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苏鸣鸾道:“对,但也不是全听不到。咱们离他们和离京城,还不定哪个更近呢,不过路更难走,都是山。他们要茶了?”
“嗯,不过后来就不理人了,好像说是,太远了。”
苏鸣鸾叹了口气,又将银杯看了一看,说:“是啊,要是近一些就好了,咱们的茶能换更多的东西。”
“那么远,不跟山下换了?”
苏鸣鸾笑了笑:“你又忘了我说的了?你阿翁是你阿翁,别人是别人,要是有一天你阿翁不在山下做官了,换了别的不好的人,咱们怎么办?叫他们捏着脖子?得有个后手。”
“阿翁不在……”
苏鸣鸾道:“山下的官儿,是要调的,跟咱们不一样,你课都听到哪里去了?”
苏喆小脸有点呆:“阿翁,不是不一样的吗?”
苏鸣鸾摸摸苏喆的脑袋:“不能只靠你阿翁,都靠他,万一呢?他要遇到了难处,你怎么办?不但帮不了他,还要给他添麻烦吗?”
“那不能!”
苏鸣鸾道:“你现在就要多学本领。你想不想去番学?”
苏喆有她自己的顾虑:“阿妈,我要去了番学,与阿翁相处的时间就长了,能学到的东西就少了。要不去番学,与同学不熟,日后容易没帮手。自己没帮手不怕,就怕别人抱成团。”
苏鸣鸾看着女儿,苏喆十二岁了,已有了一个少女的雏形。女儿没长傻,这让她十分的欣慰。
她说:“那就去番学!”
苏喆想到的,她早几年也想到了,甚至与祝缨商量过。思之再三,她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她们家与祝缨的关系是紧密的,有不明白的及时请教就行。番学里的人,不相处还是不行。
“既然要去上学,就要去得彻底一点,你去住校!”苏鸣鸾说,“我都打听过了,女生跟医学部的一起住,那里是姑姑在管。”
“姑姑不住那儿。”
“那也差不多,不算离家。”
“好。”
第二天,苏鸣鸾就带着女儿找到了祝缨,挑明了要将女儿送到番学,同时住个校。
祝缨道:“番学不能有仆人的。”
苏鸣鸾道:“这是自然的,不带仆人,就她自己去。她也大了,我只留两个人在府里,可以吗?”年长侍女她给收回,但是年纪小的,还留在祝府。因为番学旬日一休,这一天希望苏喆还能住过来。到放大假的时候,再回山上。
祝缨道:“可以呀。”
她不由又想到了铃铛,铃铛比苏喆要小上一两岁,还是让铃铛再住一年,明年再说住校的事。
郎锟铻等人还不知道有这个事,他也问了儿子及儿子的随从,知道上京一路皆好,都有祝缨安排照顾着。又听说朝廷里的人,对他们不是最重视,排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不少外族,稍有气闷。
心道:以后只要不是义父带着,咱们就不再上什么京里去啦!看也看过了,不必受气。
后衙的礼物也已分类打包好了,祝缨一样一样分赠各人,没过来的郎老封君、苏老封君等人也都有礼物。苏鸣鸾又让年长侍女等将行李收拾好,再托花姐看看苏喆需要带什么样的行李要带到番学里去住校。
花姐就将这事交给了巫仁和铃铛,这两个是学生,比她更了解住校的事——虽然她们也是不住校的。
苏鸣鸾、郎锟铻都夹带着儿女回家,相约四月里到别业再聚。
他们离开梧州进山的次日,就是铃铛去番学上学的日子。
这天早上,祝缨开完晨会,将仇文留下来说了一句:“有教无类。我把青君也交给你了,照旁的学生来待她就行。她初学,课程或有跟不上的,你看看她学得怎么样。”
仇文对女孩子上学这事无可不可的,番学里好几个女学生了,不在乎刺史再送一个来。祝缨亲自教苏喆,他也能理解其中的意味。
可是,祝……青君?
山上带下来的,原索宁家的人?是也有深意吗?应该是吧,大人做事,一向靠谱的。
仇文也就接了。
安排完了祝青君,再处理一下公务,祝缨到后面来看祝炼的功课。
祝炼先交了头一天的功课,然后跪了下来。
祝缨问道:“怎么了?”
祝炼道:“老师,请您给我也安排些事做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祝炼道:“人人都有事做,我也能做的。也不耽误读书的,每天只读书,然后就是吃、玩儿、睡,这几样都是享福。别人都不是我这样的。以前能说是年纪小,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能做事的。”
第282章 充实
祝缨伸出两指敲了敲桌面。
她对祝炼是有期许的,至少得是个顾同。但是顾同在给她当学生前,人家已经在上了十几年的学了,正经的县学生。当时的福禄县学水平不怎么样,顾同却是实打实将识字、读书的底子都打下来的。找上门来的时候也将近二十岁了。
祝炼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他认真读书没几年,十二、三岁的样子,能干什么?
放到穷人家里,那是几乎什么活都能干了。放到祝缨这里,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承担事务的“学生”,也就是顾同当时差不多甚至更高一些的水平。就是她自己,当年已经进了大理寺,郑熹王云鹤还都让她接着读书学习。
现在手上没有适合祝炼这个水平该做的事,或者说,他这个水平能做的事,有一大堆的人可以做。
不必是他。
复杂一些的事务,现在有赵振、巫仁等人在做了,赵苏、顾同在赵振之前,祝炼是赵振下一个梯队的。祝炼后一队才排着祝青君——祝青君字还没认全,怎么也得再上个三五年的学才能看出个好歹来。另有一个项渔,这孩子眼下主要还是混项家的产业,也得再看看。
她说:“你能做什么?”
这句话把祝炼给问住了。
他仰起了头看着祝缨。
他能做事太多了,端茶倒水、跟前跟后,捧纸研墨、跑腿,诸如此类。但是他知道,老师对他的要求不止这些。这些活计不用识字都能干,不必让他做这个学生。他也曾经主动干了,后来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但是他心里总有一股不安,府里没有吃闲饭的。不说杜大姐、侯老叔这些人,单说学生如苏喆、郎睿,人家有亲生的爹娘。有爹娘的人,跟没爹娘的人不一样,是可以不干活,可以哭闹,可以撒娇的。有事爹娘给兜着,他没有。
苏喆还收拾了行装,要去番学读书了。番学的学生年龄从大到小都有,限制没那么严。他呢?上学,番学是不适合的,但是官学的标准,他知道现在还达不到。
这就又要说到他这些年学了什么,读书识字,但是老师没有给他从头到尾通讲过经史。考官学是无从谈起的,官学入学也有标准,他的出身不符合要求。
与老师的另一位学生顾师兄一比,很自然地看出来自己跟人家全不一样。顾师兄已经做官走了,做官之前为老师做了许多的事情,他呢?
再说府里住的另一个同龄人,项渔。不说项渔自家有产业,是财主,就说现在,项渔书也没全读完,已经被带着去糖坊里干事了,边学边干。
最后一个是叫铃铛的小女孩儿,出身其实与他差不多,进来之后抢着杂事做,宛如一个小女仆。但是渐渐讨人喜欢,去了番学读书、在家里话也更多了,姓名都有了。
只有他!与人都不同,全没一个归处,飘飘荡荡、空空落落。
祝家人对他好,但他不想变成石头那样,只管享受着好而不回馈,那样不是相处之道。安心留下来的最好的办法就能做事,能与祝家紧紧联系起来。他不能再这么空着,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祝缨又问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祝炼坚持说:“干点儿有用的事。老师叫我同阿渔两个跟三娘去糖坊,我也去了,却、却像个客人一样。我想像自家人一样做事,劈柴、挑水、推磨、喂马、抄写、查访、丈量,粗的细的、远的近的都行,只要是自家人一样。我、我与他们都不太一样。”
祝缨道:“你就是自家人。我要你干的事,你得先学好了才行。”
“自家人没有光吃不干的,我能边干边学,”祝炼决定再争取一次,他鼓起勇气说,“老师教苏喆、郎睿什么就教我什么,可是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头人的孩子,我不是。我好像应该与顾师兄一样,但我一天也只上半天的课,课也不满的,也没去学校,苏喆都要去番学了。我没有从头学过经史,那个我也可以自学的,已经读了一些了。就是书房里的这些书。”
祝缨问道:“读过了?有什么心得?”
祝炼精神一振:“老师每讲一篇,我就将那一篇前后也找出来看了。”
祝缨道:“我知道你都读过了哪些,我问的是心得。”
祝炼道:“就是,单看老师讲的那些是一个意思,要是通篇前后都看过了,味道好像就变了。”
祝缨笑了:“那你喜欢哪一种味道?”
“我喜欢老师讲的,可是一旦离了这个书房,大人们、书生们就不是这个味道。”
祝缨点了点头,道:“会自己动脑子是件好事。想岔了就不好了。你与苏喆他们固然不同,与顾同也不太一样,他到我门下的时候,年纪比你现在还大,你的路有另外的走法。
既然坐不住,以后你早上读书,下午与赵振他们领同样的差使试试。你现在可以开始从头通读五经了,不必深研,看过就算,史书捎带着读,先串一遍。有不明白的地方,晚上可以来问我。”
祝炼道:“是!”
祝缨道:“将你上午读的书与下午所见所闻,做个对照,回来告诉我哪个味道是对的。”
“是。”
“去吧。”
“是!”祝炼的心情变得非常的好。他领了一桩差使,心里踏实了一点。他觉得他这才是“自己人”了,不必提心吊胆心无所依,“攒些私房,万一被赶出去也能跑路”的想法也放下了。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这一天之后,祝炼也忙碌了起来,越忙越开心。早上起来,自己收拾好自己的一切。看侯五那儿护卫们操练,也跟着练一下。在书房里取了书读,每日读一到两篇,将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想在进山之前能先将半部书给读顺了。能在苏喆回来之前,将整本书都顺一遍。
再有闲裕,就还凑到侯五那里。别业护卫们的官话已能进行日常的对话,也仅止是日常对话,再重复一点的就也费劲。他就帮着教一点,对语音,再略教想识字的人认几个字,告诉他们歌词和课本单字的一一对应关系。
午饭后就跟赵振他们一同跑出去,赵振跑去打听事还有人认得,他与项渔两个换上青衣小帽,四处乱蹿,既打探情况,回来又自己记录。
祝炼觉得自己过得充实极了。
…………
祝缨将祝炼的反应看在眼里,也觉得新奇。她早知自己不会养孩子,凡事全凭自己的经历。不那么灵光的,她现在是不大敢碰了,祝炼、祝青君是聪明孩子,与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有一点不一样。反而是苏喆,似乎适应得更加好一些。明明祝炼、祝青君才与自己一样是苦孩子出身。
挺神奇的。
将手上的东西一收,祝缨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吃饭去了。”
“是!”
师生二人一同到张仙姑那里吃饭去了。
祝缨踏进去一看,问道:“巫仁回家了?”
张仙姑笑吟吟道:“那可是个好闺女,下厨帮忙去了。”
祝青君提了个食盒进来,祝炼赶紧把她面前的一个凳子给拿开,蒋寡妇接了食盒,打开了往桌上摆菜。
祝大道:“巧儿出门子办酒哩,明天是正日子,咱们去不?”
祝缨道:“你们想去就去,别摆排场,那是人家成亲的大日子。你们要是全副披挂去了,抢了人家风头,那倒是谁成亲呢?就穿这一身儿就不错,到了礼一放,吃吃喝喝就回来。”
祝大确乎有点想出风头的意思,也很想热闹热闹。有点怏怏,又很快做出了决定:“我就穿这身儿过去,去吃酒!”
祝缨道:“那行。”
杜大姐和巫仁又各提了一食盒过来,最后是赵寡妇抱了一桶米饭、林寡妇抱了一叠碗勺。
主人家可以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