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生辰,意指降生之日,怎么会不重要呢。”秦少安料想她在王府定是没怎么好好过过生辰, 所以才会这么说, 心头一时掠过一丝痛意。
“可是, 我并不知道我的生辰。”拾九定下脚步, 脸色掩映在昏黄的月色下,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生于哪一日, 我的所谓生辰, 是楚逐捡我回来的那一天, 是他定下的日子。我既然已经脱离了王府, 那么那个‘生辰’也便不复存在了。”
秦少安亦停下脚步,眼中难掩惊诧。
他知道拾九是个孤女,然而他未曾深入想过生辰的问题,因自己身在和乐圆满之家,每年都有家宴以贺生辰,便从心底里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确然的生辰,而每个人亦都知道自己生辰在几时。
却未想过,孤女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
“抱歉,是我失言了。”秦少安悔恨不已,只恨没能将方才的话吞回去,更没再追问楚逐给她的生辰是在哪日。
这生辰是楚逐给她的烙印,她不愿再过生辰,其实是在剔除楚逐留给她的痕迹。
他很乐见拾九有这般果决的想法。
“如此也好。你想哪一天作为生辰,哪一天便是你的生辰。你若不想过生辰,那生辰则无意义。”秦少安笑道,“这样岂不是比我们一般人更加纵意?”
拾九怔然,她确有被这一句话安慰到。
“谢谢你,秦大哥。”
冬日凉寒,两人并未在院中待太久,不一会儿拾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脱外衫时,从口袋里滚出一颗红豆,她愣了一下,拾起。
白天的时候,长行忽然带了一个装满红豆的锦囊来找她,说是路上随意采摘的,兜了一袋送与她。
——只有三岁小孩才会信这种鬼话。
她知道必定是楚逐送的。
不过,在墨萝嫣的生辰,送一袋红豆给她,实在是太过讽刺了,她不知道楚逐在想什么。
当然,她也不在意了。
但是,她不想让长行难办,权衡过后还是暂时收下了,塞进了口袋,便催长行回去。
送长行出门的时候,她怕楚逐还会借着十天之后她的生辰,再让长行送什么东西过来,便告诉长行,今年以及以后的每一年,她都不会再过生辰了。
若是他再送东西来,她定要翻脸。
以往的每年生辰,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但是长行和平黎倒是会给她准备小礼物。
今年,因为楚逐的缘故,连这份小礼物,她也不要了。
长行走后,她也没将红豆留下。连同那个锦囊,她一并扔进火炉子里了。
只是,睡前才知道,还有一颗漏网之鱼。
拾九凝着两指夹.着的小小红豆,蓦地用了力,碾了个粉碎。
*
拾九的生辰悄无声息地过去,而在年后的这段日子里,她依旧时不时地往着衣楼去。
只要秦老夫人没有直接站出来阻止她,那么她就会假装看不到秦老夫人的不满。若是秦老夫人真的不许她再去着衣楼,那她就只能让秦少安从中调解了。
她心里很清楚,她不是真正的将军夫人,所以她不会将自己困在将军府,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妇人。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这里。在那之前,她能学到的东西越多,那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便越多。
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所知的大半机密都告知了秦少安,再过不久,待楚逐彻底不再纠缠,等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会亲自向秦少安提出和离的想法。
而后,她会去江南。
其实,之前她对自己以后要去的地方十分茫然,只想着有一天离京城远远的,对于要去哪里,却是毫无计划。
而因为秋云夕的到来,她心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想法。
秋云夕说,江南是一片鱼米水乡,那里山净水美与世无争,开一个小铺子便可满足温饱,悠然度日。
她心动极了。
况且,江南又离京城很远很远,实在是个隐世的好去处。
于是又旁敲侧击地问了秋云夕很多关于江南的事儿,心中越发向往。
不过,还未等到她前去江南,倒是又从江南来了一个人。
这人名唤燕辰,年方十六,是秋云夕在江南家乡的邻居。
那日拾九来到着衣楼,未见到秋云夕,还以为她跟着陆掌柜进货去了,哪知没过一会儿,她便领了一个少年前来,见了拾九,便对那少年道:“燕辰,快叫拾九姐姐。”
燕辰长得唇红齿白,闻言灿然一笑,似三月春风一般暖煦:“拾九姐姐。”
拾九惊讶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连忙望向秋云夕。
秋云夕这才向她介绍:“拾九,他叫燕辰,燕子的燕,时辰的辰。他也来自江南,跟我家是邻居。”
拾九点点头,两人算是认识了。
秋云夕拉着拾九坐下,向她说起了燕辰的来历:“燕辰这次来京城,是来参加三月的会试的。他天资聪颖,自小就有从仕报国的想法,但是他爹娘奇怪得很,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教育他一辈子不许去京城,更不让他科举从仕。”
拾九听到这里,不禁疑惑地问:“为何?”
秋云夕摇头:“不知道啊,他爹娘从来不说原因,只是一个劲地不许。但是燕辰也自有自己的主意,哪能都听父母摆布呢,因此背着他爹娘参加了童试、乡试,而且还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呢。”
拾九不由得赞道:“真厉害!”
她看向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燕辰,眼睛里多了几分敬佩。
秋云夕续道:“对啊,若是寻常人家,知道自家孩子有如此光耀门楣的成就,哪怕是砸锅卖铁,都定要把孩子送去京城参加会试,可是燕辰他爹娘就不一样了,知道燕辰偷偷参加考试后,揪着他一顿好打,更是发了狠话,若是燕辰敢去京城参加会试,便与他断绝关系。”
说到这,秋云夕不由得看了燕辰一眼,叹道:“可是燕辰也是个倔的,他爹娘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不服不甘。你说说,凭什么一点理由也不给,便让他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呢?因此,他这小子只身一人离开了熟悉的江南,跑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好在我与家中联系不曾断过,因此他也知道我在京城的着衣楼做绣娘,于是一来到京城,便来投奔我了。”
拾九心中惊诧,真的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爹娘。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安慰眼前这位少年:“燕辰,你别担心。既然来了京城,就好好准备考试。哪有爹娘真舍得与自己的孩子断绝关系呢,必定只是气话而已。倘或你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你爹娘不定有多高兴呢!”
燕辰看着刚刚认识的拾九笨拙地安慰自己,弯了弯唇角:“多谢拾九姐姐。”
拾九笑道:“既然你是秋娘的朋友,又叫我一声‘姐姐’,往后我也会把你当成弟弟一样看待。这段时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之处,尽管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燕辰点头,眼睛弯起笑意,“谢谢拾九姐姐。”
燕辰暂时住在了离着衣楼不远的来福客栈,吃住的钱都是他自己付的。
为了来京城参加会试,他自己偷偷攒了一些银子,因此不愿在这些地方求助于秋云夕和拾九。
只不过秋云夕在京城待的时间久,到底比他熟悉京城,他前来投奔她也算有个照应,免得因为对京城不熟,而耽误了考试。
*
时间转瞬来到二月中旬。
长公主墨萝嫣的生辰才过了一个多月,便又到了幼帝墨承越的生辰。
二月十五日,是他四岁的生辰。
幼帝生辰,自然也是要设生辰宴的。
这本是与拾九无关的事,哪知道幼帝没忘记她,特意叮嘱秦少安带她进宫赴宴。
上一次的除夕宴,因为幼帝吹了风,所以只在宴会上匆匆露了一面,便被抱回去静养了。
拾九想起她与幼帝上次一块“玩”,还是十月祭天之后的宴会,没想到幼帝还记得她。
她倒是也挺喜欢幼帝的,只是她不喜欢皇宫罢了。
不过皇命难违,她只得随秦少安进宫。
楚逐此次又告病不来,因此未在生辰宴上见到他。
而宴会上,幼帝见到了拾九便高兴极了,和上次一样,很是亲昵地扑了过来。
拾九温柔地笑笑,也如上次一般悉心照顾幼帝,顺着他的性子与他玩耍。
到了宴会结束的时候,幼帝还对她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墨萝嫣见状,忽道:“天色还早,不如请秦夫人移步长公主府喝喝茶,再陪皇上一会儿吧。”
幼帝一听,立刻叫道:“好啊!姊姊说得对!”
拾九看了一眼秦少安,既然幼帝都这么说了,着实不好推脱。
秦少安却有些犹豫,墨萝嫣只说“秦夫人”,还将地点定在了“长公主府”,摆明了不让他这个外臣一道留下。
只是,她单独留下拾九,让他担心是否会对拾九不利。
秦少安正想着如何回绝,墨萝嫣却已先开口了。
“秦将军在担心什么?”墨萝嫣道,“秦将军是不是信不过皇上和本宫呀?只是留秦夫人喝喝茶,能出什么事呢?”
这话说得巧妙,若是他拒绝了,便是不相信皇上。
虽然皇帝年幼只是傀儡,但是作为明面上的君与臣,秦少安一直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不会随意扰乱规矩体统。
拾九自然也悟了墨萝嫣的意思,立刻道:“将军,你先回府吧。皇上爱与拾九玩,是拾九的福分,拾九也想多陪皇上玩一会儿。”
她想,当着幼帝的面,墨萝嫣能做什么呢。
况且,她既然已经嫁给了秦少安,与墨萝嫣的恩怨已消,墨萝嫣更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应当只是在幼帝的生辰之日,不忍拂了幼帝的兴致,所以才将她留下。
秦少安自然也想得到这些,便觉方才多虑了,道:“好,晚些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待秦少安走后,拾九便与墨萝嫣、幼帝一块去了长公主府。
拾九第一次来到这座位于皇宫内的长公主府邸,一路小心谨慎。
墨萝嫣倒是比往日温和,甚至有几分亲昵,不再唤她“秦夫人”,反倒叫她“拾九”,还顺嘴向她介绍了庭院中的几种奇花异草。
拾九受宠若惊,自然都一一地应了。
念及前世,她对墨萝嫣不可能没有恨意。但是她心里明白,她与墨萝嫣的恩怨,皆因楚逐而起。
而她对楚逐都无报复的意愿,自然也不想再因前世之事,对墨萝嫣再生报复之心。
再说,墨萝嫣贵为长公主,她即便在此刻杀了墨萝嫣,也不能活着走出皇宫。
重生一世,她不想将自己的生命再度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上。
不过,她亦不可能与墨萝嫣亲近起来,因此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笑意,待一会儿幼帝玩累了将去安歇,她便从长公主府脱身。
沉思之间,几人已经进了长公主府的偏厅。
偏厅烧着地龙,暖融融一片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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