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本宫……”
“你少?自称本宫!”闻歌突然激动,呼吸又沉又重,如同负伤的野兽一般死死盯着?她,“我从不认识什么本宫!冯乐真,我劫牢房被?抓的那半个月,你在干什么?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关得越久,我便越脆弱,我越脆弱,你便越容易破开我的心防?”
冯乐真不语,只是安静看着?他。
“还真是如此?,”闻歌荒唐一笑,声音都有些?发颤,“长公主殿下果然深谙驯人之道,知?道什么时候该松一把?,什么时候该紧一把?,我输给你,心服口服。”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担心,在后悔,觉得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你那么笨,连个饭都不会煮,整日只会啃生萝卜充饥,我被?关了,没办法回去给你做饭,你会不会饿死在那座小院里?……”
他说着?话,有些?痛苦地掩住眼睛,潮气?却?沾在了手指上。
“我真的好?蠢,我竟然就这么上了你的当,我竟然……”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将手放下时,一双眼红得更厉害,可情绪却?诡异地平静下来?,“我问你,你在与我相处的日日夜夜里?,可有一瞬生过坦白的心思?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可愿意换个法子?”
冯乐真:“本宫……我需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回京的理由,你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言外之意,不必再说。
闻歌手指抖得越来?越厉害,面上却?是平静:“那这段时间,还真是委屈殿下了,为了我这个所谓的突破口,连身子都可以给。”
“我从来?不委屈自己,”冯乐真看向他的眼睛,“你与我相处这么久,该是明白的,何必说这种伤人伤己的话。”
闻歌静静与她对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虽然殿下的人口口声声说不需要我们这些?人证,可殿下既然肯花心思将我们弄到营关,还是希望我们能出面作证吧?”
“证物到底都是死物,你们身为行事之人,所有细节更加清楚,能出面作证自然是好?的。”冯乐真回答。
闻歌嘲弄地问:“我若不配合呢?”
冯乐真沉默一瞬:“小铃铛,不要任性。”
“别这么叫我!”闻歌的冷静仿佛只是假象,轻易便能被?她的言语击破。
他呼吸愈发急促,看她的眼神恨生恨死,整个人都陷在近乎癫狂的情绪里?。
冯乐真看着?他又一次盈泪的眼睛,略有些?心疼地伸出手。她本想为他擦拭,可手指刚到他脸上,他便猛地后退一步。
冯乐真的手指在半空僵了片刻,又神色如常地收回:“本宫一旦将证物公开,冯稷必定不会再顾忌什么,堂而皇之地追杀你们,皇帝要杀你们,除了本宫没人敢保你们,本宫知?道你生本宫的气?,会冲动行事也是正常,但?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自己那些?兄弟考虑吧?”
她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他对他有情,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戳着?他的死穴,就差明着?告诉他,即便对他这个人有几分兴趣,也绝不会为了他妥协半分,他只要不听她的话,依然是死路一条。
她所谓的情分,还真是过分浅薄,浅薄到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与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闻歌看着?眼前这个矜贵、貌美的女人,恨得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可浓墨重彩的恨意之下,又似乎藏着?别的情绪,让他即便可以咫尺之内与她同归于尽,也始终没有挪动半分。
许久,他认命地闭了闭眼睛:“我答应配合你行事。”
冯乐真眸色柔软几分。
“可一旦行事,便等?于认罪,暗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足以让我们死千百回,你要先发誓,不会因此?事对我们刑罚加身。”闻歌定定道。
冯乐真:“不判刑是不可能的,但?营关的牢房里?,关着?不知?多少?死刑犯,到时候脑袋一蒙就地处决,谁又知?道杀的是谁。”
闻歌:“事成之后,我们要自由。”
冯乐真:“想要自由,便可以自由,不想要自由……也可以留下。”
闻歌迟缓抬眸,与她对视之后嘲弄一笑,转身便往外走。
冯乐真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心情正有些?不好?,闻歌却?突然回头,她下意识挂上浅笑:“还有事?”
“最后一个问题,”闻歌看着?她的眼睛,“既然知?道皇上会动杀心,为何不一早提醒我们,反而是让我们千里?迢迢奔赴京都?”
“有些?事,本宫说了,你们也未必会信,不如让你们亲自经历。”冯乐真回答。
闻歌:“但?亲自经历,便有丧命的风险。”
冯乐真不说话了。
闻歌定定看着?她,一颗心彻底凉透。
“我真是……何必自讨其辱。”
他摇了摇头,疲惫地往外走去,昔日略显稚气?的身影,如今因为长途跋涉和心上人的背叛,一夕之间褪尽少?年气?,变得成熟又沧桑。
冯乐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一股预感——
他在离她而去。
第106章
事关兄弟们的性命,闻歌只用了一个晚上,便彻底接受了现?实?,于是翌日一早,他再次找到冯乐真。
“他们会替你作证。”见到人的第一眼,他便直接表明来意?。
冯乐真抬眸,抓住了他的重点:“他们?”
“我不?会,”闻歌昨晚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根本一夜没睡,此刻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即便端着冷淡的表情,也叫人无端觉得可怜,“不?会出面作证,也不?会寻求营关的庇护,今日太阳落山前,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营关虽地处偏远,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容不?下,”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你去京都?这些日子,本宫着人买了五十亩地,在地头盖了三?间瓦房。”
闻歌手指一颤,脸上又浮起类似于痛苦的情?绪,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只一双眼睛比之前更红:“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冯乐真声音软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包容。
闻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要那个失忆后只会啃生萝卜充饥、每天找我玩沙包踢毽子打发时间的小铃铛,要她和我一起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从此任世事如何都?不?再过问,殿下能给?吗?”
“闻歌……”
“殿下给?不?了,”闻歌缓缓呼出一口热气,面如死灰地后退一步,“殿下什么都?给?不?了,你心里有大业,有抱负,有无穷的欲望……只是没有我。”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冯乐真静静看着他,“但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你我都?无法再改变什么,何不?各退一步相?互包容。”
“各退一步相?互包容,殿下退了什么,包容了什么?五十亩地还是三?间瓦房?”闻歌一针见血,“你甚至可以为了尽快说服我们,任由我去闯京都?城的生死阵,你所谓的包容,只是让我一个人妥协吧?”
他字字句句皆泣血,冯乐真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闻歌恨透了她的平静,就好似他的痛苦、挣扎、绝望,在她眼里都?如同?三?岁稚儿在哭闹,就好像……在这一场欺骗里,唯有他一个人蠢到动情?,她始终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冯乐真看着他犹如困兽,用爱恨翻涌的双眸盯着自己,终于心生动容,朝他走了一步。闻歌却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连连后退两?步。冯乐真这次却没有点到即止,径直走上前去,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人抱住。
闻歌颤了颤,削瘦的脊骨犹如垮掉的山脉,整个人都?低了下去。他将脸埋进冯乐真的颈窝,呵出的热气穿透她的衣裳,将她整个人都?要灼伤。
冯乐真却没有后退,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恨你。”他声音哑得厉害。
冯乐真:“我知道。”
“你这样的人,不?配我的喜欢,不?配任何人喜欢,你就该抱着你的心机你的筹谋长命百岁,孤独终老,一辈子求不?得、爱不?得、恨不?得,你就该……”就该什么?还有更多恶毒的诅咒,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冯乐真也不?介意?他的宣泄,只是静静抱着他。
闻歌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静,再抬起头时,本就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更是憔悴,但看向冯乐真时,要多一分?平静:“与我相?处的日日夜夜,你对我可曾有过一时一刻的……心动?”
他已不?敢问江山与他孰重这种蠢话?,万般的伤害与痛苦之后,只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无时无刻,不?在心动。”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给?出八个字的答案。
闻歌将这个答案在唇齿间重复三?五遍,苦涩之余突然发笑:“够了,这便够了。”
冯乐真隐约察觉到他动了什么念头,当即抓住他的手:“小铃铛,留下。”
闻歌紧紧盯着她,目光如有实?质,几乎将她缠到窒息。
而在这种窒息之中,他到底还是将手抽了出来,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与她隔出五六步,才缓缓开口:“我要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了,你跟我走吗?”
早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他还是问了第二遍。
冯乐真呼吸乱了一瞬,缓缓开口:“我给?你准备了田地和房子……”
“那不?是我的。”闻歌摇了摇头。
就像她怕他伤心,在发现?他种的菜被?雨水冲坏后,便偷偷找人重新栽种的新苗,不?是他从种子照看到大,便不?能算是他种的,他性子里一直有种超乎常人的执拗,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一点前世的冯乐真知道,这一世的冯乐真也知道。
两?人默默对视许久,冯乐真缓缓开口:“你若执意?要走,本宫不?会送你。”
“……好。”
说要太阳落山之前离开,闻歌说到做到,赶在下午时分?便收拾好了行囊,独自一人朝着城门?去了,说了不?会来送的人却食言而肥,在他出现?在城门?之前,便已经提前等着。
营关的夏天黄沙漫天,冯乐真一袭红衣,站在烈烈风中犹如开至最?盛的玫瑰,玫瑰盛极必衰,她却好像能开千年万年,能叫这天地都?为她的颜色改换门?庭。
闻歌看着这样的她,突然有些理解,她为何不?会跟自己离开——
这如画的江山风景都?该属于她,她却不?该属于任何一湾溪水一片青山。
冯乐真看到他突然停下脚步,便扭头看了阿叶一眼,阿叶当即拿出一个包袱。当看到那个收拾妥当的包袱,闻歌心下漏了一拍,再次生出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然而这点痴念没有持续太久,便伴随着冯乐真将包袱交给?自己而破灭。
“这里头有一些银子和几身换洗衣物,还有新的户籍与文牒,将来即便有人盘查,也不?必惧怕什么。”冯乐真叮嘱。
闻歌盯着手里的包袱看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
“闻歌。”冯乐真唤了他一声。
闻歌迟缓抬眸。
“无论去哪,一路小心,照顾好自己。”冯乐真温声道。
闻歌自认已经坚固的内心,轻易便被?这句话?冲垮,未免自己连离开都?不?够体面,他当即牵着马就往外走。
夕阳西下,天边火红的云彩落在他的肩头,少年一夜之间成长,再不?复当初的锐利与傲气。
冯乐真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走出城门?的人若有所觉,突然丢下包袱和骏马朝她飞奔而来。
当他的身影在瞳孔里渐渐放大,冯乐真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她面上仍是冷静,可手心却不?可控地开始出汗,等他跑回自己面前时,她甚至有一时失语,忘了该同?他说些什么。
闻歌因为跑得太快,呼吸还有些不?畅,一双眸子如同?染了刚化的雪,悲凉地看着她。冯乐真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开口时透着一分?小心和不?该有的期冀:“你为何……”
没等她把话?说完,闻歌便突然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脖颈上用力地咬下去。
痛意?瞬间传来,冯乐真呼吸一窒,却没有推开他。阿叶察觉到不?对劲,当即要上前制止,却被?冯乐真抬手挥退。
她安静地站着,任由闻歌将浓重的情?绪都?发泄出来。闻歌用力地咬,直到唇齿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才勉强放开她。
瓷白的脖颈上留下血淋淋的牙印,闻歌形状漂亮的唇上亦是沁着鲜红,连冯乐真最?喜欢的小白牙,也沾着一点痕迹。
“说到底,”闻歌缓缓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也不?欠我什么,甚至于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对我们这群刺客的反击,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想恨你,大概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冯乐真放缓了声音:“我明白的。”
“……糊涂账,算不?清,若是你欠我,那我原谅你了,若我欠你,你也别再与我计较,”闻歌看着她的眼睛,“总之……总之我们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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