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小耳朵
原先定北王还在时,就?只有这一个妻子,鹣鲽情深下,王妃由内而外容光焕发,但如今定北王死了,她心思淡了,鬓边添了白发,人也富态起来,配上慈眉善目的神情,倒像是个和蔼的胖妇人,不?似其他世家?夫人们锐利威赫。
她毋需听亲卫说,光是想想自己儿子的德行,也能猜到定是又彻夜处理庶务。
定北王死了,留给魏成淮的可不?仅仅是管理军队这么简单,还有整个幽州的大小事,粮食不?够吃了,战死的将士遗孀们受欺辱了,等等。
他早早担起重任,许多都是不?会的,可在外人面?前不?能露半分怯。主帅不?稳,三军何继?
回来以后,只能挑灯夜读,不?会的要学,不?熟的要练,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个沉稳、万事不?惧、游刃有余的主帅。别人会为有这样?的统帅而欣慰,可作?为阿娘,她亲眼见?着儿子的蜕变,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艰辛,能想到的只有心疼。
可真要是让她劝魏成淮别干了,咱弃了这幽州吧,她却断断说不?出口。
亡夫和数以万计的幽州军将士的幽魂尚在注视着人间,即便定北王王妃再有私心,再疼儿子,也做不?到如此。
那她也只能时不?时督促魏成淮多歇息,免得胡人未灭,他先累死了。
王妃想要进去,有谁敢拦呢,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书房。
魏成淮不?过起身?行礼的功夫,王妃已经叫人把食盒里的鸡汤和点?心摆了出来,大多是滋补身?子的,但却不?似建康那边的权贵们动辄花费上万钱只为一己之私,摆出来的连糕点?也算上,不?过才五盘罢了。
如今的幽州粮草不?多,万一哪一日战事又来了,没粮可不?成。因?此即便是王府里,也勤俭起来,完全不?见?奢靡之风。就?连王妃的裙摆,也只是堪堪及地?,衣裳料子不?过七成新。
一进去,王妃扫了眼内室,开始念叨,“你说说你,庶务繁忙归繁忙,身?子也得顾惜些。即便不?是为了我,你就?当为了幽州军的将士们,你若是倒下了,叫他们怎么办?
还有幽州的百姓,你带着他们和胡人斗了这么久,早成了深仇大恨,要么是赢,要么只剩下屠城泄愤。”
王妃和普通人家?的阿娘没什么不?同,絮絮叨叨完了,又开始看他的内室,扫了一眼,颇为嫌弃,“瞧你屋子里死气沉沉的,如今春色正好,怎么也该折几?支桃花。
对了,今日还是上巳节呢!
怎么,你为了对抗胡人,是要学霍骠骑‘匈奴不?灭,何以为家?’不?成?
好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我打?量着满城踏春的男子也比不?过我儿风姿,竟在此处虚度。”
王妃正怨念着呢,眸光恰好瞥见?案几?上摆着的那盆兰花,顺嘴道:“你真要叫我开怀,就?别盯着屋子里的兰花,得叫女郎们亲手送你送你一束兰花表思慕才好。”
魏成淮前头都只安静听着,直到王妃说起今日是上巳节,神情才有了变化,眸光一亮。等到王妃说少女在三月三上巳节会向喜爱的男子丢一束兰花时,面?容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看得王妃心里一阵莫名,按他往常的脾性,不?该听完自己的念叨后,一拱手称孩儿知?道了,请阿娘安心等等看似恭敬的话应付过去吗,今日怎的如此模样??
这倒是叫王妃愈发不?安,生怕魏成淮叫沉沉的重担压得移了性情。
虽说王妃忧心忡忡,可后几?日,定北王府里伺候魏成淮的下人们,能明显察觉到世子的心情似乎很好,有时还会莫名笑?。
尤其是对着那盆兰花,执意要摆在案几?之上,浇水也要亲自来,连晒日光都是自己亲手放在窗台上,时不?时望上一眼,生怕有什么闪失。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不?是一盆兰花,而是什么稀世珍宝,明明看品相?也不?是多珍贵嘛。
有人欢喜有人愁,上巳节时,有人以为明了心意,有人才发现送错了东西。
崔舒若用着窦夫人亲自命人送来的兰花和柳枝沐浴,说是能去除污秽与病痛。不?仅是崔舒若,府里的郎君娘子们都是如此,全都要兰汤沐浴。
好不?容易等到沐浴完,窦夫人还叫赵平娘带着崔舒若去河畔走走,回来前记得用柳枝拂河水,洒些在身?上。
说是如此能祛除邪祟,保一整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虽然崔舒若在外人眼里是仙人弟子,就?是再厉害的邪祟也找不?到她的身?上,可窦夫人为人阿娘,总忍不?住把好的都给儿女,能祈求平安事自然是一个都不?落下。
尤其是在知?道了崔舒若是崔神佑以后,窦夫人偷偷命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本来窦夫人不?是为了验证什么,仅仅是想着来日若是崔舒若婚嫁,总要合八字换庚帖的吧,为此才做了这等事。然后一查生辰八字,才叫窦夫人吓了一跳,崔神佑的生辰恰好是自己亲生的小女儿亡故的整十个月。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在窦夫人看来,崔舒若一定就?是自己的小女儿重新投胎了,还想和她做亲人,这才去了永嘉公主那。
细细算来,两人如今仍旧有层血缘。
查清楚崔舒若的生辰后,窦夫人对她的疼爱更甚从前,有时竟是连赵平娘都被压下去了。
好在赵平娘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人,至于?那些郎君们,早都能独当一面?,除了极个别人,哪会计较这个。阿宝更不?必提了,他小小胖胖的,最爱粘着崔舒若。
故而对崔舒若而言窦夫人的格外偏宠并没有带来什么不?同。
像是赵平娘待崔舒若仍旧是照顾关爱,马车里,还和崔舒若说起北地?上巳节的风俗。
除了窦夫人额外交代的用柳枝净身?洒水,三月三还是男女互相?表达爱慕,彼此踏春的日子。女子对倾慕的男子会送去兰花以表心意。
原本还安安静静坐着饮浆的崔舒若突然就?呛到了,伺候的婢女连忙为崔舒若顺气,崔舒若顾不?得这些,转而看向赵平娘,重新问了一遍,“女子送男子兰花是倾诉自己心意的含义吗?”
赵平娘理所当然的点?头,她有些奇怪的问,“你不?清楚吗?”
崔舒若摇头,她哪会清楚那么多。在她眼里,兰花高洁,生于?幽谷,不?坠其志。她送给魏成淮兰花,为的也是激励他,意在表明她信任他,即便此刻囹圄,可他志向高洁,早晚能以皎洁不?屈的姿态在乱世达成所愿。
天?下也会一如他所盼望,盛世安宁。
赵平娘虽然讶异,但很体贴的没有继续表现出来,免得叫自己的妹妹难堪。
她还宽慰道:“无妨,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等一会你别送给年轻郎君兰花也就?是了,现在清楚也不?晚。”
崔舒若苦笑?点?头。
心里却在想,送兰花表心意应当只在上巳节有此含义,想来幽州与并州所隔甚远,应当不?会正正好今日送到。
思及至此,崔舒若心安了不?少。
可她哪会知?道,负责给他俩来回送东西的霍良是个相?当性急的人,旁人要两日的路,他一日就?能赶完,还真就?恰好在上巳节赶上了。
然而等真到了河畔,柳树依依,生出了嫩绿的枝叶,河风吹打?在身?上,人不?自觉惬意起来,什么烦恼都忘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再紧皱眉头,岂不?是辜负了阳春三月的大好风光?
不?少少年男女互相?嬉戏,也真有女子送上一束兰草给看得上眼的男子。不?仅是女子,男子也会赠给女子红豆、芍药,各种花来表示心意。
这一日名义上是踏青,其实是少年男女们可以定情的一日,因?为北地?民风彪悍些,尤其是是庶民们,不?必如贵族世家?讲究,女子更不?必带上长长的幂篱,所以男女间交往日放肆,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但像崔舒若和赵平娘受到的限制就?多了些,若不?是穿上男子衣裳,是不?被允许在这些地?方摘下幂篱的,因?为过于?不?成体统。
明明穿男子制式的衣裳后,完全可以瞧出女子的面?容,甚至往往还会继续梳女子的发髻,可就?是有这般奇怪的约束。
不?过,幂篱虽长,可河风骤急,一个措不?及防便会吹开贵族女郎们幂篱上的轻纱,若隐若现的展露瓷白的肌肤,潋滟姝丽的面?容,无不?叫世家?子们心驰神往。
崔舒若既然能有一个容色冠绝建康的兄长,她即便和崔成德长得不?像,但怎么可能丑。听窦夫人说,永嘉公主当年可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博陵崔氏的家?主崔守业当年也是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两人生得孩子怎么也丑不?了。
虽然崔舒若谁也没有特别像……
但随着年纪渐长,也有了永嘉公主当年风姿,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而且相?较一般孱弱的世家?女,她虽面?容病弱,可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仿佛从不?会沉溺于?富贵温柔之中,永远都能望见?前路。
光是这一点?,便是再娇美的容貌也媲美不?了的。
她能引得世家?子们竟折腰,也就?不?足为奇。
何况,比起容貌,更吸引人的难道不?是她身?为仙人弟子吗?一个能祈雨的女子,尚且不?知?她身?上还藏着多少才能,怎能不?惹人心动。
早在之前,并州世家?的旁系家?主们,就?不?约而同地?叮嘱起自家?子弟,若是能引得崔舒若倾心,家?族会给予奖励,资源也会朝着他们倾斜。
而齐国公他总怕世家?会因?为崔舒若身?份不?详而有所非议,所以不?敢为她寻世家?子做夫婿。其实旁系世家?子弟大多不?敢对有郡主爵位的崔舒若冒犯,可在齐国公看来,那些人都配不?上崔舒若。
并州的世家?虽然大多是旁系,但也有几?个风采出众的人物,又是嫡系,可嫁与他们,对方容易自恃出身?高门,不?善待崔舒若。
齐国公甚至还生出过为崔舒若招婿的念头,到时候选个清白人家?的男子,做郡马住在齐国公府,齐国公还能授对方一官半职抬个身?份。
结果才和窦夫人吐露点?心思,就?被挡回来了。
不?过,齐国公后来也没再提,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普通清白出身?的男子不?大配得上崔舒若,即便是招婿也配不?上。可勉强相?配的,只有并州世家?里的那几?个宝贝疙瘩,对方自恃身?份,真嫁过去也不?一定能过得舒心。
崔舒若虽然过了生辰才十五,可不?上不?下的,齐国公和窦夫人都在为她的婚事头疼。
至于?赵知?光嘛……
到是没什么人在意,嫁女不?比娶妇,真真就?是女儿后半生的富贵荣辱、喜怒哀乐皆在此一举。
就?是因?为各个世家?打?着的如意算盘,崔舒若在河畔现身?还没一会儿的功夫,来献殷勤的人就?一大堆。
谁让崔舒若平日里不?怎么出席宴会,即便是选衣裳首饰,也都是着人进府里挑,她最常去的便是绣坊,那里旁人也进不?去。一来二去,即便世家?子们有心讨好,也寻不?着机会。
总不?能莫名其妙的往人家?府里送东西,点?名道姓说是给崔舒若的吧,那就?不?免令人诟病了。
太过刻意。
柔软的布帛铺在地?上,下人还在崔舒若和赵平娘的中间摆上了案几?,上头放些瓜果点?心,两人可以赏一赏景,闲话几?句。
但一会儿的功夫,崔舒若先是收到了石榴、又有人送来了枇杷,最稀奇贵重的是一小碟樱桃。樱桃在这时候可是顶顶珍贵的水果,若是谁家?能得一小半篮的樱桃,都能举办宴会,在宴席上分上一些。
而且在战乱时,可谓是有价无市,想买也买不?到的。
就?送来崔舒若面?前的这小小一碟樱桃,说不?准就?要值上百金了。
眼看下人端上来的两个案几?都已经摆不?那些被人送来的水果糕点?了,赵平娘眼神揶揄,笑?得前仰后翻。
崔舒若面?色无奈。
樱桃虽然稀奇,乱世里不?易运输保存,可这是要看人的。
对于?訾家?而言,不?缺钱不?缺商队,旁人眼里有价无市的樱桃,他们只是路上保存得麻烦些。故而早在前段时日訾甚远眼巴巴的跑来并州送礼时,就?送上了一筐樱桃。
原本此物珍贵,可放久了也怕坏,有时一口气送来如此多,自然几?个郎君娘子并齐国公夫妇分了,最后赵平娘吃得都怕了,还是崔舒若想法子让灶上的人把樱桃用各种法子做了,才叫已经厌烦樱桃的几?人最后吃完。
所以惹得赵平娘发笑?的,除了满满当当的案几?,还有这碟两人见?了都生怕的樱桃。
这人委实倒霉,自以为献了殷勤,其实拍了马屁而不?自知?,怕是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送的东西最为珍贵,定然压得住所有人,能引得崔舒若青睐。
故而在崔舒若换个姿势,顺带挪挪目光时,不?经意瞥向右侧,便有一位唇红齿白、广袖衣袍的男子冲她垂腰拱手,因?为笑?得过于?使劲,倒有些轻浮油滑了。
崔舒若因?为对方易于?一般人的举动,不?禁多瞧了两眼,也因?此发觉他似乎不?那么白,脸上还能瞧出敷粉的痕迹。
但对方似乎不?觉得崔舒若是在观察他脸上的铅粉,而是渐渐自得起来。
崔舒若的目光停顿得久了些,引起赵平娘的注意。赵平娘也跟着看过去,突然就?掩嘴笑?起来,“你难不?成真因?着对方送的樱桃,而觉得他眉清目秀了不?成。”
“樱桃就?是他送的?”崔舒若当时还没怎么在意。
“可不?就?是嘛。”赵平娘一边回答崔舒若,一边警觉起来,虽说她不?觉得崔舒若会对这样?的货色动心,但还是主动提醒,“这人可不?成,家?世倒是还成,庾家?旁系的嫡出郎君,外祖家?里还是平南陈家?的嫡系,平南可是在南边呢,陈家?富庶极了。不?过嘛,富庶过头了也不?大好,他爱蓄婢,家?里养的美貌婢女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而且还喜欢招揽好友一块和婢女们嬉戏,夜里七八人大被同眠也不?是没有过。”
赵平娘许是说的来劲了,干脆一一点?评过去,“还有啊,那边那个穿了身?蓝衣圆袍的看见?了嘛,对,花孔雀似的,他倒是不?蓄婢也不?爱美妾了,他好男风!”
……
赵平娘挨个点?评过去,几?乎都找不?到一个正常些的人。
好不?容易指着一个正正经经穿绯色方领锦缎袍子,看着相?貌堂堂,胸膛健硕威武,也没有敷粉等等莫名其妙的习惯的男子,赵平娘也先言语肯定了一下,随后就?长叹一口气。
“可惜啊,他已经定亲了。不?过……”赵平娘话锋一转,略有些嫌弃,“倒也不?是十分的可惜,他虽定了亲,可家?中还有一个自幼投奔的表妹,说是感情甚笃。”
崔舒若一连串停下来,眼里除了震惊就?是赞叹,什么时候赵平娘知?道了这么多。
况且这些也不?该是赵平娘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打?听到的吧。
跟着崔舒若二脸震惊的系统,也呆滞的握着自己好不?容易和主系统撒娇换来的数据手抓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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