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807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道:“行。”

  他们没有等着朝廷的安排,而是按照自己的步骤把葬礼的诸般事宜走完。五县的人都赶了过来,吉远府、尤其是福禄县,士绅们也几乎都来了,此外,又有一些福禄县城的小贩、穷人、手艺人之类也跟着来了几个——他们都是当年祝缨做县令的时候,祝大、张仙姑闲来无事到街上闲逛时结交的。

  入葬的这天,人们按着风俗,往棺材里放了许多祝大喜欢的、惯用的东西。祝缨往里面放了把摇铃,又将罗盘、八卦之类的东西与一本黄历放了进去。最后抬到了后山,放入一处洞穴里葬了。

  在外面立了一块碑。

  此时,赵苏起草的那份报丧的奏本才将将递到了政事堂。陈萌打开了一看,心中微堵。他认识祝大,这个老神棍庸俗、浅薄、滑稽,但却是一个认识了三十年的故人。故人又有些淳朴、偶尔狡猾,待人竟有些真诚。

  郑熹是个细心的人,见状问道:“怎么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陈萌将奏本给郑熹看了。郑熹叹道:“她回去得倒是时候,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照例,朝廷也需要表示慰问,一般是发个公文,打皇帝的旗号,说些褒扬、安慰的话之类。陈萌也打算就这么办了。

  郑熹却说:“派个人去看看吧。”

  “诶?吊唁?那离得有点儿远了。派仆人,显得轻狂,不派仆人,又兴师动众了。”

  “状都告到我这儿来!我听说,梧州开始产盐了。”

  陈萌有些诧异:“没听二郎说起。”

  “有她的地方,没点儿新鲜动静反而奇怪了。哪怕二郎去的时候还没有,这会儿恐怕也有了。”

  原来,祝缨自回到梧州之后,是一点儿也没闲着,她亲自过问了盐场,盐场的产量就不能不涨。除了梧州自用,多余的她还往邻州去卖。这就影响到了附近。

  吉远府还好,大家习惯了。

  其他的州就“受私盐之苦”,盐铁是官营的,有暴利,是肥缺,但同时承办这两项事务的人也需要承担着朝廷的一应摊派索取。从中揩油的人越多、手法越娴熟,官盐是越卖越贵,普通人越来越吃不起,买了梧州盐,越发不去买官盐。

  梧州盐的产量要优先供梧州,五县的县令是低价拿盐,但是喜金是个聪明人,他没有把盐完全放到自己地盘去平价出售给族人,而是从中抽了一部分卖到山外,他的县里,盐价就比别的县略贵一点。

  很快,路果也学会了。倒霉的邻州的官盐卖得越发的不好了。

  状告到了郑熹这里。

  陈萌道:“我让二郎再去一趟吧。”

  郑熹道:“让邵俊与他一起吧。”

  邵俊是邵书新的儿子,也算有点香火情。

  陈萌道:“只怕都年轻。”

  郑熹道:“年轻才好,她下手还能留点情。”

  春冰乍破的时候,陈枚第三次往梧州去了,名义上是去安慰祝缨兼吊唁。

  ……—

  陈枚已是轻车熟路了,带着邵俊这个新手,先到吉远府,再去梧州。他留了个心眼儿,一路询问着盐价,发现各地盐价并不一致。吉远府的算比较便宜的,一斗只要五十文,贵的地方,比如邻州,每斗盐值一百五十文。

  他对吉远府算比较熟悉了,又往集市等处钻,与人聊天,询问梧州的盐价。吉远府有不少山里出来贩卖山货的异族,回答倒也实诚。他们告诉陈萌,以往山里不产盐,贵,一斗能上到二、三百文。现在好了,差不多是一斗二十文——但是限量。

  陈枚心道:换了我,那也得……

  邵俊小声说:“这样的人不能为朝廷所用,真是遗憾啊。”口气老气横秋的。

  陈枚心中也有此意,却不说。

  两人催马前行,临近一线天,邵俊警惕地勒住了马,问道:“前面只有这一条路么?”

  陈枚道:“放心,安全。”

  一行人步入一线天,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敲打着耳膜。冷不丁的,忽然传来幽幽的女子啜泣的声音。邵俊忍不住叫了一声:“什么声音?”

  陈枚也吓了一跳,喝问:“谁?”

  对面好像也被吓到了,哭声立止,然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是谁?”

  双方一个怀疑对方是山精鬼怪,在这避开阳光的地方作祟,另一个怀疑对面是强盗,还要恐吓:“这里可是梧州!你们怎么不做好事?仔细了被大人拿了去问罪!你们逃不掉的!”

  互相喊了话,才弄明白了身份。

  对面一个士绅模样的人说:“原来是天使,可是您怎么自己来了?怎么没有人接您上山的呢?”

  陈枚这不是第三次了么?就想自己过来。

  他不答反问:“你果真是良民?如何带着个哭泣的女子?真不是拐带?”

  “这是小女!到府里求学,因想家,不愿读了,我接她回家。”

  陈枚问那女孩子:“果真如此么?你如实说,我为你做主。”

  女孩子声音很轻地说:“是,是我要回家的。”

  陈枚与邵俊便不再过问,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呢。

第453章 思凡

  山雾打湿了外衫,露出来的发丝上结成了极细微的小水珠,风吹过,邵俊打了个喷嚏。

  陈枚道:“快些走吧。”

  错身之时,他们也看清了对面来人,一对父女,都骑着马,马前各有一个牵马的仆人。马后还有一个随从,这随从并不骑马,也骑一匹驮马,上面驮着些箱笼。

  确实不像是山鬼精怪。

  陈枚等人仍是不由自主地加强了戒备,一线天这种地方,道路太窄,逼得陌生之间的距离极近,两侧又没有回旋避让的余地。

  直到双方完全拉开了距离,陈枚等人急忙催马前行——身上更冷了。

  一线天尽头的关卡比上一次稍稍变了点模样,旁边加盖了几间屋子,粗木栅栏圈出来的范围也大了一些。守卫认得陈枚,但是之前没有接到通知,因而很诧异:“大人怎么自己来了?”

  陈枚道:“总叫他们来接,多麻烦人呀?怎么?不能过?”

  守卫忙说:“不是。,当然能您先歇息,饮马,容我派人向我们大人禀报去,城里也好准备招待您。”

  陈枚指着外面说:“现在什么时辰了?再一来一回,我可不想赶夜路。”

  守卫见状,点了两个手下:“你们俩陪这位大人去见咱们大人。”

  带路的两个人很年轻,却像是哑巴一样,邵俊好奇,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只说:“祝家的。”再问年纪,竟然都说不知道。再多问,就没有了。嘴巴比蚌咬得还紧。

  因有雾,天暗得早,又是摸黑到的城门前,核对身份之后,城里出来一队人迎接他们。

  陈枚一见打头的那人,心里一阵轻松,笑道:“怎么是你亲自出来的?”又向邵俊介绍,“这位就是世叔座下大将了!世叔赐姓祝的,名青君。”

  邵俊对祝青君一抱拳,祝青君也抱拳:“邵郎君。”

  陈枚“哦”了一声:“你们认识?”

  邵俊道:“家父与使君也是旧识,我在京里也曾随家父拜访过使君,自然见过娘子的。”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

  三人简短叙话,祝青君道:“才见邸报,说是郎君又要辛苦一遭,大人还说,估摸着这两天您就要到了,还叫项渔这两天别乱跑,预备下山接您呢。二位,请。”

  陈枚是熟客了,邵俊看这里却是哪哪儿都新鲜,沿途的辛苦、凶险,石头城的质朴,都很值得一看。他来之前见过郑熹,郑熹安排他来自有用处,其一便是仔细看一看祝缨的地盘。

  “她暗中施为,一朝发难震惊天下,其中必有隐瞒。陈家二郎所见未必是全貌,他看到的那些,也不会如实告知。冷云更是个不走心的人,李彦庆有些迂腐,不肯往细处用心。你年轻又细心,到了要仔细查访才好。”

  邵俊当时很激动,回家却被父亲先泼一盆冷水:“去碰碰壁,也是好的。”

  邵俊当然是不太服气的,他知道祝缨是个能人、前丞相,但年轻人总有一种可爱的倔强,仍然想走这一遭。就……反正,他不去直接试探祝使君本身本人不就行了?可看的地方可多着呢。从她身边人、所处地、所行事,都能看出东西来嘛!

  带着这样的心情,邵俊略显亢奋。陈枚就显得比他稳重得多,清清嗓子,见邵俊没反应,他拍了拍邵俊的肩膀,率先与祝青君进城了。

  山城夜雾,只有两列火把的范围能看得清楚一些,沿街的房檐下也有挂灯的,也有不挂灯的,都很模糊。直行向北,祝府倒是灯火明亮。

  项渔站在门口迎接,这位也是认识的,略一寒暄,再往里,就见祝缨站在大厅的台阶之上,周遭灯笼火把,将雾也驱散了。

  邵俊惊讶地发现,祝缨仿佛与在京城时没有什么区别——哦,她似乎过得更滋润了。因丧父,她一身素服,不加修饰,又透出一股从容。陈枚整容上前,先道个恼,再说朝廷派来的差事。

  祝缨道:“你们远道而来,这一路的辛苦我知道,进来慢慢说吧。”

  宾主坐定,祝缨又问他们的父亲如何。陈萌过得不咋地,陈枚当然不能当着邵俊的面明讲,只说:“依旧是忙。”

  邵书新过得倒还可以,邵俊虽然也说“忙”,表情的轻松与陈枚的严肃形成了对比。祝缨清楚,陈、邵本非一路,有些话都是不好当着另一个人的面与另一个人细说的,因此只是寻常寒暄。

  祝缨道:“我这儿守孝,招待不周。”

  二人忙说:“我们并非为享乐而来。”

  他们二人各有任务,也不能当着对方的面同祝缨讲,因此二人也只是问候一下张仙姑。祝缨见微知著,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也就不再拖着他们浪费时间,很快同意陈枚的要求,由着他们率众往客馆安置了。陪他们去客馆的依旧是项渔。

  到了客馆,项渔笑对陈枚道:“咱们这儿,二郎是熟的,客套话就不啰嗦了。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

  陈枚也笑着说:“我是有一件事要请教,只怕你不肯对我说实话。”

  项渔笑嘻嘻地道:“您先说是什么事儿。”

  陈枚道:“我看府里大家伙儿都绷着脸,可是有什么事么?”

  项渔道:“您也知道的,咱们府里老翁才走,大人还戴着孝呢,谁能高兴得起来。”

  陈枚道:“不想说就算了。你我二人总还算是朋友,你不说就不说,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我又听出来,倒要觉得你见外,朋友也做不好了。”

  项渔连连讨饶,道:“怕了你了,怕了你了,真没什么事儿。纵有事,有大人在,还能叫事儿?”

  “那就是有事。”陈枚说。

  项渔道:“说与你们也没什么,你们看这县城,在这片地方不算小了,你们都是京城来的,见过大世面的,这小县城就不算什么了,对不对?”

  陈枚道:“话虽如此,能在群山之中有这一片乐土,也是难得的。”

  项渔道:“再好,它也小,人也不多,所以呢,有什么事儿也容易传到大人耳朵里,好些事儿都是大人亲力亲为。这不,就有一件家长里短,事涉年轻小娘子,要大人决断。事情已经处置完了。人么,都有点儿听大戏落泪——替古人担忧的毛病,脸上就带出来了。只是恕我不好在背后议论女孩儿。”

  陈枚歪头看了项渔两眼,项渔将腰杆挺挺直,陈枚道:“罢罢,一时好奇,谁个要逼问你来?照你这么说,叔父近来都得闲了?我明日还可以见到他?”

  “当然,宿麦收完了,春耕也已过半,要忙的事情不多了。咱们大人又守孝,有功夫的。您二位千里迢迢,就只为了吊唁么?”

  陈枚道:“朝廷的差遣,还有能假?既然来了,就趁此机会再与叔父、老夫人叙一叙旧。你也说千里迢迢,没有朝廷差遣,我们此生哪有机会再来?当然要珍惜机会。”

  项渔与陈枚都得到了答案,项渔也不想多呆、陈枚也不想多留,项渔很快离开了客馆。

  邵俊道:“他说的,是真话吗?”

  “春秋笔法吧,”陈枚含糊地说,“不过这处山城颇有可观之处,你得闲往市集去看一看,也很有意思。”

  “是么?那可真要看一看了。”

  两人虽是同行,却又各自有着盘算,说一会儿,很快都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