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拾九趁机转移话题,问道:“王爷是不是心疾又发作了?”
楚逐淡淡道:“本王的心疾已是老毛病,几乎日日都痛,发作与不发作已无区别。最初发作的时候,本王是不适应的,因怕耽误正事,竭力想让心间的痛楚消减,没想到反倒引起头疼,一时全身齐痛,像是骨头都被啮咬一般,只能跑去故人的坟前,抱着她的墓碑才能得到些许安抚。后来,习惯了故人的离去,便也习惯的心疾的存在。”
拾九微怔。
这段时间她总是没深想他的心疾,或许潜意识里总觉得没那么严重,或者仅仅只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关系,所以特意不去在意他的情况。
此刻,他将病痛亲口说出来,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然而,与她今月又有何关系呢?
况且,楚逐此刻明显与平日不同。
如果只是对一个陌生大夫,他绝不会说出这些听上去竟有几分可怜的话来。
此般故意在她面前示弱,终究……终究不过为了试探她罢了。
拾九心知肚明,压下微乱的心绪道:“是小人无能,不能治好王爷的心疾。”
“倒也不怪你。”楚逐道,“今日吴水镇的百姓都被尽数接来了千山镇,方才若水医馆的神医都焉已为本王看过病了,他说本王的心疾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拾九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在她心里都焉是比李御医还要厉害的神医,连都焉都说无药可医……罢了。
与她无关。
她抿了抿嘴,收起乱糟糟的思绪:“既然都神医都没有办法,小人更是别无他法了,请王爷恕罪。请王爷让小人与都神医团聚,与他一起救助那些受伤的百姓。”
她心中暗暗庆幸,好在楚逐不认识都焉,不知道都焉也是见证当年那些事的人。况且他方才也没提到燕辰一家,估计燕辰一家已经易容瞒过去了。
这么一想,拾九轻松不少,没有了后顾之忧。
楚逐却只是眸子沉沉地看着她:“奇怪的是,本王的心疾虽无药可医,但每次与今月大夫同处一室时,总是能缓解不少。今月大夫知道是何缘故吗?”
拾九心中一惊。
和她同处一室,他的心疾就会好很多?
怕不是胡诌来诓骗她的。
想要她露出身份上的破绽。
拾九思忖一番,恭谨道:“小人医术不精,竟不敢判定是何缘故。容小人斗胆猜测,或许是王爷与小人谈话时比较放松,故此心疾略舒,又或者是小人身上混合的药香无意中起了宁神的作用。”
楚逐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这次同来的还有若水医馆另一个女大夫秋云夕,这大夫本王竟然认识,你说巧不巧。”
拾九听他说到秋云夕身上来,心里有了一种“终于”之感。
看来她没猜错,楚逐定是让长行去吴水镇接人时发现了秋云夕,故而想到了之前不小心把“李御医”说出口的她,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她想,不管秋云夕还有其他人都是怎么跟楚逐说的,至少楚逐已经调查清楚,她不是叶大娘的女儿,也不是千山镇和吴水镇本地人士。
他应该还知道,她是两年前跟着秋云夕来到吴水镇的,并且不是若水医馆的大夫,而是与秋云夕一起开了一间安乐衣铺。
两年前,在她“死”后,秋云夕便向陆掌柜请辞,离开了京城。
秋云夕本就是江南人士,在京城不一定久待,又见证了好友自缢,一时心中难受,对京城没了留恋,便准备回到家乡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因此无人起疑,也无人阻拦,走得光明正大。
然而楚逐此刻突然发现,秋云夕当年并非一个人回到家乡,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子,那么他会起疑也十分正常。
再者,这些天她在他面前谎话连篇,在他眼中无疑也是隐瞒身份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她就是“拾九”。
拾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要绕弯子,她便陪他绕。
她温声道:“秋娘跟我提过,她曾去京城待了大半年,在京城的着衣楼做绣娘。着衣楼是京城最好的衣铺,想来能结识王爷也不难。只是没想到京城与此地相隔千里之遥,王爷与秋娘还能再见,实属有缘。”
楚逐看着她,沉声道:“你也是从京城回来的,不是吗。”
拾九镇定道:“不是的,小人与秋娘是在她回吴水镇的路上结识的。小人实际上是雍州人士,自从父母双亡后,家产被族人侵吞,小人居无定所,流浪到了抚州城附近,与途经此处的秋娘结识。她怜我身世,将我带回了吴水镇,从此我便跟着她学习刺绣,我们一同开了一家安乐衣铺。衣铺隔壁便是若水医馆,因此小人也与都神医结识,向他学了一些医术。”
楚逐眯眸:“所以,你先前对本王满嘴胡言。”
拾九连忙跪下,伏身道:“小人不是故意欺瞒王爷的!小人虽不是正经大夫,也略通医术,开出的宁神汤对王爷绝对没有任何损害!此事源于小人与叶家真正的女儿惜华是好友,见惜华家人被困在镇中,不知道是否安好,心中焦急,便帮她前来打探消息。恰逢长行将军要找大夫,于是小人只得冒充是若水医馆的大夫混进来,假装是叶家女儿,想借此见到惜华的家人。小人自知罪无可赦,请王爷责罚。”
楚逐细细听完,眼中神色莫辨,只道:“抬起头来。”
拾九缓缓抬头,目光迎向他。
在不知道易容秘术的条件下,她不信楚逐会因为怀疑就断定她就是“拾九”。
就在她思量间,楚逐蓦地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拾九心跳顿快,拧眉看着他。
楚逐牢牢盯着她的脸,似乎想看出什么,嘴里缓慢说道:“秋云夕跟本王说的是,你是她的远房表妹,两年前投奔于她。”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眼睛仍然黏着她不放。
营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拾九神色泰然:“秋娘没有姑母和舅舅,只有一个阿叔,阿叔有一个儿子,因此她只有一个堂弟,并没有表妹,王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知道,所谓的“从京城回来”和“远房表妹”之说,都是楚逐在套她的话,就是赌她心中有鬼,一时慌乱便顺着他的话说,好在她跟着秋云夕回来的时候便编造好了方才的身世,她知道秋云夕肯定也是这一套说辞。
拾九眼神笃定,没有丝毫慌乱。
她可以自圆其说,而楚逐只能无端怀疑,可是两年前他亲眼将她送入坟墓,又如何会凭借怀疑而确定她的身份呢?
除非刨了她的坟。
楚逐的眸光渐淡。
半晌,他忽道:“你真的……不是她?”
声音略微颤抖,隐藏着万千情绪。
拾九摇头,好奇道:“王爷说的是您的故人吗?”
楚逐不语。
“或许小人与王爷的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拾九诚挚地看向他,“可是小人不敢再欺瞒王爷,小人长这么大,从未去过京城,前几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呢。”
楚逐看着她容貌平平的脸,努力地在上面找拾九的影子。
半晌后,面色平静道:“你下去吧。”
拾九松了一口气,走出营帐时,后背都湿了。
长行正候在营帐外,见她出来,便令她依旧等在外面,自己则掀帘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长行走出来:“今月姑娘,我送你前去济世医馆吧。两个镇子受伤和生病的百姓如今都安置在济世医馆,秋姑娘和都神医等人都在那里。”
“好,多谢军爷。”拾九点点头,脸上终于浮起了浅浅笑意。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济世医馆。
在医馆门口,拾九见到了恰好出来倒药渣的秋云夕。
“今月!”秋云夕愣了一瞬,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而后才注意到她身侧的长行,立刻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在长久相处形成了十足默契,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意思。
明白拾九已经从楚逐那里脱身后,秋云夕也为她松了一口气。
“今月姑娘、秋姑娘,医馆的百姓就拜托你们了,王爷必有重酬。”长行拱手行了一礼。
秋云夕哼了一声,没说话。
拾九道:“军爷放心,我们一定尽心竭力救治百姓。”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长行说完,便转身离去。
见长行的身影渐渐消失,拾九才彻底放松下来。
秋云夕打量着她的脸,笑道:“你好久没做这幅打扮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来,还好你想得周到,去千山镇前还记得‘换’个样子。”
拾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连忙问秋云夕:“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秋云夕凑近她,低声道,“那天你一去不回,我们都猜到你那边肯定出问题了,于是燕辰一家早早地就易容好了,以防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我和燕辰、都焉本来想去千山镇救你,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发,千山镇就派兵过来了,我一看领头的是长行,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惜我溜得不及时,被他逮住了。于是我就被带去给那王爷问话了,好在咱们事先就有一套说辞,看来是顺利蒙混过关了哈哈。”
拾九弯起了嘴角:“目前看来是这样。”
“好了,现在没事了,惜华也和她娘团聚了。”秋云夕笑道,“我爹娘和燕辰爹娘、惜华爹娘他们都被安置在楚军安排的客栈,都焉和燕辰、惜华他们就在医馆里面,我们进去吧。”
“嗯。”
拾九心里明白,楚逐不会在千山镇待多久,他们此番停留只为休整,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前往下一个地方,这里只会派驻一支队伍留守。
她只要耐心等,等他与自己再度相隔千万里。
进去医馆后,都焉等人都来关心她的情况,拾九和易容后的燕辰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感到有几分滑稽,不由得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只有叶惜华不明就里,瞧着他们对刚来的陌生姑娘一口一个“今月”,脸上布满了疑惑。
拾九思忖片刻,叶惜华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如果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她定会守口如瓶,如果不告诉她,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她将叶惜华带到二楼僻静的房间里,抹去了与楚逐的恩恩怨怨,向她简单地说了一番自己易容的情况。
下楼时,医馆已经开饭了,众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吃晚饭,只有燕辰还在熬药。
拾九去后院叫他吃饭:“燕辰,先吃饭再熬药吧。”
燕辰摇头道:“不行,这药一旦断了火,功效就不如之前了。若没人看着的话又容易糊,必须一直搅弄。”
拾九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都神医的风范了。”
燕辰淡笑道:“我还差得远呢。”
夜风拂过,一方小院安静宁和。
拾九突然道:“燕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燕叔和燕婶。”
不管是当初害得他们差点被楚逐灭门,还是现在害得他们不得不戴着人.皮.面.具躲避祸患,又或者是害得燕辰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回到这小小的江南之地……她都充满了歉意。
归根结底,是她连累了燕辰一家,搅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今月姐姐,这跟你没关系啊。”燕辰眼中满是释然,“从我爹娘的经历便注定了我要远离京城那种是非之地,况且——”
他一边用筷子不断搅弄着药汁,一边继续道:“况且,去了一趟京城,我才知道京城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又经历了这次战祸,我更加明白,权势不过是残害百姓的祸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上位者高高在上搅弄风云,受苦的却是无数可怜无辜的百姓。我不愿做这样的上位者。”
拾九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燕辰小小年纪,却能领悟很多人都领悟不了的道理。
燕辰弯起眼睛,声音从凝重渐渐变得轻快:“从仕不一定能救人救国,但学医至少可以救眼前人。我发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实现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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