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温岳听后心中有些难过,不禁低下了头。
祝缨道:“又不是不能来往了,总不能不让人串门。不过是正在节骨眼上,稍有些忌讳。等温大站稳了脚跟,再从容联络也不迟。上来就调明显听命于相公的人当禁军?在陛下这里就先会被否决掉。”
她说服皇帝的理由是“招募新兵”与旧制没什么关系,可不是与旧制关系很强。估计皇帝的想法是:能独领一军,直接听命于皇帝,温岳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郑熹微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你们两个,都去忙吧。”
温岳哽咽的答应了一声,与祝缨一同辞出郑府。
温岳回到家,发现府中一切安好,温大娘子迎了出来笑意笑意盈盈的道:“将军回来了。”
府中上下都欢迎他的凯旋。温岳比一同出征的同袍们晚回来了许久,家中人正在挂念。一番叙旧之后温大娘子又絮絮的说了这些日子以来郑府对他们家的照顾。温岳心中又是一阵感激。
至此,温岳便率军驻扎了下来,对他的命令直接出自皇帝,让他接手了禁军的部分防务。他的粮草之类,从祝缨手里直接拨给,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兵士都是北地来的,别人也没办法插手。
见此情状,好些大臣都诧异:陛下何时精明至此?
…………
“是不是你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陈萌也很怀疑,他自认与祝缨是自己人,有怀疑就直接跑到祝缨家来问了。
他是知道的,皇帝常见祝缨,也常问祝缨一些问题,且看皇帝的样子,不大像是能安排出这样事情的人。
祝缨道:“或许吧。”
“那就是了。”
“不可声张。”
陈萌笑道:“这还用提醒吗?要是先帝时有这番动作,人心该不稳了,该怀疑先帝有疾,又或者有疑心。当今陛下么……大家反而安心,陛下终于做了一点像是人君会做的‘正事’了。”
“他一直在做人君会做的正事。”
“想法很好,眼高手低。”陈萌说。
祝缨道:“慎言呐!”
“也就是同你讲讲,你口风紧。哎,怎么没见苏家丫头?”
“与晴天出去逛街了。姑娘家家,拘在家里像什么话?”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陈萌没听出不对来,却被勾起了瘾,说:“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逛过街啦。怎么样?‘微服私访’一下?怕不怕遇到无赖?”
“有陈京兆在,京兆怕是没有无赖了吧?晴天前阵子说,京城街面很干净了。”
陈萌小有得意道:“怎么样?走着?万一遇到些不长眼的官员,正好办了他!”他憋着一口长气,本来是要弄冼玉京等人的,他这里才准备到一半,皇帝出手了,把人贬了。正有气没处撒,谁撞到他的手上,是要吃大亏的。
这天是休沐日,是官员撒欢的时候。
祝缨道:“行啊。”
不多时,两人都换上了便服一同出现在了街上。陈萌微有发福,须里也杂了两根银丝,祝缨面白无须,身形劲瘦,本就比陈萌年少一些,一眼看去就是两代人。
陈萌咳嗽了一声,微有嫉妒。
两人走在大街上,祝缨留意了一下,地痞无赖是少了很多,小偷扒手目今也没看到。不过也说不好,现在他们还没走出自己居住的这一坊,本坊里富贵之家多一些,咦?
陈萌低声道:“那个不是东宫?”
还真是!
太子正带着四、五个人往这边走,竟也是个“微服出行”的模样。
本朝太子,乃至于皇帝并不都是锁在宫里的,太子往外跑的时候还要略多一些,但是这回随从是有些少了。
祝缨皱眉,看向太子身侧的一个青衫少年。
陈萌问道:“怎么?”
“女的。”祝缨说。
太子还带了俩宦官、俩护卫,女扮男装,祝缨是个行家,一般人在她面前一眼显形。
两人迎了上去,先拱手,太子抢着也拱手:“陈公、祝公。”
说着,还使眼色。
陈萌道:“殿下如何私挟妇人出游?若为人所知,又是一场麻烦!”
严归闻言,往后缩了缩。
太子其实是来见一见祝缨的,皇帝调动了宫廷守卫,他已知皇帝信任谁了。兼之近来三弟也要开府,二弟又日渐长大,身为太子,他总要做些什么。
太子如果大肆勾结朝臣,做得太明显,只好将有限的力量放到合适的人身上。说起来,郑熹也是合适的,但是太子手上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筹码来打动郑熹了。且郑熹是个更狡猾的人,祝缨也有城府,但比郑熹似乎坑人会坑得轻一些。
祝缨又与许多人有勾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子道:“昨天偶然听宫人说起,宫外百姓生活,想看看贫苦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总在宫里,都要忘了在宫外的时光,忘了人间疾苦了。宫人家在京城,让她带路。”
理由找得正正好。
陈、祝二人只得放弃追问这个,陈萌问道:“家在何处?”
严归小声报了个地址,祝缨心头一动,这不是沈瑛小舅子家么?
陈萌道:“容臣叫上些人,陪同殿下。”
“京城岂有不认识衙役的?还是我来吧。”祝缨说。
严归有点惊讶地看着祝缨,她听说过祝缨的,关于祝缨的传闻不少,宫里的、宫外的,只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秀气的一个人。面白无须,不是少年了,却也不显老相。
陈萌指责太子带她出行的时候,她心底已默默回了一句“你不也带了一个”的。倒不是看出来祝缨是女人,而是习惯性地练习反抗。这是她的经验,与争吵的时候,不要辩解,要给对方反扣一个大帽子,让对方辩解,这样容易脱身、容易赢。
亏得没有说出口!
这可是祝缨啊,殿下时常在东宫说起的人。因一时之气将人得罪了,岂不要惹殿下不快?
不多时,苏喆与祝晴天就带了些女随从过来,一行人挟着太子等人到了严家。
严家都不认得祝缨等人,但是见到严归都是意外:“大娘回来了!哎哟!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逃……”
严归忙上前低语几句,严家顿时慌乱了起来,叭叭跪了一地。
太子咳嗽两声:“我是微服,不要惊动了旁人!我们来坐坐就走!阿归,与你母亲有私房话,也说几句去。”
严家一通乱,严归的父亲哈着腰着一行人留到了正堂上。祝缨与陈萌几乎要翻白眼,这就是“贫苦人家”?
严家已经得了太子的补贴,可以说是小财主了。
严老翁果然在致谢:“亏得殿□□恤……”
那一边,他的儿子们跪在下面,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带着期待。
太子也简单地问了两句生计,严老翁一边说“蒙殿下看顾,”一面又说“家里都是吃白食的,他们又没有正经的差使”。
祝缨与陈萌没一个说话的,就看太子与他们尴尬地一问一答。
后院里,自家人之间说话就流畅得多了。
严老娘道:“太子真来咱们来的?跟女婿上门似的!要是能见着你生的儿子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
严家大嫂道:“殿下,是不是……有意抬举咱们家了?你是不是很得殿下之心?咱们外甥,以后……”
她说的时候没想什么,但是话赶话的,说得严老娘的心也跟着火热地跳动了起来!以后,要是自家外孙能当太子……
严归听她们越说越离谱,脸上变色道:“你们要是想全家死绝,就再说下去!”
她做姑娘时在娘家就说话顶事,现在变了脸,连母亲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我、我们没说什么呀……就、瞎想想,还不兴做梦了?”
“没见着把梦说出来的!想害死我,害死我儿子,你们就说!我死前,必要拉人下地狱!”
“好好、不、不说了,不说了。”
严归落下泪来,道:“我在宫里,容易么?又没有出身,到得又晚,察言观色、陪着小心才有的今天!为着给家里求些家产,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她们背后说了我多少不堪的话!你们就轻狂上了?谁害我,我必要他死得透透的!”
家里人都怕吓着了,道:“不说了。”
严归缓过一口气来,道:“殿下现在儿子就有三个。大郎居长,娘娘养过。二郎生母虽然名份上是宫人,人家是大家闺秀,谁都知道,以后绝不止是个宫人。太子妃还没产育。宫里那么多的美人,谁不会生?我有什么?姑父也不顶用,你们也不顶用,三郎又小。
咱们什么都不算!你们做的什么白日梦?!
你们是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就忘了流放的事了,想再赚一个流放吗?”
一家人忙给她陪不是,严归道:“告诉阿爹和兄弟们,都管好自己,谨言慎行!谁闯了祸,连累了我,我饶不了他!老实本份过日子,我自然还有好处给家里。”
母亲、嫂嫂与妹妹们都说:“知道了。”
严归心道:随别人争去,他们争来争去的惹了殿下嫌,我三郎说不定有意外之喜,能多得些金钱封户,娶一好妻。将来,我一个太妃跑不了,不比找死强?
一通话说完,前面已经无话可说了,祝缨、陈萌都是机灵人,但谁也不想给严家搭话。严老翁倒是提到了沈瑛,太子对陈萌道:“京兆的舅家仿佛姓沈?”
陈萌道:“是。臣倒不曾听他提起过这门亲戚。”
然后两个人就更不搭话了,今天这事很蹊跷了。就算要跟东宫搭线,也犯不着用一个东宫没名份的妾的家人。
小心没有错的。
太子也聊不下去了,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又该听他们啰嗦了。”
第396章 正心
“这……这就走了啊……”严老爹的声音中满是不舍。
陈萌和祝缨站了起来。
太子的面色稍有不虞,他掩饰得很好,但是陈、祝二人都发现了问题,他们却只作不知。瞥一下两个宦官,他们平日里便是仰太子鼻息过活的,估计也研究出来了。
一个宦官忙去后面唤严归出来,严归看到他的表情,问道:“怎么?”
宦官笑了一下:“姐姐,您家这……殿下要回宫了。”
严归整了一下衣襟跟到了前面,她的母亲、嫂子等人也巴巴地跟在了后面。到得前面,看到了太子平平淡淡一声张,严归恭顺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宦官对祝缨道:“大人,咱们,走?”
他们出来就带了几个人,外面护送的是祝缨的人。祝缨与陈萌举步前引,太子跟在了后面。
严归回头一看,自家父亲兄弟还一脸的兴奋,她的心中有懊恼,却不后悔。她放心不下家里人,一家人以前一起吃了许多的苦,不能自己在宫里吃得上饭了、生了儿子也有了一个宫人伺候起居,就把家里人给忘了。所以她设法求了太子,赏给家里一些薄产度日,好不至于再到姑母家打秋风。
她也知道自家人的性子,又怕家里人轻狂,不想他们给自己儿子丢脸,这一趟是非出来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