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那问题来了,陛下到底对卫青是什么态度?
在这方面,大家的看法显然并不一致。别人觉着荣宠至极,但公孙敖偏向于悲观。
无论此时还是历史上的卫青,这个时间都才刚刚开始他的‘权臣’之路,没有人能想到他能与皇帝君臣相得几十年,直至死亡,在目前来说,汉国担任大将军——或者说权臣的,很少有好下场,譬如不过三十五岁便被吕后和萧何联手所杀韩信,周亚夫因儿子私买甲盾而死,窦丞相与当今天子的舅舅,曾经的丞相田蚡也都死于政斗……
无端揣测上意太过于危险,但旁观至今,公孙敖也能看出来陛下极为忌惮权力过大的丞相,而今卫青如此的年纪便突然成了位于丞相之上,封无可封的大将军,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未来实在是晦涩难明。
当然,那也只是未来而已,至少现在不会有事,让公孙敖选,他也愿意生食五鼎,死被五鼎烹。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快就动手。
若背后无人提前指使,哪会有宫人平白做出会这等丢掉性命的大事?
若不是察觉,不,若不是陛下想这么做,那不会封大将军,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此时陛下对卫青的信任最高,那,应该是有人想挑拨离间?
可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说起来,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去看所有的戎捷,顶多是看看总册,而总册是竹简,记载此物的那条可以拆下来重新再编,这样陛下便不会知晓玛瑙珠链的事情,若是有人遮掩住箱子上尺牍,那倒是能给卫青埋一个极大的坑。
只是……
不知道为何,公孙敖总觉着哪里还有些说不过去。
第397章 何人动手
没人拥有上帝视角。
就像是战场上两军对垒,即便是站在最前方,主将也无法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确定敌方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又运用了什么阵型,准备如何发起进攻一般,此刻面临玛瑙珠链失踪的公孙敖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直觉告诉他,玛瑙珠链失窃还有很多难以言语的危险,以及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这些都只是直觉,没有任何证据来佐证,甚至都没有一点可以追寻的方向,让他想清楚危险到底在何处。
好在,面对这种情况,公孙敖也并非无计可施。
作案时间如此紧张,又几l乎断定是宫人所为,那想找到是谁动手并不算多难,只要确定此人,寻得玛瑙珠链,接下来到底是想顺藤摸瓜,查背后的主使者是谁,还是止步于此人,都在他们的掌握中了。
这么想着,公孙敖不由得问道:
“昨日没有时间,今日……葛胜,今日那些整理戎捷的宫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葛胜最近懈怠的警觉总算被找回,听到公孙敖的询问,他立刻开始回忆起来:
“玛瑙珠链碰撞起来声音不小,若不仔细包裹起来,想藏入袖中一整日也不是件易事,这个空隙若是有什么异常动作,我定能发现,不过上午我与他们收拾送给韩刺史的谢礼,并未发觉有人多动寿康盒,又或者背着我做事,倒是午时吃饭时,廖福更衣的时间有些久,而他还正拿着门上的钥匙……”
“等等。”
听葛胜这么说的公孙敖怔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还有韩刺史的事?”
“将军想给韩刺史送些谢礼,此事是由我来准备,还有饯行宴。”
葛胜拧紧眉头,道:
“我不清楚她喜好,便准备了些送于老人长寿的金玉珠宝,以及祝愿升官发财的饰物,只是这些太少,索性又加了些还未雕琢的玉石原石,找它们费了些时间,韩刺史走的急,我也只能在这里挑选处理,您应该知道此事?我下午请您过来看着,就是为了将礼物送去韩刺史府上。”
公孙敖觉着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气的,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不早点说!
“我知道你是要去送礼,哪里知道你是在这里做的这些?!”
葛胜一怔,想起来自己还真没说他在这边整理的谢礼,他挠了挠头,顺着公孙敖所问的方向想了下去,脸上突然多了几l分喜意:
“您是说,玛瑙珠链被放进了我送给韩刺史的谢礼中?那这好办了啊,去韩刺史手里将此物拿回来,再放回去不就行了!”
这个回答明面上很蠢。
不找出来贼子是谁,只将东西放回去,定然找不到不清楚幕后之人是谁,也不清楚他们为何要对韩刺史下手,这对卫将军和韩刺史来说很危险,但——
对葛胜来说很友好。
东西放回去,随便再找个由头检查一遍,东西完好无损的放回去,自然会恐吓到动手的人,这动作至少能镇的那些人短时间内不再动手,而葛胜更不会因此事受到什么责罚。
说出这样的主意,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从忠心和对未来的眼光来说,实在是有些差了。
公孙敖对他的评价不由得下降了许多,只是还未开口,那葛胜自己就摇起头来:
“不妥,不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趁这机会将此人揪出来,放回去,等这些藏在暗处的人再下手时,可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幸运了,我看此事得禀报将军,由他决断要怎么处理了。”
“是该如此。”
公孙敖刚刚下降的评判,在听到这段话后,立刻回来了一些,不管这葛胜是因为有他在,不敢做的那么过分,还是有那么几l分眼界在,总归是没有求他隐瞒,而是主动上报给卫青,那他还是可用的。
毕竟忠心到极致,一切以上官利益为主的人向来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有知遇之恩也是如此,别的不说,公孙敖自己在发现的时候,也是动了一些不太好的念头啊。
没有人愿意审视自己卑劣的一面,公孙敖迅速掐断了自己的深想,继续和葛胜说道:
“你悄悄的去,我去请长令。”
长令,大长秋的副手,汉代皇后掌管后宫,有负责政务的大长秋,负责车马等事宜的太仆,以及保卫宫廷的卫尉,其中大长秋职权最高,因为此职是皇后的事务官,皇后无论是向外发布诏令,还是给皇帝上疏,都要通过大长秋之手,职位俸禄更是两千石,一度有人将此职和卿并列,这不太准确,但也足可见职位之重。
皇后能派过来的人,大体上是可信任的,而作为大长秋副官的长令,对宫中的人事定然更加清楚,问他,比他们这群远离宫闱多年的外人瞎猜快多了。
天色渐亮,为了不引人耳目,公孙敖和葛胜等到了天明才去寻找卫青。
彼时的卫青正在军中。
公孙敖带回来的骑兵都是本地士卒,本来一直就有安排,不用他管,可卫青带回来的是长安军,本地没有编制供应的粮食不说,再加上俘虏就要快上万人了。
这么多人,城里根本装不下,可就算在城外安营扎寨,也需要认真布置,不然,一出问题就是大事。
只不过,卫青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虽然他过去时营地还未布置齐全,但看起来井然有序,大部分人都有事做,没有赌钱嬉乐,更没有人跑出去犯事,那些俘虏们也没有闲着,都在硝制羊皮,就是看起来没什么力气。
这是故意的,为了防止他们暴动,汉军没有给他们能够吃饱的饭食,能吃个五六分饱,饿不死就行,当然,相应的劳动也没有多大要求,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别让他们有空闲想别的事情,毕竟,四千多语言相通,群体意识极强的青壮男子闲下来,哪怕没吃饱,也是很危险的存在。
而清洗羊皮的手段,一看就是韩盈所为。
倒也挺合卫青心意的。
既然是俘虏,自然没必要给太多优待,让他们还活着,给口吃的,又没有鞭打虐待,已经算是不错了,边疆这么多年的血仇,血字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百姓身上,那些被掳走的汉民,比这日子不知道要惨多少倍,杀了他们,不知道多少汉民要鼓掌叫好。
只不过,无论是政客还是军事家,都不仅要算过去的账,更要算未来的,杀了这些人除了发泄仇恨,得到一时之快外,只会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如同中原的‘屠城’一样,日后战败的匈奴人再不敢投降,而是会拼杀到最后一刻,如此一来,定会加重汉军的伤亡,更不要说原本能获得征伐匈奴人重要情报了。
杀俘,百害而无一利。
忘记过去的仇恨,拉拢,甚至给予这些俘虏一定的优待,让他们的存在,化作一把降低匈奴人抵抗意志的刀,辅助着汉军,直至彻底清除匈奴人。
那时,边郡的汉家子民再也不会有亲人因外敌而离世,也不用时刻惊恐于匈奴人突然的袭击,不惜成为流氓,也要逃去内地,而是能安稳的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繁衍生息。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当然,想让这些俘虏真正成为汉国手中的利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或者是左右下注的投机者,即便两者都不是,这群人依旧是畏威而不畏德,直接扔给他们肉,只会被视为示弱,必须得用武力将他们的骨头打断,再让他们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价值,如果想要更好的待遇——
那就得看他们的表现了。
可惜来时未曾带降了的匈奴人来,不然早就可以刺激他们分化了。
罢了,再等等,他已经写了新军情传于陛下,再等上两旬,人差不多就要到了。
就是不知道陛下现在是什么打算,他是继续留在边郡,还是班师回朝呢?
精力全放在军事上的卫青,完全没有想到,他最先迎接的不是长安来的事务,而是阴谋诡计。
“有人想拿戎捷陷害我与韩刺史?”
卫青神情严肃,嘴唇都绷成了一条线:“葛胜,你确定是真的?这事若是牵扯到了宫中,不知道填进去多少人命!”
“绝不可能有假。”
一夜未睡,加上精神紧绷,葛胜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卑职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这种情况,他葛胜的人头能有什么用处?给别人证明那玛瑙珠链是他这个大将军授意后送出的吗?
卫青心中不免生出几l分愠怒,不过,这怒火并非是冲着葛胜去的。
他时间紧,任务重,这样做算不上什么错,倘若没有贼子陷害,那事情其实办的极为漂亮,至于漏洞——人行百事,哪能尽善尽美?实际上做什么事都是一堆漏洞,而敌人又藏在暗处,时刻盯着,防不过来中招也是常理。
反倒是公孙敖意外发现这点,好似冥冥之中有天相助,着实有些妙不可言。
倒是……
“大将军!”
卫青正想着到底是何人想陷害于他,牵扯韩盈又有什么目的,外面便有人掀开帐帘,领头的正是公孙敖,后面跟着长令,他笑着道:
“我将祝长令请来了。”
祝长令脸上还带着笑意,整个人乐呵呵的,一看就让卫青和葛胜明白过来,公孙敖还未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鉴于皇帝派过来的人中都有问题,皇后手下的人能否全然信任也要打个问号,公孙敖谨慎些也不足为奇,卫青想了想,也没有说出实情,只是问道:
“之前只问家事,却忘了问朝中近况,祝长令,我离京数月,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朝中大事?”
每个远离政治中心的人,都会迫切想知道中央的消息,祝长令不奇怪卫青会问这个,他甚至还觉着对方问的有些晚了。
略微思索片刻,祝长令道:
“大将军离开长安时间不长,朝中诸事照旧,并没有什么变动,不过若论大事,也的确有一件,后宫中的周夫人自皇后有孕后,一直甚受陛下喜爱,陛下常去看她,前些日子,她曾向陛下引荐一位名为‘少翁’的齐地方士,此人通晓鬼神,又言懂得长生之术,甚受陛下喜爱,被封做了文成将军。”
话音刚落,公孙敖和葛胜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拼命上杀敌,冒着极大风险才升那么一两个爵位,才能触碰到将军,甚至一辈子都碰不到将军职位的人来说,这种单凭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鬼神之术,以及听起来着实荒唐可笑长生就封为了将军,这简直是可恨!
公孙敖尚且能隐忍,葛胜是真忍不了,他直接问道:
“朝中大臣未曾阻止吗?”
祝长令摇了摇头:
“弹劾的奏书加起来能堆满半个屋子了,仍旧没能让陛下收回成命,”
说完,祝长令停顿了一下,还是道:
“将军回去之后,也莫要再提及此事,以免惹得陛下不悦。”
“我知晓了。”
卫青给公孙敖使了个颜色:“既然没别的大事,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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