溜,等学会了说话,再说。”
花姐道:“成,明天我就带她去番学里,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得上。学生要是打一开始能跟得上,以后就顺了。要是一开始跟不上,越来落得越远,就没心气儿学了。就跟赶路似的,头一天一起走了,跟得上了她就行……”
祝缨抬起了脚又落下来,听花姐说了许多“教师经”,笑道:“博士说得是,我就不懂这些。”
花姐嗔道:“你又来!”
祝缨自己就不会教小孩子,随便花姐怎么说,她这回可真走了,说一句:“我晚点儿再吃饭,不用等我了。”
她才回来,积累的公务颇多。章别驾虽处理了许多事但都留了档,备她查询。
往前衙一坐,府里将一应公务依次汇报,没发生什么大事。无论王、李诸位还是小吴、祁泰,都是依照旧样,并无新意。彭司士却拿了一样东西来汇报:“大人,雕版的师傅完工了,这里是样品。”
识字歌内容不多,两个师傅各带徒弟,分分工,在祝缨回来之前就完了,样品也印出来了。纸用的是梧州自造的,封皮是祝缨定的,得印上刘松年原样的字体。雕版师傅已尽力仿着他的字形,倒也似模似样。是书本常用的蓝色略厚的封面,一道白框,印识字歌三个字。
翻开第一页,正中还是竖排的“识字歌”三个大字,一旁靠下一点前排两行小字,是刘松年撰、祝缨制。两人的头衔都写了上去,某某官某公某某这样。刘松年的头衔长一点,祝缨的头衔短一点,都印得清清楚楚。
然后是祝缨写的序,写明了识字歌的来由。再往下就是“第一篇”。祝缨一页一页地翻看,检查了没有错讹的字词。翻到最后又是新加的跋。
将所有的字都看完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才笑道:“很好。”
彭司士趁机请祝缨明天到作坊里去看一看,同时说:“师傅也有所请,说只剩印刷的活计了,若无旁事,干完就想结账回去了。”
祝缨道:“明天见了再说。”
“是。”
祝缨就将本书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