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女之地 第250章

　　“或许是因为生物本不该如此闲适，生命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在生与死之间挣扎。我们看到飞鸟盘旋，其实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我们看到松鼠辛勤地埋果，其实是在为了过冬；哪怕是猫咪对我们撒娇，也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没错，所有动物都明白这个世间最简单的生存道理，可我们却没有将这样的道理教给我们的后代，让他们太安逸了。可偏偏同时只有我们的后代过得如此安逸，旧人类可是正在地狱里面挣扎呢！没出过象牙塔的我们的后代，怎么和卑鄙的恶鬼作斗争呢？”

　　“可是我们曾经太苦了，所以我们希望我们的后代不用再品尝那份痛苦。而且，如果我们的后代像草原上的动物一样，为了生存变得警惕、多疑、敏感、易怒、阴暗、暴力、血/腥甚至为此厮杀，我们又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我们的后代真的还会幸福吗？”

　　“可是没有办法，除非我们杀光旧人类，也得杀光圣女，非我族类全部杀光，甚至连动物、微生物也全都杀光，这样我们的后代才能生活在绝对的乌托邦里，否则他们安逸的生活迟早有一天会被另一个变得强势的物种打破，我们的种族将再一次成为阶下囚。”

　　“你别忘了，我们是新人类，我们能够统治这个星球，就必然拥有折中的方法。我们可以通过教育，让孩子们保持必要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但也可以同时具备足够的紧迫感。”

　　“所以，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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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不久后，新的政策出现了。

　　等级不再仅仅是等级，他被赋予了更多的可能性。

　　更高的等级能够得到更棒的掌行人资格，更高的等级能够参加更多的娱乐活动，媒体也伙同国家开始渲染高等级是一种骄傲。

　　同时，中央为幼都设置了十三环，在教育资源完全一致的情况下，让整座幼都的大型公共基建设施从最内环向最外环以缓慢的梯度减少。

　　内环瞬间成为了幼都的CBD中心，由于50%以上的大型公共基建设施都建立在这里，这里的人口流动急剧，就像是各种展会、博览会和讲会聚集的国际一线大城市；

　　而外环也并不差，只是由于缺少大型公共基建，其他地区的人没有来这里的必要性，导致环数越大的地区相对来说人口流动性越低，这里则更像是城市发展还不错、但始终缺了点什么的二线城市。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演，内环和外环的世界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口流动性强的内环拥有更多元的思想、更强的包容性和更多外界高等学府的青睐，但与此同时这里的孩子也会显得相对冷淡一些；

　　人口流动性差的外环拥有更安逸的生存环境、更休闲自在的同学，但与此同时也相对缺乏包容性，抱团现象比较严重。

　　其实，幼都就是一个模拟的地球大都市。

　　它有大城市的现实与残忍，只是，这份残酷与现实的尺度，由耀星共和国中央教育院稳稳地把控着。

　　当时的中央教育院院长说：“太过于优渥的生长环境会让孩子退化掉獠牙，不知道什么叫世间险恶，小时候没吃过的苦迟早要吃回来！但同时太过于残忍的生长环境，又会让孩子退化掉人性的真善美，完全沦为受伤的野兽！所以，培养孩子，讲究度！度！懂不懂？度量衡的度！”

　　这座模拟城市让新人类的少年们不再因为太过于和谐的生活而变的麻木和天真，它让孩子们因为想要拥有更好的生活、见到更辽阔的世界、拥抱更多的可能性而开始产生良性竞争的意识。

　　至于什么孩子会“出生”在CBD地带，什么孩子会“出生”在外环，则是完全随机安排的。

　　民政院的AI会故意打乱新生儿的去处，以最大程度避免有血缘关系的新人类相互接触。

　　只要等到这些孩子到了一定年龄注射下K3301药剂，彻底激活Z染色体，普通的DNA鉴定技术就不再能够判断亲疏血缘关系。

　　从宏观角度来讲，幼都是耀星共和国目前最满意的“杰作”之一，它是一个适合新人类群体生长的绝佳的乌托邦。

　　但从微观的角度讲，再小的区别对待，都会对孩子的个体造成一定的心理影响，甚至影响他们的一生。

　　·

　　名为知雪的男孩，就出生在幼都十三环的第13/13区域的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这里远离内环，是外环中的外环。

　　说来也巧，知雪小学的那段期间，第13/13区域一直没出过A级以上的精英预备役，作为这片偏僻的小地方中为数不多能够达到A级以上的孩子，知雪的小学，就像是小县城里重男轻女家庭生了八胎女儿后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儿子，老师们重视他，同学们羡慕他，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围绕着他旋转，他随便一考就在第13/13区域的同龄人中名列前茅。

　　知雪很骄傲，所以他像这个年龄段的很多孩子一样，他不会拼尽全力学习，甚至会装作很贪玩，因为他想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他优秀成这样都其实还没有拼尽全力，他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基因潜力是无限的。

　　那时候的他，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渴望着中学快快到来，他要前往更大的城市大展拳脚。

　　·

　　然而，大城市最擅长的，就是给乡下来的井底之蛙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考入了内三环的一座相当不错的中学，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依旧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

　　直到第一次月考，还保持着旧时学习态度的知雪立刻在六人组的班级里垫了底，甚至在整个2/3区域中位居中下游。

　　知雪懵了，于是在第二次月考之前，他勉为其难埋头复习了一段时间，可依旧没有拿到理想的成绩，甚至总成绩直接跌入区域底部。

　　知雪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可老师却很习以为常地说道：“很正常的，小学的时候大家在各自的区域学习，尤其是外环的小孩，因为外环人口流通性差，外环的小孩往往见识少，有点成绩都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所以，来到内三环后，这些小孩一开始还会保持着过去的学习态度，直到发现自己垫底，第二次月考立刻开始努力，大家都努力了，那么真实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反而一些人的成绩可能会更加垫底。”

　　说完，老师拍了拍知雪的肩膀道：“好好加油吧，知雪，你是很优秀的，但这里是内三环，你周围的所有同学都是未来A级、A+级、S级甚至X级的预备役，你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说明你想在竞争中得到更高的成绩，那就为此拿出全力来吧，好吗？”

　　·

　　然而，知雪没有迎来成绩上的转机。

　　他的人生并没有平步青云，反而从此以后，一直在焦虑中做着内三环“精英群体”的分母。

　　他有天赋，比普通人多太多，可又比天才少太多。

　　每当他用五分钟拿出一个C级新人类要花半个小时都做不出来的成绩时，这个区域就有人能用一分钟拿出比他还要好的成绩，甚至有人能够更快。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自信与骄傲都从这名少年的身上消失了。

　　他从一名随心所欲的傲慢小孩化身为一名每天埋头苦学的苦行僧，他变成了小学时最看不起的书呆子，只为了找回曾经志得意满的尊严。

　　高考前夕，儿时的老师给他打来电话，问他近期的学习状况。

　　他第一次在成绩问题上说了假话，将自己一直处于下游的成绩说到了中游，还说自己在内三环过得不错。

　　老师也没多问，只嘱咐他照顾好身体。

　　但是临挂电话之前，老师却突然隔着电话对他道：“知雪，如果太累了，回来也没关系，回来之后你所接受到的教育资源和内三环也是一样的，都是上网课，只是说周围的同学可能没有内三环那么优秀，但是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非常优秀的，你永远都是我们的骄傲。”

　　那天，挂断电话，知雪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卖力，他都回不去了。

　　他无法得到更高的成绩，始终和天才之间保持着不小的距离，他永远没有办法进入他梦寐以求的顶级学府读书，成为站在世界金字塔尖上的主角。

　　他也无法离开内三环去别的地方读书，他看不起愚蠢的普通人，他和这些世界的配角没有共同话题，他的精神意志早已与内三环的骄傲融为一体，他的认知再也回不到十三环那片安稳、闲适又带着几分窝囊的生活中去。

　　他就像是大城市社会中的一粒原子，看似与整个社会的运行充满联系，可内心却又无序且疏离。

　　·

　　茫然的知雪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保送高中、保送大学、保送硕士研究生，保送博士研究生，并在本科期间受部队邀请进入军队……

　　他好像拥有着一名上等精英该有的人生轨迹，下等的新人类各个都羡慕他的人生履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被保送的高中只是内三环一所普通的重点中学，他被保送的大学也只在全球排名第39位，他被保送的研究生学校更是全球位列48位。

　　至于邀请他的军队，也只是地方军队而已……

　　他优秀吗？他当然知道自己优秀。

　　可他满足吗？他不满足，他觉得他的人生不该如此。

　　他就像是一部电视剧里面的男二号和男三号，他虽然也是重要角色之一，可是他想做的从来不是什么配角，而是主角，唯一的主角。

　　他有错吗？

　　从小就是主角的人，谁会心甘情愿突然换了剧本给人作配呢？

　　·

　　21岁那年，已经成为上校的知雪，在参观中央军第一军的军演训练上，见到了那个年仅15岁的少年——

　　天野。

　　少年当时还是个身型单薄的孩子，站在空旷的山野间，手握远掷雷，抬头振臂一挥，瞬间，惊雷爆破于重山之间，雷声响彻云霄跌宕于山谷，仿佛刹那间天塌地陷。

　　这是何等的爆发力，知雪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牛吧？”旁边年长的长官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十五岁，才十五岁！呵呵，我之前就给我学小提琴的儿子举过例子说，这就像是什么？这就像是我学了30年小提琴都拉不好帕格尼尼，人家15岁小孩学两天，嘿，拉得那叫个丝滑流畅，我还活什么活？我赶紧退休吧！”

　　“所以第一军打算怎么培养他？”知雪问。

　　“还能怎么培养？”长官一脸摆烂的表情道，“第一军的军长预备役，那些老东西打算在他20岁的时候让他上位，只求他其他成绩千万别太烂了，据说他数学成绩烂得那是一塌糊涂啊，一直都在中与良徘徊，啧，这文化课水平，A级？不不不，B级！最多B级！不能再多了……”

　　“20岁？军长？第一军？那就是说……会直接跨级给他元帅的军衔吗？”知雪震惊地杵在那里，“文化课水平只有B级也可以吗？”

　　“那不然呢？你要是单体战力国考光族第一，你也能在文化课上被开绿灯。”

　　“……”知雪回头看向那名少年，满眼都是不甘与羡慕。

　　看吧，那才是他小时候所幻想的人生。

　　潇洒、肆意、不用拼尽全力，不用让自己百分百完美，就能够受到所有人的赞许和羡慕。

　　那才是主角该有的模样。

　　他最渴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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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天野有多羡慕，之后的知雪就有多拼命。

　　他在工作之余，没日没夜地加强锻炼自己，还要在休息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来到教堂，在圣母像前祷告许愿。

　　可是，无论知雪多么勤奋、多么虔诚，他的能力总是距离站上那个耀眼的舞台差了那么一丁点。

　　他就像是一部电视剧的男二号，无论怎么努力，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候输给男主角。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外出任务中，K3301S针剂的存在进入他的视线。

　　是一名在边境偷盗国家电器设备的脱政者随身携带的，据说这家伙原本是C级新人类，因为想要突破等级就去黑市上搞到了这支药物，但是又因为贪生怕死迟迟没有注射，最后摆烂直接选择成为脱政者。

　　知雪在得知该针剂的功效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拆开密封的包装，将针剂中的液体全部推入自己的体内。

　　“你疯了吗？”那名脱政者高呼道，“这东西的副作用可是亡灵症啊！你都A+级了！你还不满足啊？”

　　“无所谓。”那一年，27岁的知雪如此回答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条命，一直给人作配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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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许是曾经真诚的祷告感动了圣母大人，注射了一针K3301S的知雪并没有患上亡灵症。

　　并且，年底的军事演练中，知雪因为突飞猛进的单体战力得到了上级提名69军军长的资格，并于第二年，他终于在28岁的年纪，成为了第69军的军事主官。

　　披上专属于军长的黑色大麾，坐在会议桌的中心位置，看着两侧恭敬有礼的精英下属的那一瞬间，知雪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对未来充满期待和自信的少年，他又是人群的中心位，他终于再一次成为了他心中的男主角。

　　然后，在成为军长的第二年，因为一场特殊的围剿反抗军的行动，知雪再次见到了那个数年前震撼过自己的少年。

　　如今的少年已经23岁，青年天野比少年时高大强壮了不少，身高两米一，一身腱子肉，体脂率极低，穿着黑色军装大衣的时候甚至能显出几分清瘦的味道，虽然长相中带着较强的攻击性，但上帝居然还给了他一副相当不错的皮囊。

　　两人的这次围剿活动合作得不错，知雪非常想和这位顶级天才走得近一些，正如同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为主角的他也应该和主角一样的天野成为朋友。

　　于是，他了天野去夜城一家全球有名的餐厅用餐。

　　餐桌上，知雪不断地通过谦卑的自贬来夸赞天野的才华，试图获得天野的好感，而天野从始至终都只低着头吃饭。

　　直到后来，知雪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些累了，天野才抬起头，撩起眼皮看他问：“你知道你这种人我父亲以前是怎么形容的吗？”

　　知雪一脸茫然：“怎么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