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糯米糍
随着竹门“吱呀”一声,空气里多出一道浅淡的冷檀气息。
是他。
令黎藏在被子底下的手下无意识地捏紧, 胸臆中?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酸涩、悲伤, 又仿佛带着一丝丝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期待。
她闭着眼睛, 一动不?动。竺宴走到她身边,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低眸静静注视着她。
心口处像是藏了一头青涩的小?鹿, 横冲直撞,恨不?得从喉咙口蹦出来。她又不?敢深呼吸平息自?己的紧张, 只能死死攥着手心,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艰难地掩藏自?己的心跳。
眼前?却?仍旧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幻境之中?那些画面。
扶光殿中?的相伴,杏花树下青涩而大胆的亲吻,还有最后一刻,少年少女白皙稚嫩的身体?,在昏昧的光线中?抵死交缠,快感被绝望冲刷。
他都记得吗?
他肯定记得,不?然她也不?会进入到他这一段回?忆里。
只是他会知道是她吗?
多半不?会,多半,他以为那是天酒。
令黎心头的小?鹿刹那间安分下来,不?顾一切往头上冲的血液也停了下来,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是失落吗?
应该不?是,否则那不?是很奇怪吗?她怎么可能既希望他不?知道,又希望他知道?
这个念头之下,令黎很快便自?己将自?己安抚好了。
没事,而且幻境之中?发生的事,都不?知道出来还作?不?作?数,搞不?好她现在依旧还是一朵黄花(?)
这样一想,她又瞬间释怀了,并且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嘴角因此抿出个几不?可察的笑?,又飞快地收敛。
竺宴立在床前?,静静凝视着她。
她一醒来,他就知道了。原本担心她情绪深重,醒来一时无法释怀有损自?身,匆匆赶来。但眼下看来,她似乎释怀得还挺好。
也对,她原本就是那样没心没肺,从来都是。
就连灰飞烟灭之际,躺在他怀里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你不?必自?责,我并不?是为你而死。你还记得疏荧吗?她为了替族人报仇,自?愿变成剑灵,永坠杀戮。那时我就想,若让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父母,我也会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你说得对,我还没有长大,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我大约,也算不?得喜欢你吧。”
喜欢需要什么懂得?
他也不?懂,只是每每只剩下本能罢了。
窗外,风吹过竹林,交织着潺潺的流水声。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掌下一道白光笼罩在她的身上。
令黎不?知道竺宴在做什么。
他的神力强大精纯,她笼罩其?中?,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但与?此同时,丹田处却?像是有什么被他给封住了。
不?像是在给她疗伤,倒像是在封印什么?
封印什么?她身上有什么好封印的?回?到现世,她如今连神力都没有了。
说起神力,她又想起来,得赶紧回?交觞找境尘好生问?一问?,在她昏迷那五百年间,她的神力到底去哪里了。
就这么漫无边际跑偏片刻,竺宴已经收回?神力,很快离开。
令黎重新睁开眼。
她试了试自?己的身体?,并无异样。她原本在虞渊被吸尽神力,之后每逢试着运转灵力,哪怕只是简单的取物,丹田处也会有细密的刺痛感,然而如今完全?没有感觉。
这更加让她坚信,幻境之内发生的一切都会永远留在幻境之中?,不?会带到外面来。
此时,门再次传来“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打开。
令黎以为是竺宴,心头一跳,正?要赶紧躺回?去,却?见进门来的是一个小?女孩。
粉团似的一个小?人儿,瞧着约莫五六岁的模样,头上扎两个总角,穿一身绿衣裳,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进门见到她,像是下意识地愣了愣,而后清澈的眸中?顿时布满仇恨。
这个仇恨也是将令黎看得一愣,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小?孩脆生生大喊了一句:“去死!”
与?此同时,一口大火从小?女孩口中?喷出,直刷刷朝着她烧过来。
令黎:“!!!”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到这个结界就总有人想烧她?前?有火神玄度要烧树,后有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她虽修的是火灵,但她本体?是木灵,也是怕火烧的啊!
好在这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小?女孩,喷的也是普通的火,不?是火神的本命真火。令黎滚下床,在地上匆匆滚了两圈,狼狈地躲开后,一手撑着洞开的窗户,从窗户跳了出去。
没想那小?女孩却?不?依不?饶,竟跟着从窗户跳出来,一路追着令黎喷火,那恨不?得眼睛里也再喷出点儿火的模样,简直让令黎怀疑自?己是不?是杀了她全?家!
“等!等等!”令黎刚刚醒来就被一个小?女孩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试图跟她讲道理,“你喷火烧我之前?好歹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矮墩墩的小?朋友站在地上,白净的小?脸气愤地嘭起来,双手插腰瞪着令黎:“你又来杀君上!你都来多少回?了?你是不?是以为小?孩子记性不?好,过了几百年我就认不?出你了?”
小?姑娘还是奶娃娃的声音,脆生生的,十分稚嫩,就是听得令黎欲哭无泪。
“我什么时候来杀过竺宴了!”令黎觉得自?己简直要冤死了。
竺宴堕魔也就六百年,而她是一百年前?才醒来的,几百年前?她活都还没活过来,怎么杀人?
“哼!还想狡辩?除了你,谁会每次都穿着红衣?还长得这么……这么祸水!”小?朋友咬着腮帮子,烦躁得原地直跺脚,“气死了!为什么每次杀你你都不?死,第二年还来?这次好不?容易过了几百年没看到你了,还以为你终于死了,你又来!”
令黎:“……?”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我好像有点知道了诶……
“你是不?是……面盲?”所以见着穿红衣的美丽女子便以为是一个人。
但小?孩子不?懂什么叫面盲,也不?讲道理,不?管不?顾继续追着令黎喷火。
令黎转身就跑,又频频回?头去看,刚跑了两步,眼前?忽然出现一堵人墙,她径直撞了上去。
竺宴凭空出现,一手揽过怀中?少女,一手消解掉她身后的火焰。
小?女孩见到是他,气焰顿时就灭了,也不?再喷火,乖乖地站在远处。
令黎被抱住的一瞬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下意识抬眸,直直撞入一双琉璃色的凤眸。
四目相对,心口处“怦”地炸开。
风吹过两人的发丝,银发与?青丝若有似无地缠绕在一起。
出了幻境,青涩的青衣少年又重新变回?了魔君的模样。银发玄衣,琉璃色的凤眸不?见了少年的倔强与?桀骜,只余下一片冷漠的死寂,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就仿佛魔君是魔君,少年是少年。
可她就是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一个人。不?论是魔君,还是少年,都是竺宴。
目光碰触,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血液涌上脸颊,令黎觉得耳根有点发烫。
她立刻移开目光,后退一步。
竺宴顺势放开她,看向远处的绿衣小?女孩。
小?朋友被他这么一看,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虽然她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还是忍不?住害怕。瑟瑟叫了一声,立刻变回?鸟身,扇着翅膀跑了。
令黎回?头,便见青色的长羽划破天际。
那再熟悉不?过的鸟儿让她心头一跳,脱口而出:“青耕!”
“她是青耕夫妇的孩子。”
青耕夫妇的孩子……她便是他们当年留下的那枚蛋吗?
想到相继离开的那些人,鼻间又一次发酸,她轻声问?:“她多大了?”
“五百岁。”
天酒灰飞烟灭之时就有这枚蛋了,那时竺宴还没有做神君,竺宴做了一万年的神君,之后才堕魔,小?青耕竟然才五百岁。
竟是过了这么多年才孵化吗?
但令黎没有再问?,青耕夫妇也好,小?青耕也好,甚至少年的竺宴,其?实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不?小?心误入了燃犀幻境,经历了别?人的一生。再出来,还要面对无法言说的尴尬。
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人,令黎垂着头,她现在真的不?太能直视眼前?的竺宴。
风吹过竹屋后的竹林,传来窸窸窣窣的风声,却?愈发衬得天地间沉寂。
令黎:“那要不?……我也先走了?”
竺宴沉默了一瞬,淡道:“天快黑了,吃完饭再走吧。”
令黎:“……”
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我们的交情就只到“吃饭”?你还知道天快黑了,却?连一句“明日?再走”都吝啬?
不?值得!
对上令黎悲愤的目光,竺宴若有似无弯了下唇:“怎么,你来从极渊,不?是来贺寿吃席的?”
令黎瞬间泄气。
她总不?能说不?是,魔君寿宴,我是交觞派来勾引你打算将你迷得五迷三道以后将你杀了的细作?吧?
她只好点头,敷衍道:“对,我就是来吃席的。”
那问?题来了,吃席得带贺礼,她的贺礼在哪里?
比翼鸟倒是她的贺礼,但从燃犀镜出来之后,她就不?知道蛮蛮去了哪里。不?只是蛮蛮,其?他贺寿的仙家也都不?见了,当夜去吃席的就只有她一个。
席面倒是很精致,摆在水榭之内。橘色的灯光映在水面上,粼粼波光看起来格外温柔,有种说不?出的缠绵。
就是空着手,有点尴尬。
令黎到的时候,竺宴还没到,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没有贺礼真的不?太行。
但如今比翼鸟不?见了,她全?副身家就是那把坤灵剑。可她也没有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命剑送出去给人做贺礼。
她翻出自?己的乾坤袋,然而找遍了也只找到临行前?境尘交给她的两枚烟花。
一枚红色的烟花,一枚蓝色的烟花,分别?是做什么的来着?
她给忘记了,只记得境尘说两枚烟花齐放,他会原地解散仙门,连夜逃命。
竺宴一进来,便见她低着头,一脸认真地盯着两枚烟花研究。
“送给本君的贺礼?”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