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741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他们的背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如何平衡,考验着一个年轻的君主。

  新君很烦,心不在焉,哭完灵,连奏报的营建山陵事宜都没听仔细,只含糊地点了点头。至于郑熹等人对人事任命的奏报,他也没认真听,只说:“你们写个奏本来我看。”预备拿到名单之后慢慢研究。

  因着这一句话,他又给自己惹了个麻烦。

  次日,新君举行了一个小朝会。

  穆成周腆着脸上前,说:“先帝登基时,曾赐几位相公开府。陛下难道还不如先帝吗?”

  开府,谁不愿意呢?

  皇帝不愿意。

  新君登基与先帝时不同,先帝时是有危险的,在危难之中丞相坚定地支持他,当然要给更多的酬劳。新君登基十分平和,再让丞相开府?

  新君怀疑,他这个舅舅是与丞相做了什么交易。

  新君道:“先帝尸骨未寒,你说,我是不如先帝,还是比先帝强?!丞相,你们说呢?”

  穆成周还要说话,却见自己的好外甥目光极具威压地盯着他,吓得他一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郑熹等人忙拜倒在地,开府,他们当然是愿意的,但是穆成周是真不会说人话啊!你让一个原本就不太热衷的新君要怎么接话?

  陈萌甚至怀疑穆成周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让皇帝不好接话,这样开府的事情就可以暂时搁置了。

  真有你们甥舅的!陈萌想。

  新君拂袖而去。

  这却是陈萌冤枉新君了,他确实不想让丞相开府,但是绝不会同穆成周商议这样的事!这事儿是穆成周自作主张的!

  新君气冲冲地去找穆太后:“这事就不宜挑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了,不是说摔下马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穆太后道:“你还想他真的折断两条腿?”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新君说,“他的命也保住了,我的脸也保住了。”

  穆太后听着这个话不对味儿,忙说:“他以往没担过大任……”

  “以后也别担了,免得坏事。”新君不客气地说,“阿娘面上,我给他一世富贵。若是任官犯法,我也保不住他。我想要一个王云鹤,就得做一个支持王云鹤处罚太后家的皇帝。”

  穆太后被噎住了,落泪道:“我难道会让你为难吗?”

  新君自觉失言,又向穆太后请罪,母子俩这才合好。穆太后也不提穆成周,新君也不说要罚他了。

  穆太后要留儿子吃饭,新君才笑着点头,便有宦官来说卫王求见,有要事。

  穆太后道:“你有正事,就去吧。他是先帝的兄弟,要有礼貌,不要落人口实。”

  新君道:“我去去就来。”

  ……——

  叔侄俩名份已定,卫王心中暗恨。他瞧不上赵王,对眼前这个侄子也是一种“当我侄子刚刚好,当我主子就很讨厌”的心理。

  这个破侄子还给他明升暗降了!太子太师,太子呢?

  卫王还是咬牙忍住了。

  穆成周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依旧游说新君重用宗室子弟的机会。

  新君对重用宗室不是很感兴趣,道:“叔叔们都有年纪了,该享受生活。弟弟们还小,又失去了父亲,该好好读书学习。万事有我。”

  卫王诚恳地道:“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事,不是自家人,不会对陛下说明白的。陛下想想今□□上,穆成周说的那个话,丞相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他们已位极人臣,接下来呢?

  自先帝驾崩起,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朝上已有朋党,谁是谁的人,一目了然。郑熹,想必是祝缨请来的。陈萌与施鲲更是一路人。

  陛下有谁?冼敬?要是王云鹤还活着,倒可倚靠。王云鹤死后,再无纯臣。

  陛下,谁能是您的臂膀呢?”

第405章 果断

  卫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卫王很有信心。

  大臣强势,皇帝必然会想到用“自家人”,先帝不就是被他说动的么?

  新君看着他的背影,坐在御座上久久没有起身,直到郝大方上前请示:“陛下,天儿不早了,太后那里还等着您。”

  新君缓缓地眨了眨眼,道:“哦,好,知道了。”

  他若无其事地到了中宫,太后居所还没有修葺完毕,穆太后的宫中还没开始收拾行李,一切还如从前,穆太后也还在等着他回来吃饭。

  皇帝在殿外抖落了阴郁的心情,迈进殿内,又是一个平和的好儿子了。

  穆太后问道:“什么事儿?偏要这个时候说?”

  皇帝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见穆太后还要再发问,他忙说自己饿了。

  穆太后道:“哎哟,是够晚的了!传膳。”

  饭菜都是热的,穆太后劝止了皇帝,不让他喝酒。皇帝道:“好。”

  吃到半饱,穆太后见儿子的肩背放松了下来,才问:“一切,都还顺利么?”

  皇帝点了点头:“尚可。”

  穆太后道:“那可也不能太不上心了,你爹那里,好有大半年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又怕丞相擅权,又怕兄弟乱来。”

  皇帝微笑道:“万事有我,娘不必担心,只管安养天年。西边宫苑已经动工了,是您以后要住的地方,去看一看,有什么想要的、要修的,都让他们办去。”

  “哦。”穆太后微有失落,强忍着没再提自己娘家人。穆成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还有别的兄弟侄子。但看儿子兴致不高,穆太后暂时压下了念头,转而说起了骆姳:“她是皇后,不要冷落了她,得闲到她那里说说话才好。”

  “娘,我在孝中。”

  穆太后嗔道:“你娘是没数的人吗?你又不缺儿子!遇上这样的大事,她一个孩子,心里未必就不慌,见着你也能安安心。安抚下她,也好叫公主府安生些。”

  “安仁?”皇帝精确地点名。

  穆太后道:“安仁一辈子没吃过苦头,这脾气是改不了了的。你初登基,她不闹事就是给你挣脸了。你是皇帝,多少国家大事要你忙?难道这些事也要你操心不成?夫妻一体,阿姳该担起皇后的责任来约束外戚。阿姳已然及笄,不能总将她当个小孩子,她也不能永远在宫里当个小孩子!”

  穆太后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酸涩,她还没当几年皇后呢,这就要放权了?然而不搬不行,她不搬,儿子的后宫整个儿都住在东宫里,像什么话?

  再弄下去,大臣们该说话了。

  皇帝道:“知道了。您早些歇息吧,我去看她。”

  他离开中宫之后没有回东宫去看骆姳,而是让杜世恩给东宫送一份宵夜给骆姳。他自己却回到了前殿,坐在他的父祖曾经住过的地方,思忖良久。

  曾经,他在这里聆听过祖父的许多教诲,当时不明白,如今却是恍然大悟。

  在他做太子的时候总看不透的一些事,此时也是豁然开朗。太后、卫王、冼敬、郑熹等等,各人的心思,在此时都显露得很明白了。其他人虽有公心,也未尝没有私欲。

  如何从中保持一个平衡呢?

  皇帝苦苦思索。

  …………

  “哼!咱们这位陛下,怕不是要玩弄权术,以冼敬制衡七郎吧?”

  郑府里,郑奕不无嘲弄地说。

  郑熹提前回归,之前都在忙,如今终于得了机会,下一张帖子,邀了一些人到他家里来。先帝刚刚崩逝,歌舞饮宴是没有了的,但郑熹是丞相,他要在家里与一些朝廷大臣见面议事是名正言顺的。

  于是冷云、祝缨、郑奕、温岳、王大夫、阮将军等人都到了,人不多,祝缨扫了一眼,连同郑熹的次子郑绅拢共七个人。没有柴令远这样凑数的货,每个人单拎出来都能说出一点有见地的人话。

  在郑熹家里看到冷云,祝缨意外又不太意外,她与冷云对面坐着,冷云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听郑奕背后说皇帝的小话。祝缨也觉得郑奕这回是说对了,但是她不看好皇帝能弄得了这一群鬼东西。

  郑熹道:“岂可背后议论陛下?冼敬是东宫旧人,陛下怎么能够对他不理不睬?”

  冷云道:“这些面子话留到外面有人问你的时候再拿出来吧,冼敬一回来,麻烦立时又回来了,怎么能让他别闹了?十三郎说得不错,陛下不想让冼敬倒,冼敬就倒不了。”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郑熹问祝缨:“三郎,你看呢?”

  郑奕道:“快别说他了,他是做事精明得要死,一遇到这些事又变得傻乎乎的了!”他的口气只略带薄责,更多的是无奈。祝缨能干,但是过于“厚道”,正因厚道,大家都高看她一眼,对她放心。祝缨是盾,从不当矛。

  哪知祝缨这一回却说话了,她先对温岳说:“这个时候,你不该过来的。”

  郑熹道:“我叫他来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如今位置要紧,要避嫌。但咱们避得太久了,总要见上一面,才好定个调子。”

  温岳也说:“来之前我已经将营里安排好了。”

  祝缨又对郑奕道:“一个冼敬,并不麻烦。”

  冷云来了兴趣:“好难得,你竟想出主意了?冼敬如今风头正盛呢,詹事府那一群旧属,经他手一安排,立时又是一大团!难道你要去找陈大?”

  祝缨摇了摇头:“我有些小事找他也就罢了。这样的事,找他做什么?他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冼敬给他添乱,别人在他眼里未必不是麻烦。”

  冷云道:“行,咱们都是麻烦,行了吧?那你还有什么主意?”

  祝缨道:“其实,只要相公把手略松一松,冷眼看着,他们自己就得内讧。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别动,冼敬也不是什么不世出的能人,能令所有人都信服,迟早有他的同道中人骂他。

  不过我看相公不是个受气的人,那略动一动也无伤大雅。冼敬那里是一群什么人?口上天下苍生,手上门户私计,心里呢?还真有点正人君子,指点江山、正义凛然,仿佛是眼里揉不得砂子。”

  她竖起左手食指,用右手食指在左手食指上点了一下,又在左手食指左右两侧的空气中点了一点:“什么叫‘正’?除了这一道,往左偏半寸,正不正?比起往左偏一寸,往左偏半寸的,算正吗?”

  她用右掌在左侧空中虚虚一抹:“这一边就不一样了,什么都好谈。”

  她这些日子虽然觉得无聊,但也用心观察了,郑熹这一派人,估且说是一派人吧,名义上说是望族、勋贵、世家,实际上成份是比较复杂的,什么先先帝的派系、本朝立国前就有的大族、本朝以军功起家传了几代的勋贵……统统可以算进去了。

  而冼敬这里呢?就一个字——新。或者说,比较新。

  郑党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了,诉求很单一也很具体,他们的目的很单纯:现有的,不能吐出来。太具体了,就像是一碗饭摆在面前,吃就行了。

  听谁的也很好理解,谁的饭盆大,谁说话声音就大。

  这就是冼党的不足之处了,他们现在拥有的具体的东西太少、虚空中的设想太多,经验又不足。人人心中又都有一个“道”,五经摆在面前,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我从经中自己读,可不可以?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道德标范、能力极强的人,能够从这一片虚空中锚定一个点,不偏不倚走过去!以前有王云鹤,现在冼敬是无法胜任这个角色的。在这种时候,人人想当“宗师”,开宗立派,四处找自己的那碗饭。

  它不乱才有鬼!

  你是君子?我比你还君子!你不配合郑熹,就算正了吗?不,我攻击郑熹的错误,我才正!攻击郑熹的错误就算正了吗?不,把郑熹整个人都攻击了才是正。

  郑熹就不一样了,他居然还算是比较克制的。

  祝缨敢打赌,虽然陈萌看双方都不顺眼,但是他接下来能够与郑熹勉强相处,但保不齐会被冼敬的人攻击。陈萌固非完人,却是现在比较能做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