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57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要往金良家去,狱卒也给他送到了。

  到了金良家门上,祝缨一敲门,里面来福问:“谁呀?”一面打开了门,看到了祝缨都不敢认:“您是?”

  狱卒骂道:“怎么不认识你们家小郎君了?狗……”

  祝缨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对来福说:“是我,祝三。”

  “哎哟!您怎么出来了?!!!”来福门也来不及关,飞奔进去一路大喊,“娘子!娘子!祝大官人、张大娘子!三郎回来啦!放出来啦!”

  连金良那个儿子金彪都出来了,一齐围观祝缨,祝缨把包袱交给来福,先对金大娘子道了谢。金大娘子道:“哎哟,出来了就好!快,跟你爹娘进去好好说话!哎,丫头,烧热汤!找新衣服,给三郎换上!”

  祝缨道:“那个先等等,给我烧个火盆儿吧。”

  张仙姑握着女儿的手一直流泪,听了这话赶紧说:“对对!跨个火盆,辟邪!”

  祝缨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也是该祛祛晦气了。”

  那边金大娘子又拿了红包给狱卒,狱卒也收了,笑道:“我跟老三已经很熟啦,本不该收你们的钱,不过这是好事儿,是喜钱,我就得拿了!”

  金大娘子道:“那是该拿的,家里这个样子我就不招呼你啦。”

  狱卒道:“我也还有别的事儿呢,你们好好一处过日子,这几天先别出门儿啦!”

  金大娘子与他寒暄几句,狱卒抱着钱高兴地走了,留下金大娘子等人围着祝缨问长问短。

  ……——

  张仙姑一个劲儿地问:“没受亏吧?没受亏吧?怎么出来的?”

  祝大说:“他才回来,你叫他跨个火盆儿,喝口水再说话!就你话多!”

  金大娘子就张罗着叫人再多点个炭盆出来放在门口,又叫收拾了烧热水好歹给祝缨洗个澡、洗个头,这一身的味儿……不说也罢。

  祝缨要火盆不是为了跨的,她根本不信这个,不过其他三人都是好意,她也就顺着他们来了。

  先在自家两个神棍一阵也不知道灵不灵的叽叽咕咕里跨过了火盆,然后说:“我是出来了,京兆狱失火引来了京兆尹王大人,问了囚犯,听说我是不明被冤枉抓进来了,他弄明白了事儿就把我放了出来了。

  火盆先别拿出去,都先别抓着我啦,我这一身又是虱子又是跳蚤的,捉也捉不干净了,脏衣服都拿火盆烧了吧。我先洗个澡、篦篦头再跟你们说话,别叫虱子爬你们身上了。”

  张仙姑道:“好好好!”

  金大娘子心道,原来郑侯府里的力没使到,念头一闪而过,扯着金彪:“你别搁这儿裹乱了。”自己去后面张罗热水之类。

  张仙姑想扑上来哭,被祝缨给制止了。他们一家三口住在金家前院的一处三间厢房里,里面拢共一张床,住个张仙姑和祝大是足够了。祝缨进了房里一看,布置得比自家租的那个房子还要好些,门上挂着厚帘子,正月里,取暖的炭盆还没有停。

  屋子里头堆满了东西,她认出了一些是自己入狱前置办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撂着她那少得可怜的书本笔纸之类。

  轻轻地叹了口气,祝缨除了帽子和外衫。

  张仙姑接了女儿的脏衣服,也不觉得好东西烧了可惜,一边亲自引了火提在大炭盆上烧着,一边对祝大说:“孩子大了,要洗澡,你避一避。”

  祝大把门带上了,祝缨说:“这皮袍子还是干娘给置办的呢,就穿了这一阵儿……”

  张仙姑道:“她是个好人,你也别心疼物件儿啦,你又长高了一些,这衣裳就是好好的你也穿不上啦。包袱里还有一件,你要想她了,就把那一件好好留着。”

  祝大四十来岁,张仙姑比他小一点也将近四十了,两个人都不是受了伤就很容易恢复的年轻了,祝缨看着祝大走路仍一瘸一拐、张仙姑手背上、脸颊上还有一点擦伤的痕迹。

  祝缨垂下了眼睑。

  不多会儿,热水也来了,大浴桶也搬来了。金大娘子道:“叫来福伺候着吧。”

  张仙姑哪里肯?挡在女儿面前说:“还是我来吧!”

  金大娘子心道:哎,都是当娘的人,好好的孩子受了这无妄之灾,换了我,也不愿意离开了。就说:“那好,来福,去担热水来!”又取了自己洗澡、洗头的家什来说,“别嫌弃,都是家里日常使的,大正月的,好些店铺没开张,现买新的来不及。”

  张仙姑千恩万谢:“哎哟,这是哪里的话?有得使就谢谢啦,哪有嫌弃的?”

  金大娘子也不好看个“年轻男子”洗澡,很快又离开了。

  屋里,祝缨继续一件一件的脱衣服,张仙姑就一件一件的烧,一边烧一边说:“诸恶退散!”祝缨将身体沉进大浴桶里,略烫的水将她整个身体包裹住,皮肤很快就烫红了,舒服极了!

  张仙姑烧完了衣服,又拿了个小桶过来给祝缨洗头:“哎哟,这哪是起绺呀?这都结成块儿了!”一边打湿头发,一边念叨,又说,“金大娘子真是个好人啦!哎,她这洗头的是皂角弄的么?还有香味儿哩!比你干娘使的还好。唉……你干娘也不在了……”

  祝缨把脖子枕在浴桶边上,脑袋伸在外面,张仙姑给她洗了三遍才不见黑水了,最后一遍再上了金大娘那个带着香味儿的洗头发的膏子的时候,才见出洁白的泡沫来。张仙姑道:“哎,给人家快用完了。等会儿得买个新的赔给人家。”

  祝缨道:“唔。”

  张仙姑又拿篦子给她篦头发,篦下来的虱子抖到火盆里,烧出哔哔剥剥的声响:“你好好泡着,一会儿给搓泥。”

  篦了头发又给她洗脸,用的也是金大娘子的香露。

  祝缨自己搓了搓脸,又搓身上,张仙姑道:“转过来我给你擦背。”

  中间也是换了一次水,祝缨披着大浴巾,祝大亲自把水送了进来。

  再次泡进浴桶,祝缨说:“没见着花姐,是吧?”

  张仙姑一直手脚不停、嘴不停的,这会儿终于哭了出来:“我知道,不是花姐的事儿,得是她家里那些人弄的鬼!”她抽着鼻子说,“咱们挨打受骂不是常有的吗?我就是怕你出不来……”

  祝缨张开了眼睛,说:“以后不会了。”

  “哎……”张仙姑说,“要不,咱们这官儿也不做了,哪里黄土不埋人呢?别在这京城了。另的地方啊,就那几个官儿,京城这不知道就遇着什么阎王了,呜呜。”

  祝缨道:“难的都过去了,我才不走呢!”

  “啊?”

  祝缨道:“那我罪不是白受了吗?白丁一个,到哪里不是受欺负的?我偏不走!放心,以后都会好的。”

  “哎。”张仙姑满心忧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再给你篦篦头吧。”

  …………

  祝缨洗沐一新,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披着半干的头发,跟金大娘子去道谢。

  金大娘子道:“哪里就值得谢了?你叫我们家那个一声大哥,叫我一声嫂子……哎哟……这怎么瘦成这样了?”

  祝缨这辈子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本来就瘦,没长成个矮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是断不可能又高又壮的。牢里这几十天虽然竭尽所能,仍是个半饥半饱的样子——愈发地瘦了。她在牢里的时候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头发也是结的,衣服也脏的,金大娘子跟她不是很熟,看她再惨也只是寻常的可怜。

  如今洗沐一新,苍白的皮肤、发亮的眼睛、俊秀的五官极削瘦而清晰,整个人显得高瘦而虚弱,穿一件青绸的外袍,紧贴在身上,翻出点洁白的毛边来,如一株秀竹,就怕来一阵巨风再吹它。比年前见到的时候还要出挑,更添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甚至比金大娘子平日里见的男子都要好看、可爱许多,有点像郑侯那样的大户人家里的娇贵公子了。

  这样清洁的模样,才是金大娘这样身份的人心里能接受的干净模样。

  金大娘子就心疼了,像被针扎了一样。

  一边骂:“狠心的贼,怎么把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呢?!”一边张罗着上茶上吃的,又问:“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对了!你今晚的住处我给你安排好啦,就住对屋成不成?被卧都是新的,这就晒去!哎,昨天是灯节,可惜你没见着,我这儿好些个灯,今儿给你点了,你补过个节,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祝缨道:“大嫂怎么说怎么好。”

  金大娘子嗔道:“就会说好话哄人。”

  “实话的。”

  “噗!快些坐下来用饭吧。”

  祝缨慢慢吃饭,金大娘子给她布菜,张仙姑就给她继续擦头发,拿小手炉子给她烘干头发。祝大问道:“在里头,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张仙姑骂道:“你长眼了没有?她好好的吃饭,你又拿那些给她添堵。”

  祝大一瘸一拐去了门槛上坐着,跟金彪两个在门口玩弹珠。祝缨道:“没事儿,都出来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就是说,是周将军……”

  “呸!”张仙姑说,“什么将军?他打过什么胜仗了?”

  金大娘子道:“何止是胜仗?连战场也不曾上过呢。哎,郑家七郎写了信回来,叫他们把事儿平了,哪知道王京兆厉害得很,不听人求情。哪知道他自己把你给放出来了。”

  祝缨道:“我不是犯事被抓进去的,他才放的我。是周将军的朋友,就是时尚书的公子,头先时京兆的儿子……”

  “哎哟!”金大娘子就知道了,对张仙姑说,“这起子败家子哟!仗着他爹有本事,就欺负人!底下的小官小吏愿意巴结他们,就干出这没良心的事儿,我看他们就欠王京兆的打!”

  张仙姑也说:“就得青天来收拾他们!”

  祝缨没接她们的茬,心道,难道陈萌、陈蔚两兄弟就是好人了?结果呢?不是犯着了他们自己人,哪里会为了我们这样的人办他们呢?

  但也不说出来扫她们的兴。

  等她吃完了,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张仙姑给她把头发挽了起来,拿了根簪子别上。金大娘子说:“等一下,我叫他们煎了副药,你先吃一吃。”

  祝缨道:“我没生病呀。”

  “知道,就是个清热去火败败邪气的汤药!安神压惊的!那里头不定有什么脏东西,喝两剂,对身体好。”

  祝缨又被灌了一碗药,才被金大娘子和张仙姑放去休息。张仙姑就坐在床沿上,隔着被子拍着她给她睡着小时候常听的摇篮曲,金大娘子在一边抿着嘴听着,直到祝缨呼吸均匀地睡着了,两人才慢慢地走开。临带上门前,还检查了一下炭盆。

  ………………

  祝缨一觉醒来,已是正月十七的早上了,金大娘子要给她看的花灯她也没看成。

  趿着鞋推开房门,金宅的人也才刚起床。对面的张仙姑和祝大已经起来扫院子了,看到她,张仙姑扔下大扫把跑了过来:“怎么不再睡会儿?是饿醒的么?我拿钱给金大娘子,请她再给你办些好吃的。”

  祝缨问道:“还干活?”

  “她倒不叫我们干来着,可我跟你爹闲坐着也难受,又不敢出去。不干点儿什么,就要憋死啦!”

  祝缨摸了摸她的脸,张仙姑道:“姓沈的真是狗眼看人低,下眼皮肿了的王八蛋,只会往上翻哩!”

  祝缨轻笑一声:“以后都会好的。洗洗手,吃个饭,等会儿我跟金大嫂说说,咱们去街上……”

  “还去?!”张仙姑说,“郑大人回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了!”

  祝缨道:“我还欠王京兆一个人情呢,得还的。放心,现在有王京兆在,别人不敢怎么样的。”

  张仙姑大急,拽着女儿不许她乱跑。金大娘子处理完家务,过来说:“这是怎么了?”

  “她大嫂子你瞧瞧,她这才回来有两天吗?又要跑出去。”

  金大娘子道:“哎,年轻人要是闲不住呐,帮我个忙,怎么样?”

  祝缨问道:“什么忙?”

  金大娘子说:“先吃饭,吃饱了再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祝大和祝缨在一起吃,金大娘子和张仙姑、金彪一张桌子,饭倒是都一样,祝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又在牢里亏着了些,塞了四个肉包子两碗粥,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祝大磕了个水煮蛋,一边剥一边说:“我看你娘说的对,你别出去啦。”

  祝缨没吭气,就着小咸菜又吃了一个馒头才停手,擦擦嘴,说:“哦。我先看大嫂要干什么。”

  “也别跟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多搭话,”祝大肚里清楚得很,“那是老光棍儿才干的事儿,等她男人回来,你怎么说?”

  “哎。”

  吃完了饭,金宅的仆人收了碗筷去洗,金大娘子就对祝缨招手:“咱们家也有邸报的,你给我念念,都有什么新鲜事儿,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金良最近总跟在郑熹身边鞍前马后的,弄得人几乎要忘了他自己本身是个六品武职,正经的朝廷命官,他也是能看到邸报的。现在人不在,邸报都在家里收好。金大娘子不大识字,读不顺邸报,就让祝缨给读。

  她并不知道祝缨是不是读过书,但是一看祝缨就觉得这人肯定是有些学问的。

  祝缨给她念了,上面并没有关于郑熹、金良等人的消息,却有一条不起眼的——周游革职。这个革职是指,他的实职被革掉了,成了个无业游……官。他身上亡父给他挣下的官品等级还是有的。周游,从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一下子又被打回了纨绔的身份。

  金大娘子骂了一声:“活该!”给祝缨解释了一下。张仙姑和祝大等人对这官品、实职、差使之类是一窍不通的,只知道比大小。祝缨略知道一点,对里面的门道也不是特别的明白。金大娘娘家是武官,丈夫也是武官,混朝廷的,比祝家一家三口清楚不少,给他们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