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雨竹
撰文者多为六部文书等小官吏。
他们很难见到赵含章发表自己的政见,却知道她一定会看邸报。
若是他们的文章能登上邸报,便相当于在赵含章那里有了一个印象。
所以在察觉到赵云欣在做什么时,对抗洪救灾工作有一定了解的官吏立即写文章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不了解的也可以投身去了解。
于是读报的人连着读了好几天防洪抗灾的文章,这才有人回过神来,“我知道了,这是要发洪水啊,那日蚀莫非应的是洪灾?”
这属于中等敏锐人群,特别敏锐的一类人,已经在开始囤粮囤货了。
赵瑚速度最快。
他那天一直惴惴不安的等着皇宫里的消息,他既希望赵家军从宫里冲出来告诉他皇帝退位,他们新帝要登基;又害怕有军队冲进他家里喊捉拿反贼……
就在这种期盼又害怕的拉扯中,宫里的消息传出,日蚀示警天下将有大灾,且为洪灾。
郭璞亲口所断。
赵瑚很信任郭璞的,他是相信鬼神的一拨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活殉奴仆给赵长舆。
所以他立即让人去买粮食,“别在洛阳买,洛阳这么多人,能挤出多少粮食给我们?去周边县城,尤其是黄河沿岸的县城,买了粮食后统一送到郡治所在,我们家有房子就放在房子里,没有就租仓库,派人看管,记得和当地郡守打招呼,可别让人把我们粮食给抢了。”
又派人回豫州,“告诉三金,现在我们手上的粮食不往外出了,每日粮铺都限制出售,把粮价上涨一文钱。”
五银一愣,问道:“是哪种粮食?”
赵瑚:“既然没说是哪一种,自然是每一种都涨了,大米,小米,麦子,豆子,全给我涨!”
五银纠结:“要是三娘知道……”
赵瑚:“我就涨了一文,你等着吧,天灾的消息出来,别人只会涨得更凶,你让三金注意着点儿,等他们先涨,朝廷只要不拿那些粮商开刀,都给我跟着涨。”
五银只能应下。
赵瑚预料的不错,甚至在大多数人还未察觉到真的会有天灾时,粮价就开始上涨了。
因为洛阳有人大量囤粮。
赵正忙死了,约谈了几家粮商之后发现见效甚微,干脆去找户部,将此事交给他们。
但市场行为,户部可以约束,却不能完全替代,所以粮价还是上涨。
且在邸报出来,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日蚀是上天示警未来春夏之际有洪灾时,粮价更是一下往上蹦了三文钱。
大臣们都很忧虑,纷纷上书劝说赵含章当安抚百姓,隐瞒天灾的事。
汲渊:“已经公开的事怎能再反口?朝廷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夏侯仁:“邸报上只登载防洪抗灾的举措,并未明言一定会有灾祸,只要大将军出面说这是朝廷在教化开民,并不是预示有天灾,以大将军的威望,百姓必定信服。”
明预冷笑道:“将来天灾真的出现,百姓岂不怨怼大将军?”
陶乌早就觉得赵含章做错了,此时终于忍不住道:“天下多为愚昧之民,却又自诩聪明,不听号令,故朝廷布告,不当以说明为主,而是当想着怎样使民利益最大,大将军将天灾一事公布,引起恐慌,粮价飞升之后吃亏的还是百姓。”
元立:“粮价飞升关大将军什么事,不是市面上有人大量囤积粮食所致吗?要想粮价回落何等简单,将囤积居奇的粮商、豪族全抓了,把粮食抄出来,民间的粮多了,粮价自然回落。”
陶乌:“你,你当朝廷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土匪吗?”
元立猛的回头怒视陶乌,“你说谁是匪?”
陶乌看着他脸上的疤痕狰狞的几乎跃出脸颊,咬牙吐出一个字,“你!”
元立顿起杀心,“我早看尔等不服,你们仗着是先皇旧臣处处为难大将军,大将军做什么你们都反对,日蚀预示天灾一事满朝文武皆知,尔等以为能瞒百姓多久?”
陶乌沉声道:“能瞒多久是多久。”
赵申冷笑:“出现日蚀,朝廷必要给民间一个说法,不推说是天灾,难道要陛下下罪己诏吗?”
难得遇见自己可以听得懂的吵架场面,正精神无比围观的小皇帝一下就被点了,吓得搭拉下脑袋,往后一缩,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们吵就吵,为什么要点我?
夏侯仁道:“等真有洪灾时,百姓自然意识到日蚀预示的是天灾,若无天灾出现,到时再议此事不急。”
他道:“我虽然相信郭璞的卜算,可万一呢,万一没有洪灾,岂不损害朝廷威严?”
赵申道:“此时,大将军就代表朝廷,你让大将军欺瞒百姓,待洪灾来临,岂不更损朝廷威严?”
第1255章 一条绳子有两端
夏侯仁涨红了脸,怒道:“陛下还在这儿呢,你们赵氏就公然说大将军代表朝廷,岂不是有取而代之之心?”
“放屁,大将军若有此心,当日在观星台便可顺势而为,我看是你们想要害大将军,离间陛下和大将军的君臣之情,最险恶者莫过于你们,该……”
“行了,”赵含章截断赵申的话,扫了眼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人,道:“令民知道天将降灾祸是为了让他们有所防范,陶乌,夏侯仁,你们若不服,便到洛阳城外给里正当个副手吧,正好劝说百姓节衣缩食,存粮防灾。”
又对赵申道:“点了你协助祖逖防洪抗灾,你还在京城做什么?明日你就走吧。”
赵申张了张嘴巴,很想为自己叫屈,但默默地忍下了。
赵含章顿了顿后道:“人皆有逐利之心,商人尤甚,囤积居奇是他们的手段,但朝廷不一定会认可他们的行为。”
“即便是商人,也当有爱国怜民之心,何况饱读诗书的士人?”赵含章目光扫过下面的官员,直看得好几个大臣冷汗淋漓,脸色发白才继续道:“而今正值国家艰难,百姓困苦之时,囤积居奇尤为可恨,从今日起,凡物价上涨超过五年同期平均数的百分之十五的,一律算做哄抬物价,发现一次,捕捉一次,只可以钱粮赎罪。”
汲渊立即躬身道:“大将军英明!”
其他人连忙跟上。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再次觉得逃过一劫,他有些忧伤的看了荀组一眼,特别想求他别努力了,他从登基那天就开始躺平,为什么这么久了三舅还不放弃?
荀组没有收到他外甥的眼神信号,垂首默默地跟着众人退下,心里很不好受。
夏侯仁和陶乌只能算是比较中立的旧臣一派,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他们被排挤出洛阳,朝中能为皇帝说话的大臣就更少了。
赵含章退朝离开,傅庭涵走在她身边,“你在准许粮价上涨。”
赵含章:“夏侯仁有一句话没说错,因为信息不对等,传播速度和人智商上的差异,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思想和行为在知道有大天灾后的行为很愚蠢。种种愚蠢的举动会无限大的损害公众利益,所以朝廷在应对时就需要松紧有度,有所取舍。”
“朝廷和百姓之间有一条绳子牵系,这条绳子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偶尔震动,离绳结最近的百姓最敏锐,但天下这么大,绳子那么长,绝大多数百姓都离绳结很远很远,我们不能要求他们能够完全跟上朝廷的步调。”赵含章叹息一声,“灾难来临时,绳子就开始震动,拉紧,不是只有朝廷在用力,绳结的另一边是百姓,他们也在用力拉扯。”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拉得很紧,等灾难真的降临时,我们还有多少力气扯住绳子不松动?”赵含章轻声道:“记载是三个月的大雨,雨后要救灾,朝廷最少需要拉紧绳子五个月,所以我不能,也不会在此时用力。”
“这条绳子要紧一下,松一下,让震动到达更远的地方,告诉离绳子很远很远的人,灾难就要来了,你们要开始准备……”
“等到他们真的维持不住时,朝廷才可以续力,让他们继续能挂在绳子上,不至于掉下深渊。”
赵含章没指望从一开始就可以安民定策,且可以维序五个多月的时间。
那得是强国才能做到的事情。
大晋是强国吗?
现在大晋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国库干净得连老鼠都不屑于光顾,它不仅需要她补贴,还欠着以赵瑚为首的土豪大量钱粮呢。
它自己都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能做的也就是吊住百姓们一口气而已。
傅庭涵就牵住她的手,“那你得做好被骂的准备,接下来又是粮价上涨,又是罚款的,要骂你的人怕是不止一拨。”
赵含章哈哈大笑,并不介意,“骂就骂吧,他们骂的也不无道理,说到底,还是我们太弱,国库太空。”
她叹息一声道:“粮食才是硬通货啊。”
傅庭涵想了想后道:“去年七月眉县新发现的铜矿含铜量很高,开采出了不少,就地炼成了铜块,但没有制钱,我本来想用在工业上的……”
赵含章眼睛大亮,双眼亮闪闪的看着他。
傅庭涵笑道:“你要是能说服中书省和门下省同意,我就分你一半。”
铜矿这种东西,虽然现在名义上是属于赵含章的,但她一直放在国家资产上用,每用一份都是走正规途径的。
不过,她要专权也是可以专权的,此时赵含章就可以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分我一半,我回头让钱局去拉,制好的新钱可以拉到江南去买粮食。北地的粮食还是太少了。”
傅庭涵:“但中原才是这个时代的产粮大区,是因为它一直战祸天灾不断,若能得安定,用不了两年,它就能超越江南。”
赵含章点头,不过江南一地在后世一直是鱼米之乡,土肥水厚,耕耘得好了,还能插种,能产出不少粮食呢。
所以江南的农业发展也不能懈怠。
政令下达,洛阳的粮价有所控制,开始阴升,时不时的往上涨一大步,在衙门注视时又悄悄的下跌一小步,而后继续……
就这样涨涨跌跌,粮价还是慢慢上涨了。
被发配到洛阳城郊的夏侯仁和陶乌看着粮价暗暗心焦,“洛阳在大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
夏侯仁叹息道:“她也变了,从前还能听进去劝戒,现在越发的独断专权,一旦粮价不可控,天下必生乱,她……唉。”
夏侯仁总觉得赵含章要走苟晞的老路。
难道这是大晋大将军的魔咒吗?
每一个摄政的大将军最后都没有好结果。
俩人正相对伤心,就听他们的里正隔着老远冲他们喊,操着一口很浓重的乡音道:“要下乡,劝他们种高粱咧,你们还呆着做啥子?”
眼泪快要掉下来的两人立刻顾不得伤心,连忙拎起袍子跟上。
第1256章 固执
今天是二月初十,野外的雪已经都化了,天虽然还是冷飕飕的,但野地已见嫩芽野草,麦地小麦已返青。
走在田埂上,风迎面那么一吹,虽然还是凉,却能感觉到风柔和煦,并不同于北风的凛冽。
加上太阳照着,在田埂上一走,冷意慢慢被驱散,周身开始暖融融起来。
吹着这风,陶乌心情都忍不住多好了些,他实难想象这样好的天气未来会有郭璞说的大暴雨,还形成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灾害。
对郭璞的信任又不免动摇,“你说,郭璞算的准吗?春天会有大暴雨?还说会到春夏之际,这是说要下两个月的暴雨?”
夏侯仁走在一高一低的田埂上,一个不注意踩进一个坑里,忿忿道:“谁知道,那郭璞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说的话未必全是真的,当初他被王敦捉去,都没用刑呢,直接就说琅琊王有天命,转头就跑到洛阳来投靠大将军了。”
所以你觉得郭璞是不是算出了赵含章才是那天命之人?
问话在舌尖转了一圈,陶乌没有问出口,默默地咽了下去。
夏侯仁也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继续天灾的话,“北方少雨,土地广袤,春季下雨,黄河正是枯水期之末,傅尚书又疏通了一遍,就算有洪灾,当真严重到需要此时便公告天下吗?民慌粮涨造成的灾难怕是比洪灾还要大。”
“人祸之害,从不低于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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