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祝文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人喊救火,整个寨子都动了起来。祝文在寨子里毕竟陌生,打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今天刚接回来的林风二哥家着了火!祝文当时就知道不妙!他马上就去找林风!
林风续道:“我赶到二哥家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好像根本扑不灭……”
女孩儿跟爹的房间隔得远,林风赶到的时候才来得及抢回侄女一条命,至于哥哥和两个侄子都葬身火海了。
祝缨对祝文道:“起来吧,这事儿不怨你。你们伤着没有?”
祝文爬起来,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站在了一边。
祝缨问林风:“你怎么想的?”
林风低下了头:“这孩子,我养。”
“家里呢?”
林风露出一丝苦笑:“娘子虽然厉害些,也不会为难一个孤女的,她会养大这个孩子的。”
祝缨看着他,没说话,林风抬起头来,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行。”祝缨说,“你还要回去一趟,你二哥总要收葬的,我让小江派两个徒弟跟你一块儿去。”
林风摇了摇头:“验尸么?大哥不会答应的,现在二哥已经烧成灰埋了。验出来什么,也是二哥先犯的错,再追究,寨子就永远不得安宁了。阿爸才死,阿妈……”
祝缨道:“你长大了。”
林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心里难过极了。他问道:“姥,咱们什么时候再开拔西征?”
祝缨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先不要问其他的事。把家事处理好,我让赵苏帮你与你大哥交涉。”
“不用的。我理会得。”
“行。去吧。”
林风僵硬地行了一个礼,腾腾地走开了,祝文再次请罪。
祝缨道:“多少年没有这种事儿了,都忘了当年……没料到,也不怪你,你去,把晴天叫来。”
“是。”
…………
祝晴天回来有三个月了,前几天领得一枚铜印,却又不是文职,是在军中挂了个“校尉”之职。手下又没有正式的士兵,是一个位置很奇怪的人。
祝缨对她却另的安排:“你在京城的老本行,回来还能捡起来么?”
祝晴天忙说:“只要您吩咐!”
她在京城管的事儿,在山城未经祝缨允许是不方便做的——满大街蹓跶着刺探消息?在京城是打探别人,问题不大,在山城就等于是摸祝缨的底,问题很大。
祝缨道:“除了城里,整个梧州你都要上上心,尤其是各家头人。”
“是!”
“江政不再封山,但贸易还是少了许多,”祝缨说着,又拿出一枚铜印与一份教令给她,“你到项安那里报到,贸易上的事,你兼个副职。山外的消息,你也领起来,明白吗?”
“是!这个好办,咱们有会馆,也可借用一下福禄会馆等处。”
“自己有数就行。”
“是。那……西征大军的斥侯?”
“哪里来的大军?你先将家看好。”祝缨失笑,到现在为止,连同西卡、吉玛投军的人,她一次能调动的也就一万人。再多,她的后勤就很吃力。
“是。”
祝缨又连续召了数人,安排秋收及准备重新西征之事。秋收绕不开赵苏,赵苏已听说了林风家的事,也要寻祝缨来说。
他匆忙赶到,见祝缨安静地坐在案后,才一抹汗:“姥!您找我?”
“坐。秋收要提前安排好。”
“日子还没到,雨才刚停,我已经开始统计、征集牲口了。”
“西征也需要驮马,两样顶好不要冲了。”
“是。”
两人议了一回,赵苏终于提及了林家的事:“要说,外五县都有这样的隐患。”
祝缨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弄乱他们。”
赵苏笑笑:“您一向好心,我也不会故意使坏。眼下您要西征,外五县一旦动荡,梧州也就不容易稳。外面还有一个江政在看着,我知道轻重。”
“嗯。”
“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也该开始准备了。不如择其子弟骁勇者充入军中,接下来要与吉玛对阵,吉玛后面还有西番。现在军中缺人,他们还能带些亲随充数。打赢了,是您给了所有人的生路,战死疆场,也死得其所,比死于内斗强。”赵苏含蓄地说。
活下来,出人头地的感激咱;死在外面,留在家里继承家业的还得谢谢咱呢!
见祝缨没说话,赵苏又说:“就算历练出来几个人,也是您的恩德。到时候,借他们的手,分了他们的家。使外五县头人家保留财产,却无治民之权。梧州才算收回您的手里了。如果现在能征外五县的租赋、丁役,西征粮草必能从容许多。”
祝缨道:“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不宜你我提出来。先按兵不动,维持就好。现在征了他们,日后拿什么回报?再说了,小妹怎么伤的?为了这事儿折伤了青君、小妹她们,我是不依的。”
赵苏心中叹气,祝缨就是果决而不心狠,挺让人安心也挺让人无奈的。他不再提及此事,只继续说粮草之类,心中想的却是:我先准备着就是。本想借着西征,给头人家里势弱者一点势。既然祝缨不答应,大不了日后撺掇的时候暗中帮忙。
祝缨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打小算盘了。赵苏这个人,聪明是有的,却又多了一点母系的直来直去,亏得做事还算有分寸,否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赵苏辞去的时候,祝缨又多叮嘱了一句:“咱们做事,总要守信才好。既然立了盟约,就要遵守。”
赵苏道:“我明白的。”
赵苏大概是真的明白了,此后一直勤勤恳恳地忙庶务,再也不提什么征兵、征各家头人的儿孙之类的事情。秋收开始之后,他更忙了。今年还要向朝廷缴一点粮,这让他心疼不已。往京中送粮的事儿,祝缨也写了个公文给江政,要两州合并同行——为了安全。
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民乱才平,虽然普通的盗贼也不敢劫皇粮,但总归更保险一些。
祝缨此次除了粮食、布匹之外,又准备了给郑熹等人的礼物——金子、灵芝、朱砂之类。给皇帝的贡品也准备了,还是老样子——两只白翎子野鸡、紫芝。
押运的人却不是赵苏,而是派了林风。放在以往,林风必是会叫嚷一番才哼唧着去的,这一次他却一声不吭,也不吵着要跟队西征,接了令就埋头清点物品,亲自看着装车,老老实实押车走了。
祝缨叮嘱路上安全之类,他也一一答应,上马之前,还特别拜托赵苏:“姥也将西征,我家中,还请大哥费心照看。”
赵苏此时看他顺眼不少,温和地说:“放心。”
花姐也说:“孩子我也见过了,等她再熟些,我接她到学校来读书。学校里尽有与她一般大的孩子,不会寂寞的。过个几年,她能自己立起来,你们也省心。”
林风认认真真向她拜了一拜:“多谢姑姑。”
花姐摸摸他的头,林风将头一低:“我该走了,再不走该误时辰了。”
…………
林风一走,也就意味着祝缨也要再次动身了。
张仙姑心里想着“今年怕是不得在家过年了”,嘴上却一点也不提西征的事儿,不说话又嫌太闷,只好说了点林风家的事儿:“他那侄女儿,也太可怜了。他娘子一个人在家,有一个吃奶的孩子,现在又有这样一个,轻不得、重不得的。他那大哥,也是心狠!”
祝缨道:“这山里,二十年前还在放人血、砍人头、剥人皮拿来祭天,这才到哪里?”
张仙姑手上一停,喃喃地道:“是哩……”
花姐在一旁听了,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事情都是咱们知道的,只咱们身边已许久没有了,猛地一来,叫人难受。”
张仙姑道:“还是咱们这样的好!这再往西,听说仗还没打就要杀自己人?”
得又扯回西征上了!
“谁跟您说的?”
张仙姑与一般的老太太不同,大家也不太怕吓着她,说漏嘴了她吃个惊也就听了,并不会像一些养尊处优的老封君那样给吓病。她又闲不住,也常住城里转悠。因此祝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张仙姑道:“忘了谁说的,不过呀,这么一看,西边儿那些人真可怜。那些头人也真可恶!可不能再让他们这么作践人了!”
祝缨便保证:“不能了,不能了!”
“救别人,也得先顾好自己,”张仙姑终究摸上了女儿的脸,“可千万别再伤着了。”
“哎。”
祝缨这儿答应了亲娘,她还真做到了。此次西征,她的行辕又往西挪了一挪,比祝炼还往西,弄得祝炼、巫仁担心不已。祝炼不时在公文里夹着给祝青叶的小纸条:看好我老师!
巫仁也在公文里给巫双夹纸条:知道你根本管不住姥,不过呢,你要瞧着有苗头,赶紧跟胡娘子讲!
这二人的担心统统是白费,祝缨好好地坐镇后方,离前线总有百来里,祝青君等人则不断地攻城掠地。
直到这一天,江珍脸色苍白地跑进了大帐:“姥!出事了!苏喆受伤!所部伤亡甚重!”
一旁祝青叶也是一惊,心中盘算着该派谁去帮忙医治、如何接回后疗养,抽空又骂了一句:阿苏家的男人真没用!
江珍下一句又来了:“阿苏家那几位,立功心切,苏喆拦之不及,他们迎头撞到了普生头人的‘铁骑’上!”
祝青叶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咦?”
祝缨问道:“死活?”
“死了五个,重伤三个,还有两个轻伤。苏喆也是轻伤。”
祝青叶道:“重伤?姥,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也要丧命的。”
祝缨轻声道:“也好。让苏晟去接应吧。”
第489章 集合
江珍答应一声,旋身出去传令,不料脚下不稳,一个左脚绊右脚就要摔倒,祝青叶眼疾手快将她给薅了起来。祝青叶带点关切地看向江珍,江珍勉强笑笑就要走。
祝缨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慌的什么?”
江珍咽了口唾沫:“那什么,西征开始,还没有一次死这么多有身份的人哩,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怪事发生了……”
祝青叶跟着点头。
祝缨挑了挑眉,道:“这有什么好稀奇了?战场上,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祝青叶小心地说:“可是,确实让人心里发毛,呃……”
祝缨道:“那就传令去各路,询问情由,让他们各自当心。”
两个姑娘闻言稍有安心,江珍忽然害羞起来,道:“我这就去传讯给苏晟。”说着,噔噔地跑出大帐。
祝青叶也要去拟文书询问,祝缨道:“你先去将今天要见的人带过来。”
“哦,是!”
须臾祝青叶了十几号人来,来人高高低低,年龄也从二十来岁到头发花白不等,男女都有,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光鲜。进了大帐,多半眼中带着好奇,也有些小拘谨。祝缨特别留意了显得比较轻松的三个人,一个是年轻男子,一个是个老者,另一个却是中年妇女。
祝缨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到他们的面前,用西卡话先问:“都听得懂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