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能,”绯战答得笃定,“毕竟现在所有人?,都期盼着我?尽快娶一个大乾女人?。”
冯乐真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果然,骆盈一个时辰后就带来了塔原王答应的好消息。看着母亲过于高兴的眉眼,绯战唇角始终挂着笑,只是将人?应付走之后,神情便彻底沉寂了。
当天晚上,绯战不见踪迹,冯乐真独自用了晚膳,便直接歇下了。
这是她第一个在塔原独处的夜晚,加上耳朵仍隐隐泛疼,所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半梦半醒间总是觉得有什么人?在窥视。睡到下半夜时,她倏然惊醒,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坐了一道黑影。
冯乐真沉默许久,问:“……绯战?”
“嗯。”床边的人?慢慢回应。
冯乐真再次静默,然后说了句:“你过来。”
“去哪?”
“靠近些?。”冯乐真说。
黑暗中,绯战安静俯身,刚拉近一些?距离,一个巴掌便不客气地扇在了他脸上。
啪!
“死哪去了?”她冷声问。
绯战摸了摸被打的脸,啧了一声:“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为?何?不禀告本宫?”冯乐真语气平静,熟悉的人?却知道她已经动怒,“本宫以身犯险深入塔原,就是让你这般轻视的?”
“没轻视,谁敢轻视殿下啊,”绯战说着,于黑暗之中将手伸到她腰后,然后略一用力便将人?抱到了腿上,“忘了禀告殿下,是我?的不是,我?跟殿下道歉。”
说着话,他的手捏上了她的耳垂。
也不知手上沾了什么东西,涂在耳洞上带来点点凉意,倒是不疼了。
或许是真的心情不好,也可能是黑夜修饰了情绪,他此刻虽然动作大胆,言语间却是沉稳平静,连道歉也带着几分诚心,没有调侃的意思。
冯乐真看不清他的脸,也懒得看,只是重新?闭上眼睛:“滚去地上睡。”
绯战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便将她放下了。
冯乐真的身子再次落在床上,便自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营关已是大乾的极北之地,塔原比营关更北,虽已经是夏日,但一到夜晚,屋里还?是泛着凉意,如今盖着薄被正?正?好。
她躺好后,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铺床声,那是绯战在打地铺,不多会儿,连这点动静也没了,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远方传来虫鸣,风声也小,好似天与地都睡了,唯独这一间不算小的屋子里,唯独他们?两个人?,还?是清醒的。
许久,绯战缓缓开口:“我?今日出去走走,瞧见满宫上下都在为?我?们?的大婚奔忙,连大妃和二妃都自掏腰包,说即便时间紧迫,也不能委屈了我?,人?人?都高兴,人?人?都盼着这场婚事,阿母更是如此,人?人?都高兴,阿母……”
“绯战。”冯乐真打断他。
“你不是三岁小儿,许多事既然看得清楚,又何?必兀自伤神,”冯乐真的声音平静,甚至透着残酷,“你现在该高兴,这场大婚一旦顺利举行,形势便彻底变了。”
绯战静默许久,黑暗中缓缓扬起唇角:“殿下教训得是。”
第111章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眨眼便是大婚当日。
塔原开放的民风,在婚事上?可见一斑,即便是王族子弟,成婚依然遵循天地自然那一套,先是早上?拜过父母,再是于祭坛之上?歃血起誓,最后以一场篝火晚宴为终点。
一大早,冯乐真便被大妃那边的婢女叫醒了?,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番后,又换上?了?飒爽的红衣。
“王子妃生得当真貌美,穿我们塔原的衣裳很?合适呢。”婢女自以为是地夸道。
今日之后,绯战再无争储的可能,与大王子自然就不是敌人了?,所以婢女们来时,大妃特?意交代过,要恭敬些,凡事留三分。
冯乐真听到她的夸赞,只是淡淡说?一句:“我穿大乾的衣裙更合适。”
“这……”
婢女正?尴尬,外面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合适合适,您穿什么都?合适呢。”
说?着话,人便进来了?,是一个?五十余岁的婆子。
“给三王子妃请安,”婆子学着大乾的礼仪鞠了?个?万福,又笑道,“老奴是二妃派来给您梳头的,听说?大乾有给出阁女儿梳头的习俗,二妃不便前来,索性派了?老奴来,您可千万别介意。”
她将态度放得极低,冯乐真放缓了?神色:“多谢。”
大妃的婢女险些没忍住翻白眼,轻哼一声便端来一对耳环:“这是大妃给您的赏赐,您今日就戴着它成婚吧。”
“这珍珠的确漂亮,只是今日戴未免有些不合适。”冯乐真还没开口,婆子先皱眉道。
婢女不悦:“哪里不合适?这可是大妃当年嫁给王上?时戴的,亲生的四公?主当年成婚时向她讨要,她都?没舍得给,莫非你觉得配不上?三王子妃?”
又是大妃戴过的,又是纯塔原血统的四公?主喜欢的,如?何会?配不上?她这个?杂种王子的妻子?她这样问出来,等于直接将婆子架了?起来,若今日婆子给出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人,只怕少不得一顿板子。
屋里挤了?一堆人,本来热热闹闹,此刻尽数安静下来。
暗流涌动,冯乐真神色淡定,不看不听。
许久,婆子笑呵呵道:“大妃的东西,自然是一顶一好的,只是三王子妃的耳洞似乎伤着了?,若是再佩戴这样一副精美的珍珠耳环,只怕要伤上?加伤,大妃仁慈,哪里舍得小辈受伤,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她老人家。”
都?说?人家仁慈了?,再去问又能问出个?什么结果?冯乐真这才多看婆子一眼,漫不经心地想是个?会?做事的,可惜不是替她做事。
婢女被婆子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屋里其他人赶紧打圆场,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梳妆结束,出门时绯战已经等着了?,看到她后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收拾一下,倒也?是个?美人儿。”
他一副混不吝的德行,言语间满是轻浮,其他人闻言,又同情地看了?冯乐真一眼。冯乐真倒是淡定,闻言只是斜了?他一眼:“戴着面纱,如?何看得出是美人?”
塔原不用红盖头,但也?要以半透的红纱遮面,红纱上?挂着铃铛,行走之间叮叮当当,倒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故人。
“我说?是美人就是美人,”绯战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扣进怀中,“再犟嘴我就杀了?你。”
“不敢犟嘴,毕竟三王子说?的是实话,”冯乐真凉凉开口,“若不是美人,三王子又怎会?强取豪夺?”
周围奴仆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生怕绯战会?因此将她扯进房中教?训,毕竟……他们三王子,也?是有过前科的。
一不如?意就将人打个?半死,以至于连婢女都?不肯来日暖阁伺候,今日这些给三王子妃梳妆的,也?是各位妃嫔送来的人。
绯战面色变了?几变,似乎真有心给她一个?教?训,但最终还是顾及场合,强行忍住了?。
放开她,咬牙道:“今晚等着,看本王子怎么收拾你。”
有胆小的听见了?顿时一个?哆嗦,对三王子妃生出无尽同情,三王子妃本人倒是冷静,一言不发跟着他出去了?。
一对新人转眼消失在门外,院里众人渐渐聚到一起。
“三王子妃的命可真苦啊,做了?王子妃又如?何,这样被人糟践,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坚持到死那天为止呗,我看呐,未必能活到这个?冬天。”
“可怜哦……”
冯乐真没有听到这些人的对话,但也?能猜到他们会?怎么想,不过也?不在乎就是了?。
“方才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绯战问。
冯乐真:“无非是别苗头。”
“已经开始了??”绯战颇为讶异。
冯乐真:“塔原局势这么久没有变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个?变数,有些人自然就蠢蠢欲动了?。”
绯战轻嗤一声:“倒是省了?我的事。”
“哪里省得?”冯乐真扫了?他一眼,“你少偷懒,赶紧将油烧热,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今天好歹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殿下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绯战无辜又可怜。
冯乐真冷笑一声,瞥见前方有人看着后便闭了?嘴。
两个?人一从?日暖阁出来,外头便爆发一阵哄闹,冯乐真蹙眉抬头,绯战则快速沉下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有人提醒他要撒喜糖也?当没听见。
……算了?,这俩人本就是强凑到一起的,没闹出逃婚的事就够好了?,至于别的还是多包容吧。奴仆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笑着说?吉祥话。
“按理说?王子成婚,该由贵族一路送到王上?面前,再行跪拜之礼,可惜我这个?三王子血统不纯,所娶正?妻又是大乾人,将来所生孩子血统比我还不纯,所以没什么贵族肯来相送了?,反倒是奴仆站了?一堆,倒是为难你了?。”绯战嘲讽。
冯乐真神色淡淡:“就知?道跟着你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可惜了?,你只能跟着我。”绯战回了?一句。
这俩人的对话听得旁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会?突然打起来……不过真要是动手,这个?大乾女子只怕是打不过三王子的。奴仆们看看高大挺拔的绯战,再看看只有他一半宽的冯乐真,心里为这个?三王子妃默哀。
两人一路走到居福宫,塔原王和一众妃嫔王子皆已经等在那里,四周围着的还有塔原有头有脸的贵族们。
众人看到二人到来,大多数都?面带笑意,唯有一两个?存不住事的,眼底闪过浓重的蔑视。他们倒不是看不起大乾人,毕竟大乾国富兵强,不知?比他们富裕多少倍,他们只是看不起杂种罢了?。
直到今日,他们仍觉得当今塔原王最大的败笔,就是让大乾女人生下他的孩子,让尊贵的塔原王族血脉受到了?污染。
绯战垂着眼眸,仿佛没看出这些人眼里的深意,走上?前后对着塔原王一拜,冯乐真站在旁边,继续当烈女——
她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只要能活下去,苦也?吃得,辱也?受得,纡尊降贵拜一拜塔原王也?没什么,但她如?今既然是‘被迫’嫁人,就算不拜也?说?得过去。
既然说?得过去,那还拜什么拜?
果然,塔原王也?没有在意,只是说?了?几句成婚之后要相互敬重相互扶持的废话,便让他们继续往下拜了?,接下来是大妃、二妃、三妃……塔原王的妃子可真多啊,冯乐真木着脸想。
拜到骆盈时,骆盈擦了?擦眼角的泪,殷切叮嘱:“小两口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切莫再吵架了?。”
“知?道了?,阿母。”绯战笑着答应。
但人人都?知?道他的笑是假的,毕竟他是有名的大孝子,只要能让自家阿母高兴,娶个?女人又算什么。
“阿陶你……”骆盈对上?冯乐真的视线,莫名瑟缩一下,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姑娘一直是有点怵,难道是因为自家儿子对不起人家,她也?跟着心里有愧?骆盈顾不上?多想,便泪眼涟涟道,“阿陶你也?要好好的,若是绯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撑腰。”
“好。”冯乐真总算给了?一个?字的面子,不像刚才被大妃二妃训诫时,一个?字都?懒得说?。
骆盈小小地抽了?一口气,顿时心满意足了?。
拜过二十多个?妃子,又得拜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然后给比自己小的妹妹发糖,一套流程走下来便到了?晌午,绯战冷着脸,牵着冯乐真往祭坛上?走。
“拜谁?”冯乐真问。
绯战:“天和地,塔原崇尚自然,认为是天地赐予我们强健的体魄,以及聪慧的头脑,只有拜过天地,才算真正?礼成。”
说?罢,他面露嘲讽,“也?就是这所谓的自然之道,让他们笃信塔原是独一无二的国家,体内有如?山川河流一般的血脉,若是掺杂了?塔原之外的血液,便会?变得如?枯木一般,再不配做塔原的儿女。”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祭坛顶端。
祭坛有上?百台阶,上?去之后只有一张圆桌大小,只摆了?两个?蒲垫和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放着香烛供果和半碗清酒,碗边则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这空间实在是小,周围连个?栏杆都?没有,两个?人往上?一站,随时有掉下去的风险,而下方则是一堆又一堆观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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