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一道柔软的月线,突然轻轻包裹住了她因用力而紧绷太久的手臂。
“师妹,够了。”
孟春邈温柔的声音如淅淅沥沥的朦胧春雨,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里面已经没有生者了。”
花盛妙放下手,她清黑的眼瞳倒映着灼红燃烧如日的屋舍火光,仍不甘心地问。
“师兄,这火,还要烧多久呢?”
孟春邈的漆黑眼眸,穿透着灼热火光,落在中心的一点上,他慢慢道。
“灭火的阵法成了。”
孟春邈温和的声音刚落,中心的火势突然如同被暴雨压住一样弱了下去,周围越来越小的火势也翻不起太大风浪。
花盛妙精神一振,她刚想问是哪路友军出手,突然感觉脚上一沉,一颗黑不溜秋的石头一样的东西趴到了她的鞋上。
“……小尊上,我真的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眼陆虚弱的声音响起。
花盛妙惊喜交加:“陆真人,是你刚刚出手布置灭火阵法的吗?”
眼陆很想老实说它刚刚真的力竭,如果不是小尊上身边的尊上出手,它顶多能短暂压制火势。
可是不知道怎么,感觉到孟春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寒意,眼陆一时不敢再多话。
“这火势用寻常手段难以压制,可能是魔宗余孽纵的火,我侥幸布置阵法成功了。小尊上,火已经灭了,您早些回道舍休息吧。”
第39章 失控
◎“我不信。”◎
花盛妙后知后觉到如潮水涌上的疲惫。
可她仍然听到许多周围隐约传来的哀吟, 哭嚎之声,虽然最大的麻烦解决了,可眼下维持城中秩序的人手还是不够。
如果她现在回返道舍,只怕在天亮之前, 无人看护的动乱人群中或许仍会有事故发生。
可她现在确实没有了多少出手的力气, 花盛妙按了按疲惫刺痛的眼眶。
就在这时, 她突然听到地面轻微震动着, 由远而近的响烈踏马声响。
一片烟尘飞扬中, 逼近的黑色战马如同席卷而来的飓风海潮,战马上沉默却整齐的黑色重甲兵卒,盔甲隐约闪动着锋利的亮芒,像是一座移动中的冰冷铁城,带着让人胆寒的锋锐血气。
但那些黑烈战马最终整齐划一地停在花盛妙的十米开外,为首的黑色铠甲下传来夏侯将军的沉闷声音。
“城中百姓之事, 由清刑司接管。请仙人回道舍。”
随即响起的数十道士卒同一响起的声响,比起劝说更像是震耳欲聋的一道响雷。
“请仙人回道舍!”
花盛妙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心想事成的好事。
“那就麻烦夏侯将军了。”
但是一想到眼陆刚刚说的“福仆”一事,花盛妙想了想, 最后还是忍不住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
“夏侯将军此刻现身,不会对您……有何害处吧?”
夏侯将军的声音沉沉,听不出过多情绪。
“不会,他送了我护身的法宝。”
花盛妙这时才发觉, 夏侯将军这身连眼睛都透不出的黑色铠甲, 看着有些眼熟。
“是桑师弟送给您的?”
夏侯将军应了一声, 他顿了顿,突然从铠甲中掏出一颗雪白玉印, 抛给了她。
“带他回宗门。既然是仙人, 就不要再过多涉足凡尘之事。”
花盛妙开始琢磨怎么把桑师弟从玉印里放出来。
夏侯将军抓住战马缰绳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少女放松的神态,沉声道。
“……我代城中百姓谢你。今日冒犯之举,夏侯靖来日再向你赔罪。”
花盛妙没想到夏侯将军竟然还将他抓了她和桑明奇的事情放在心上。
“夏侯将军无需多礼,我知道,您也是有职责在身才来盘查我们,而且您不是也将我们放出来了吗?”
花盛妙摆了摆手,她的神情中带着一点略微放松的困倦,但少女想到了什么,又精神抖擞地睁大了眼,她朝着夏侯将军笑了笑:“不过如果夏侯将军真的想赔礼,下次我来重明城,您能给我讲讲您在沙场上的故事吗?”
因为这个世界的娱乐过于单调,花盛妙已经想要自己给自己找点精神消遣了。
夏侯将军或许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僵硬地应了一声。
“……好。”
离去前,夏侯靖定定地扫了一眼花盛妙身后的白衣男人。
一道声音细微得如同在她的耳中发出。
“你身后之人绝非善类,我可以帮你杀他,若你同意,就眨眼。”
花盛妙的身体僵硬着,她瞪大眼睛,连忙朝夏侯将军小幅度摇头,生怕夏侯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先不说她根本不可能对帮了她那么多忙的大师兄动杀心,光是大师兄这能把魔宗布置的邪祟直接吃了的实力,夏侯将军要是动手,这不是给大师兄加餐吗?
看出了她的抗拒之意,夏侯靖不再勉强,他简单点了点头,就带着部卒离开。
花盛妙原本想把玉印中的桑师弟先放出来,但看了看仍黑压压的天色,想到桑明奇已经没有了护体的铠甲,他还是决定先回道舍。
可当她环视了一遍周围时,她彻底没有了睡意。
……道舍呢?她的那么高一座幽隐道舍呢?
花盛妙强装镇定,她抱着侥幸心理地想着可能像她第一次到道舍一样,也许等到了道舍附近,她才能看见道舍。
可当来到了记忆中道舍的位置,看着那原地格外深的一处大坑,花盛妙终于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她冥冥中对道舍消失的幕后黑手身份有了些许不详预感。
她一点点转头看向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格外安静的孟春邈。
“师兄,您知道——幽隐道舍去了哪里吗?”
孟春邈这次反应的速度似乎更慢了些。
“幽隐道舍,是——这个吗?”
孟春邈缓缓抬头,花盛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天空之中,一座凭空浮起的高塔建筑,被无数庞大漆黑如触手的树根一层层包裹住,高塔上下发出如同被巨力一点点挤压坍缩的恐怖声响,塔身上浮现出无数张或痛苦或茫然的面容,像一张张脸层层堆叠在一起的百面雕像,他们无知无觉地陷入噩梦沉眠中,慢慢弯折的塔身如同要被折断的树枝般,有种不堪重负,随时崩溃的趋势。
青年的声音原本是好听悦耳的春风化雨,此刻在花盛妙耳中,却温吞得如同压制着食欲,一点点缠紧即将吞入猎物的巨蟒。
“师妹,这个……也不可以吃吗?”
当然不可以啊!
花盛妙木着一张脸,甚至连问为什么的想法都没有,她直接盯着师兄,一字一句前所未有地认真道。
“不可以!师兄,快吐出来!道舍里都是我们天龄宗的弟子!!”
然而孟春邈静静看着她,漆黑无光的眼瞳,越来越接近于花盛妙记忆里她初见的大师兄。
“是吗?”
孟春邈轻轻问道。
“可刚刚师妹在救人的时候,这些人修不仅不帮忙,有些人还想要杀了师妹。即使如此,师妹也想要救他们吗?”
花盛妙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对天龄宗有太多归属和信任的感觉,在听到有人想背刺她的时候,她甚至只是生出了淡淡的困惑,震撼感甚至比不上刚刚听到大师兄要吞了道舍的感觉强烈。
“想杀我的那些人里面,没有瞿师叔吧?”
凭着自己对瞿谷礼的了解,花盛妙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她有极大把握的问题。
果然,孟春邈的神情顿了顿,他出尘脱俗的面容陷入一片寂静的阴影中,过了许久,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花盛妙的心情顿时放松了几分,她心中的把握也更大了:“瞿师叔是不是还想阻止他们动手?”
这一次,孟春邈点头的动作,又慢了几分。
花盛妙突然有种自己在缓慢抽出一个小孩手里紧紧握着的糖果的不道德愉悦感。
少女眨了眨眼,灵动的黑瞳带笑看着孟春邈。
“那我就不生气了,师兄信不信,等宗门来人之后,瞿师叔一定会压着那些人给我赔礼的?”
以瞿师叔迂腐却正道的性子,花盛妙甚至能想象到瞿师叔会含泪挖出自己的私房钱,给她压惊赔罪的景象。
孟春邈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花盛妙,像是眼睁睁看着弱小怪物从自己虎口夺食,却无可奈何,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大怪物。
“我不信。”
孟春邈略微平淡的语气中,甚至透出几分生硬与冷漠的意味。
“他们这次想杀你,师妹放虎归山,怎知这群人下次不会再对你动杀念?”
花盛妙能感觉到,大师兄真正地动了杀心。
可正因为感觉到大师兄的这份杀心,她反而越发放松地晃了晃孟春邈的手,如同依赖亲近着家长的孩子。
“我知道师兄是为了我好。可是他们还没动手,就被师兄抓住了呀。”
其实对于这群修士想对她动手的原因,花盛妙也隐约摸到了几分源头,任谁从变成雕像的阴影中醒来,看见一个疑似邪祟源头的怪物慢悠悠地跟在一个人身边,都会猜测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在不能出道舍的情况下,这群修士发挥主观能动性脑补一系列阴谋论,最后决定合谋铲除邪祟,已经是再合理不过的发展了,相反瞿师叔竟然还能从始到终地保持对她的信任,这反而让花盛妙有种出乎意料的惊异感觉。
看着孟春邈沉默不言,花盛妙甚至大着胆子轻轻摸了摸孟春邈身侧的玉色树枝,那些枝桠包裹垂落下一层如塔般的“果实”,花盛妙隐约感觉到这是幽隐道舍被大师兄控制住的关键。
“师兄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大不了他们若是日后再对我起杀念,我就再来求师兄出手帮我,好不好?”
感觉到孟春邈一直以来对她的几分纵容,花盛妙也愿意在大师兄面前表现出几分无畏无惧的天真姿态。
当然,她为这群陌生人求情最关键的原因是——天龄宗的其它人是被关在外面了,又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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