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无人应答。
“尽安!”冯乐真登时急了?,却又不敢大声,只能一边强行压低声音,一边挣扎着四处摸索,“尽安,你在哪,你怎么样?了?……”
“嗬……”
一道沉重?的吸气倏然响起?,接着便是压抑的咳嗽。
冯乐真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朝声音来源爬去:“尽安!”
“殿下……”陈尽安的声音有些低,但也快速将手伸了?过去。
黑暗中,两双手交握在一起?,冯乐真的心倏然安定?了?。
“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冯乐真低声问。她可没?忘刚才掉下来的刹那,是他用身子将她护住,那些横生的枝条才没?伤着她,只是摔下来的刹那,二人还?是因为重?大的冲击被迫分开了?。
“……没?有,就是昏迷了?一下,殿下你呢?”陈尽安彻底清醒了?,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冯乐真:“本?宫也没?事。”
“那咱们现在就离开吧,免得夜长梦多。”陈尽安挣扎着坐了?起?来,黑暗中冯乐真看?到他将什么东西装进怀里。
他的呼吸比之前急促,冯乐真顾不上问他装了?什么,只是一味担忧:“你真没?事吗?”
“没?事,就是摔得浑身疼。”陈尽安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冯乐真也笑,笑完又有些无奈:“本?宫也浑身疼。”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睡上几日。”
“本?宫准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当值。”
“月俸照发?”陈尽安突然问。
冯乐真显然没?想到他也有与?自己开玩笑的时候,愣了?愣后突然笑了?出来。
黑暗中,陈尽安听到她的笑声,脸上顿时烧起?一股热意。可能是这半年在军中待惯了?,也可能是黑夜给他壮了?不少?胆,他竟然就这么胡言乱语起?来。
陈尽安生出些窘迫,正思索要不要道歉时,便听到冯乐真打趣地问:“你要月俸做什么?”
“给殿下买首饰。”陈尽安想也不想道。
冯乐真微微一怔,心口仿佛有什么突然被击中。
相比那些玩笑话,还?是说实话更适合他。陈尽安收敛心神,认真道:“卑职在南边时,看?上一块上好的翡翠原石,若是做成头面,殿下一定?喜欢。”
“那你买了?吗?”冯乐真说话时,眼底泛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陈尽安沉默一瞬,再开口有些难为情:“还?没?有。”
“为何?”
“……太贵。”
冯乐真:“……”
“卑、卑职现在的月俸虽然不少?,但暂时还?不够买那块玉的,”陈尽安说罢,又快速补充一句,“但卑职救过那个商人的命,他答应了?会替卑职留上十年。”
“……十年?”冯乐真语气微妙。
陈尽安没?听出来,还?在自顾自解释:“其?实用不了?十年,卑职现在做大将军,衣食住行都在军营里,不必额外支出,满打满算六年也就足够了?。”
他似乎热衷于攒钱给她买东西,分析起?来更是头头是道。
听到他说要用六年的俸禄买一块翡翠原石,冯乐真心底仿佛被塞满了?东西,一时间胀得厉害。
“为何对本?宫这么好?”她轻声问,“本?宫纵然对你有恩,这几年的誓死追随也该还?够了?,为何还?要对本?宫这么好?”
六年不花钱不添东西,所有俸禄换一套头面这种事,别人或许做不到,他是一定?能做到的,毕竟他当初送的水精灯笼,如今还?挂在自己的窗前。
“其?实这世?上对本?宫好的人很多,愿意为本?宫付出性命的人也很多,只是你……”
阿叶自幼跟随她,秦婉的命都是她救的,还?有祁景仁、范公公……这世?上愿意为她豁出一切的人太多了?,可也没?人会为了?送她一样?她或许根本?不会在意的礼物,去过六年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冯乐真叹息一声,“只是你好得太过了?,本?宫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陈尽安只说了?两个字,便突然闭上了?嘴。
冯乐真不解:“因为什么?”
“……因为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陈尽安坚定?道。
冯乐真听出他说的不是实话,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但也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反复同他确认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于是无声笑笑,扶着旁边的树想要爬起?来。
陈尽安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伸手去扶,冯乐真也跟着抬手,指尖却无意间擦过他的腰带。
“湿了?。”她说。
陈尽安嗯了?一声:“刚才蹭了?不少?露水。”
冯乐真捻了?捻手指:“这露水怎么有点黏,湿得不多吧?”
“不多,就这一块,”陈尽安绕到她身前,“上来吧殿下。”
冯乐真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后背,唯恐再将他背上的伤弄得更糟。
陈尽安不再多言,背上她深吸一口气便开始往前走,将荒山上流动的火把?全?都抛之身后。
今晚没?有月色,天与?地都被黑暗覆盖。这条路还?不知要走上多久,冯乐真听着陈尽安沉重?的呼吸,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他额头上水漉漉的汗。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她低声问。
陈尽安尝试在开口前平复呼吸,但发现很难做到,索性就放弃了?:“卑职……走得急,出汗也是正常。”
“要不你将本?宫放下吧,扶着走或许会轻松些。”冯乐真很快道。
陈尽安摇头:“那样?太慢,万一他们追上来就不好了?。”
冯乐真皱了?皱眉,正要说路途遥远,单靠他一个人也不是办法,可话还?没?说出口,陈尽安就先说话了?:“方才那人是李同?”
“是。”
“他不是在冷宫做杂役吗,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陈尽安做了?大半年的杨阅山,又来了?京都几个月,对宫里的事还?算知道些。
冯乐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陈尽安眼神一暗:“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他。”
冯乐真失笑:“你与?他无冤无仇,没?事杀他做什么?”
哦,也不算无冤无仇,他上辈子就是被李同杀的,只是上辈子的事……冯乐真喉间溢出一声叹息,小心翼翼地趴在了?陈尽安身上。
陈尽安察觉到身后的温热,一颗心蓦地软了?下来,而柔软过后,又有一瞬的分神。
“这个李同只是跳梁小丑,相比之下,本?宫更好奇冯稷为何会召回寻找本?宫的禁军,”冯乐真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沾上了?他的汗也不在意,“他都炸皇陵了?,显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最后一击,势必是要死见尸活见人的,如今本?宫下落不明,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寻找,除非……”
“除非他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只能召回禁军。”陈尽安接话。
冯乐真笑了?一声:“看?来咱们的人没?有坐以待毙。”
陈尽安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冯乐真扯起?袖子,又帮他擦了?擦汗,道:“还?是歇歇吧。”
意识到冯稷已经被控制后,她便没?有那么着急回去了?。
陈尽安却拒绝:“李同那群人若是找到山洞,定?然很快就意识到我们在附近,还?是要尽快离开。”
“你身子骨还?撑得住吗?”冯乐真又问。
陈尽安答应一声:“撑得住,卑职不会勉强自己。”
“可你出了?很多汗。”冯乐真眉头微蹙。
陈尽安笑笑,呼吸因此断了?一瞬,又被他遮掩过去:“赶路嘛,出汗也正常,只是汗味熏人,辛苦殿下了?。”
“本?宫有什么辛苦的。”冯乐真无奈,又一次靠在他的脖颈上,大约是出汗太多,他身上现在凉凉的,她想了?想,伸手捂住他露在外头的肌肤,下一瞬便察觉到掌中肌肉的紧绷。
冯乐真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声:“你啊……”
陈尽安抿了?抿唇,乖得不像话。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想来明天是个阴天。冯乐真贴着陈尽安水淋淋的后颈,听着他沉重?的呼吸,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不太好,睁开眼睛时浑身乏累,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而背着她的陈尽安,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停下休息吧。”她低声道。
陈尽安:“不行,必须在天亮之前尽快找到咱们的人汇合。”
“休息休息,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不……”
“尽安。”冯乐真唤了?他一声。
陈尽安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停下了?。
去往周家村的路是一条坦途,两边都是大片的农田,如今已经长出矮矮的麦苗,风一吹仿佛无声的海泛起?波纹。
两人藏在路和农田之间干涸的沟渠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冯乐真低声问:“还?好吗?”
“卑职很好,殿下呢?”陈尽安反问。大约是走了?许久太累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冯乐真黑暗中往他旁边挪了?挪,又一次碰到他的衣襟,还?是湿的。
“还?是湿的。”冯乐真抿了?抿唇。
“嗯,阴天湿气重?,衣裳不容易干。”陈尽安将衣裳扯回去。
冯乐真理了?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裙,结果?也摸到一片湿意,是小腿到脚踝的位置,应该是她双腿环着他的腰时,从他身上蹭到的水。
冯乐真捻了?捻手指,感觉有点黏,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陈尽安只休息片刻,便坚持要继续赶路了?,冯乐真只好蜷着一条腿起?身,重?新趴回他身上。
陈尽安托着她的腿弯猛地起?身,身子突然不受控地晃了?一下,冯乐真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还?未等开口询问,就感觉他已经站稳了?。
“起?得太急,有点头晕。”他主动解释。
冯乐真眉头紧皱:“你确定?没?事吗?”
“卑职能有什么事。”陈尽安笑了?一声,背着她继续在黑暗中赶路。
这一夜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冯乐真看?着没?有尽头的路,觉得他们随时会死在这里,可夜晚又分明太过短暂,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天亮。
她趴在陈尽安身上,又一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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