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王云鹤又请示,还有一些受伤不良于行的比如骆晟之类是不是也叫来。皇帝道:“把今天进宫的都叫来!”
祝缨等人于是被叫了过去。
到了大殿前,人们只敢互相使着眼色,尽可能不发出声音,然后列队鱼贯而入。进入殿中,只见太子、诸王已经都站好了,众人列好了队、山呼万岁。蓝兴叫起。
祝缨起身,与众人分列站好。
皇帝沉着脸,道:“开始吧!”
一个着青衫的官员出来,一条一条地宣布着昨天定下的惩罚。先是对诸王的,诸王当场请罪,鲁王又当场检讨。太子也出列检讨。
然后是对大臣们的惩罚。
祝缨仔细听着,她自己没有处罚。但读到最后,也随所有人一同跪下请罪。人人口中呜咽:“臣万死!”
皇帝冷冷地道:“假话!哪个人能死一万次的?”
接着是宣读了刘松年写的那道旨意,所有人又被当场骂了一顿。祝缨一听用词就乐了,口气还挺熟的。
大臣们频频顿首。祝缨也跟着演认真演了一回,该说的“万死”一个字也没敢落下。
皇帝发作了一通,朝会还是没有结束,各衙司得挨着汇报诸项事务。
六部九寺各有排序,此外又有京兆等处,每一汇报,都要被挑剔一回。
郑熹此次也不能幸免,理由是皇帝认为:“彼既侵夺民田,尔身为京兆竟不能察?”
郑熹谢罪。
大理寺的少卿更倒霉,皇帝之前换过一轮重臣,大理寺卿是他认为比较可靠的,但是居然很快加入战团,皇帝认为此人“不纯”,连带大理寺办昨天的“案”也被牵怒。
朝廷之上,人人自危。
轮到鸿胪寺的时候,祝缨一开口,王、施、刘、郑等几个很熟悉他的人便觉异样,刘松年的耳朵狠狠地抖了一下——祝缨说话的方式变了!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她的语速、语调、重音、断句,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不是她平时说话的腔调。
四夷近来没有大动向,沈瑛所管之司仪署参与了几场葬礼。这是非常难汇报的事情,因为皇帝年纪大了,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是个什么反应谁也说不好。
祝缨却会报,她先拣了两个“寿高而亡”的,都比皇帝大出十岁以上。再说给他们的哀荣,又将沈瑛、骆晟推出。免得让皇帝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上了年纪的人,不大喜欢听噩耗。
皇帝听着听着,居然只没有骂,只挑剔了一句:“你做什么去了?”
祝缨道:“整顿各邦滞留使节及胡商等。有些身份晦涩不明的,整一整清楚。”
皇帝点了点头:“要着紧。”
“是。”
刘松年紧盯着祝缨,见她回完话之后,每一个动作都重了几分,甩袖的时候带着一片风响,脚步也让人听得格外清楚。或许会有人觉得她是不常见皇帝,奏对时紧张了,刘松年却眯起了眼。
祝缨站了回去,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
人一旦目不能视,听力就会变得格外的敏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但这就是事实。对外界的声音,有着与视力正常时不同的判断和喜好。同时,脑子也会变得紧张,更容易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俗称,一惊一乍。
尤其是刚刚看不见的时候。
等到习惯了,会变得好一些。但是皇帝显然不像她适应得那么快,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皇帝好像对失明这件事格外的在意。
其实,如果他稍稍宽心,这些日子已经够他摸索出规律,做些简单的活动了。
等到所有人都挨过了,皇帝才下令让丞相与吏部等处协调,将空缺的官职尽快补上。
丞相与姚臻出列应声,皇帝才宣布退朝。
……——
祝缨离开大殿,被冼敬两三步追上。
祝缨对他笑笑,冼敬道:“你竟没挨两句。”
祝缨道:“这是什么话?”
两人边聊边走,冼敬问了一下骆晟的情况,祝缨道:“伤得不轻,没些日子回不来。”
冼敬压低了声音道:“也省得有人总想着借道……”
祝缨知道他这是抱怨歧阳王。皇城里庸人不少,聪明人也多,明眼人看得出来歧阳王是代亲爹四处转悠的。但此时与他接触是有很大风险的,如冼敬等人并不赞同。
祝缨道:“现在看谁能沉得住气了,我看他应该行。”
“就怕被人一激,又忍不住了。”
“不至于。刚才就挺好的。”
两人边走边聊,走得慢了一点,尚未回到自己的地方,就见两个小宦官架着蓝德往宫外去,引得不少人回望。
祝缨故意放慢了一点脚步,冼敬道:“那个,是不是陛下派去东宫的……这是怎么了?”
他也放慢了脚步。
蓝德被许多人看着,臊得不行,又疼又累又气,脸也红了。听到祝缨那半熟不熟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
他带一点抱怨的说:“您这不都看着了么?我哪儿知道?!”
他还插手了宫内糖的采买,与祝缨多一层关系,说话也不客气。
祝缨轻笑一声:“陛下打的?你干什么?”
“我如实回话,何曾做什么?”
祝缨敛了笑容,用笏板挑起他的下巴:“回话的时候,心里存着别的念头吧?”
蓝德被她一道雷劈了,惊骇不已。他回话的时候是故意夸张了一些,为的是相助东宫。心里确实在想:怎么将东宫说得可怜些,博陛下之怜爱,以显诸王之恶。
他呆呆地看着祝缨,祝缨已提着笏板慢悠悠地走远了。
…………
祝缨与冼敬走得远了一些,冼敬才说:“此辈可恶亦可悲。”
祝缨道:“大夏天,你竟悲春伤秋了起来,是见不着什么就想什么吗?”
“呸!”
祝缨笑笑:“要补缺,早做准备吧。”
冼敬道:“怎么?你想更进一步?”
祝缨道:“轮不到我。”
冼敬想了一下,说:“我如今也……”
祝缨道:“不过白说一句。我总觉得会有点什么事发生,譬如我,就不想叫一些会找我麻烦的人升得太快。想必有不少我与我想的一样。”
冼敬笑道:“由不得他们。”
眼看太常寺到了,冼敬道:“鸿胪如今就你一个人主持,快些去忙吧。”
两人分开,祝缨回到鸿胪寺便通知了王、阮二人,让他们加紧准备。这事儿吏部是个重点,祝缨自己不打算去游说丞相。
她想安排的人是赵苏。
之前,她查看了赵苏的履历档案,做得不错。赵苏一个任期已经满了,考评亦可,如果为赵苏活动一下走走吏部的门路,她愿意的。王、阮二人本身也是有办法的人,家族会支持他们升迁。
如果能空出两个位子,她希望将一个位置留给赵苏,另一个位子她可以拿来与吏部的姚尚书勾兑,或者与其他人做个连环的勾兑。她的手伸不到朱紫,但是青绿已经可以了。
人事调度,会与各衙司通个气、问个意见评价,鸿胪愿意给王、阮二人好评,又愿意接收一个塞过来的人。王、阮二人家族又有人情。
问题不大。
她提笔开始写赵苏的材料,预备一会儿王、阮的文书写好了,三人对好词儿。再去找吏部。
第321章 调动
没有骆晟和沈瑛在,整个鸿胪寺的效率高了不少。再宽仁的上司在场,也不如他不在。祝缨也是个上司,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是有她在的时候有好处、出了事她是真的有办法能扛雷,如果非要有一个上司在的话,大家情愿选她。
祝缨总能选择最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无论是吊丧还是其他,都是井井有条。
会食时,她也不去与下属一块儿吃饭害得别人吃个饭还得来奉承她。与她一起吃饭的是祁泰,这位仁兄在别人眼里是个没心没肺没眼色的三无之人,在祝缨面前倒能从容吃个饭。
祁泰的从容源于对祝缨的盲目信任,自从被介绍给了祝缨,祝缨本人一路高升,他跟着祝缨路南下再北上,就没有吃过亏。他也就意思意思地关心了一句:“今□□上没事儿吧?”
祝缨没有向他提赵苏的事,也没有问他想不想女儿之类,而是说:“还行,对了,你想过升官吗?”
祁泰不假思索地问:“大人要升了?”
祝缨摇摇头,祁泰道:“那我就还是这样吧。叫我出去对付别人,不用三天就得倒霉。”
三天是夸张了,但是不出三个月就得被人排挤完了。
祝缨道:“那就先这样吧。”
本想万一赵苏调不回来,祁泰作为鸿胪寺本身的官员,可以当个备选,推上去顶一下王丞的位置。祁泰既无意愿,王丞所管又琐碎,与人打交道的事很多,也确实有些难处。
祁泰重新提起筷子:“哎!”
饭后,祁泰回自己屋里去盘点杂事去了。王、阮二人陆续写完了自己的那份草稿,各将自己给夸了个亲娘看了都不敢信。
两人都将此事看做一种机密,官场上的升迁,在尘埃落定之前是越保密越好的,你不知道背后有什么人在盯着你。只要没有定论,别人就有下黑手的机会。有人是有竞争的关系,有人是有仇,有人干脆就是见不得人好。
人生百态,什么奇葩都有。
所以王、阮二人都盯着祝缨的门口,祁泰一出来,没见别人再进去,二人各袖了自己写的那份稿子,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打着等会儿同祝缨说话时的腹稿。
呯,在祝缨门前的长廊上相遇了。两人都不好再退,又一齐往前,有点尴尬地在门前谦让。
祝缨在里面看到了,说:“怎么了?都进来吧。”
二人进来,心中各盘算着:他来干什么?难道?我要不要另指一事,等大人这里清净了再来?
祝缨一看二人的表情,心里已经有数了,笑道:“都是自家人,来都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也想将你们二人一同请来的,有些话须得与你们说开了,才好做安排。”
二人面面相觑,王丞道:“大人是说?”
祝缨道:“朝上的事。降了那么多的人,必有递补,这一批人升了之后,他们留下的位子也要有人填补的。鸿胪寺也不能落于人后,最有资格的就是你们俩了。这个你们心里应该有数了。但事情成不成,还要看咱们怎么做,你们要携起手来才好。”
她故意将之前的话又简要说了一遍,以缓解二人的不自在。
王、阮二人对望一眼,一齐说:“请大人示下。”
祝缨伸出一根指头,道:“第一,咱们还有一点时间,他们必要先将上头的职缺先补了,再轮到下面的。”
二人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