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颠勺大师
所以当宣武放弃朔狼,带领大军压回盛京时,景亲王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他自己也意识到,心心念念的龙椅他倒是真的能坐上去,但没有实力做支撑,很快就会掉落云端,沦为天下笑柄。
应云卿一开始就不想做笑话,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成了一个笑话……这难以挽回的局面让他愈加疯狂。
他恨自己的大哥!就是因为宣武高高在上,反衬得他的一切努力如此徒劳可笑,只能一辈子笼罩在自己兄长的阴影之下,至死也无法解脱!于是他冲到后宫,每天虐杀两个宣武最喜欢的妃嫔以作报复,杀完人,就把人的尸体挂在盛京的城门上曝尸泄愤。
世事真是不讲道理,男人争权,女人遭殃。这久居宣武深宫的妃嫔,又在何处招惹了他呢?
还记得一开始,他坐在轮椅上感怀世道不公,想要抢下龙椅,为自己争个公道,到最后,他自己僭夺皇权,便也成为了这不公的世道的推手。
乔知予当时入宫没有几年,还没成为宠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妃嫔,因而暂时还没有杀到她。可她也被迫观看了一场这位癫公的屠杀盛宴。
那画面太惨,乔知予并不想回忆……
总之,应云卿清风明月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冷血歹毒的心。
今世,乔知予早早夺回漠北四镇十八州,把漠北戎狄朔狼部揍得哭爹叫娘,宣武再也不用御驾亲征,而应云卿也不再有大开杀戒的机会。她都快把这号人物给忘了,没想到今日正好撞见,便顺手试探了一下他的虚实,一试之下,果然发现他的腿已经治好。
腿都已经治好了,还要每天坐着轮椅出行,假装柔弱,今日还骗得她出演了一场“英雌救美”。
景亲王,他真的很爱演。
摇晃的马车逐渐行驶的平稳起来,市井喧闹声也逐渐弱下去。不一会,马车渐渐停下,书童尺墨在外喊道:“殿下,到了。”
乔知予睁开双眼,利落的抱起马车角落的“孱弱”亲王,跳下马车,大步往景亲王府而去。
王府门口,尺墨正手忙脚乱的差人取来备用的行椅。
靠在淮阴侯的怀里,闻着熟悉的苍松覆雪一般幽深的冷香,被这双有力的臂膀护持……饶是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与算计,但此时此刻,应云卿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产生一丝悸动。
应云卿父亲早逝,与兄长应离阔也从不亲近,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便只在乔迟这里感受过如父如兄的关怀。这种感觉至今未变,像巍巍高山、像滚滚长河,强大而包容,让人心中孺慕不已。
乔迟,淮阴乔家庶长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家主,乱世中拖着一群老弱病残,张开臂膀为每一个人遮风挡雨。
这个男人的肩膀也并没有那么宽,可却担了那么多的担子,当家主、当大哥、当伯父,还没成婚就得替自己那早死的二弟养娃娃,操着操不完的心。也许正是如此,让他自然而然有了长者的仪范,不自觉的对弱小晚辈进行关注和照看。
应云卿平生最恨别人对他施舍怜悯,可如果施舍怜悯的是此刻正抱着他的这个男人,他只怕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见过乔迟排兵布阵,明白他能力过人,也明白大哥的至尊之位,至少有一半都是乔迟的功劳。拉拢了他,世家、武将,将纷纷倒戈。
更何况,乔迟自己不清楚,但他应云卿旁观者清,知道这个俊美无俦、位高权重的淮阴侯在盛京上层是多么炙手可热。
每逢参加时节宴会,只要乔迟一走进众人之间,那些王孙贵女、门阀贵胄,纷纷像闻见腥气的恶狼,在明处在暗处,借着觥筹交错,将炽热的眼神一层一层黏附在他的身上。
三十有五的男人,正当年富力强,又是如此昂藏伟岸、英武不凡,世家大族的出身、万人之上的权势、铁血金戈的阅历,让他浑身萦绕如兰如麝般稳重成熟的长者威仪……
让人想面红心跳双腿发软的跪伏在他的膝前,唤他“兄长”,唤他“父亲”,浑身赤裸,请求他的垂怜。
应云卿的双手攀在面前人的肩上,感受着掌心炽热的温度,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所有人想吃一口的,他也实在太想尝尝,就像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想要一样。
“臣告退。”
乔知予俯下身,稳稳将他放在行椅上,告辞离去。
“淮阴侯!”
应云卿匆忙叫住她,随即抿了抿唇,有些羞赧的说道:“多谢乔大哥。今日之事是云卿任性,不要告知皇兄。”
乔知予立在景亲王府门楼下,回过头看他一眼,只见一身月白锦袍,温润如玉的公子坐在行椅上,冲她展露一个充满感激的温和笑颜。那模样真是朗月清风,温文尔雅,顺眼极了。
“好。”
乔知予兴味盎然的看了他一眼,应承下来。
走到街巷尽头,乔知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远远看去,依稀可见人矮手短的小书童招呼着护卫,把主人的行椅抬起来,好越过景亲王府那高高的门槛。几个看门的护卫赶紧把武器放在一边,手忙脚乱的围了上去。
自己的戏瘾过不够,如今竟还舞到她面前来,这戏精亲王,不会是想搞她吧?
乔知予无意识的摩挲着墨玉扳指,眯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随即摇了摇头,背着手往淮阴侯府走去。
有时她都会感觉到不可思议,感叹人怎么会这么蠢!
应云卿、皇后、杜修泽,明知道她血将星乔迟凶名在外、城府极深,竟然还一个个都在她面前耍心机,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她要是看不出来,这三辈子加起来六十年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宣武帝。乱世十六年一路走来,她是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数十次拉他逃离险境的救命恩人,是这大奉的柱国重臣!结果他屌脸不要,对着她这个兄弟、恩人、重臣暗中发情。
他们凭什么觉得她会沦为他们的掌中之物?
难道她这个身高八尺、肩宽腿长、胸肌梆硬的“魑鬼”将军,这个三十有五、威严莫测、城府深沉的老“男人”,这个集一族之长、世家之主、武将之首于一身的帝国重臣……看起来懵懂纯真、柔弱可欺,很适合被人强取豪夺,按头爆干,囚为禁脔?
有些人,真的必须好好感谢系统。
若不是她乔知予还被系统约束,还顾念着要好好完成任务,这些人,她要挨个挨个的玩,把他们……全都玩烂。
淮阴侯府近在眼前,乔知予长长吐出一口气,掩去眼底晦暗,迎上前来汇报的禄存。
当街纵马的马夫已经捉获,移交京兆尹处理。那个使用假钱的小贩再未捉到,但不言骑接下来会仔细盯梢。
除此以外,禄存还将功赎过,从狐尾巷替乔知予找到了那位善舞的李教习。
“老身见过侯爷。”
身材干瘦,鬓发斑白的老婆婆一身靛蓝素衣,不卑不亢的给乔知予行了一个万福礼。
乔知予伸出双手将婆婆扶起,诚挚道:“日后姻姻就交给教习了,肯请教习务必倾囊相授。”
第15章 第十五癫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又是一个艳阳天,光线透过稀疏的树叶,撒在淮阴侯府的庭院里。
庭院的主人盘腿坐在木廊外一树红枫之下,身前的木几上,摆着一叠炒豆,一壶好酒。
时有微风拂面,吹来金桂清香,乔知予惬意的昂首感受着这少有的宁静祥和时刻,舒适的深呼吸了数次,施施然举起酒盏送到唇边。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面前木廊上的屋里传来,突兀的打乱淮阴侯难得的片刻悠闲。
“轻点!轻点!你想杀了我吗?”
“姑娘的筋骨太硬,要想打开,必须吃苦,别怪老身手重。”
“大胆!放开,你算什么东西,我是淮阴乔家嫡女,我命你放开!”
“老身受侯爷所托,忠侯爷之事。姑娘,想做人上人,须得吃苦中苦,忍住了。”
“啊!!!!!”一声惨叫划破云霄,惊飞树顶栖鸟。
过了会儿,屋中才继续有声响传来,竟是少女带着哭腔的虚弱控诉声:
“呜呜呜呜……我要让伯父杀了你,我要让伯父杀了你!”
乔知予无话可说,摇了摇头,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又伸出筷子,去夹炒豆。
真是个废物。想得到宣武帝的喜欢,想舞姿曼妙一鸣惊人,想地位尊崇宠冠后宫,然后连压个腿开个筋都做不到。既要又要还要,却连丁点苦都吃不下。
愚蠢、贪婪、懒惰,姻姻啊姻姻,真不愧是虐文女主,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想她乔知予为人勤勉,艰苦朴素,甚至为了拿到期末一等奖学金三天三夜不睡觉把自己给活活累死,她上辈子到底是缺了什么德,要让她来帮扶这种货色。甚至这女人连身为小说女主最基本的操守“善良”都没有,前两世又蠢又坏的把她给卖了,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过如此。
难道这就是任务拍档之间的极致互补?难道这是她乔知予该得的?
她乔知予除了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学习上又太卷以外,以前可是个大好人,所以这三生三世,就得活该被恶人整治?
操他爹的天道好轮回,真想发他妈的癫,把这个世界的骨灰给扬了……
屋里的惨叫声再度响起,想必是李教习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拉筋。
乔知予一如既往,心中如癫似魔,面上平静无波,施施然夹了一筷子炒豆,端起酒盏啜饮一口酒,甚至眯起眼来,颇有几分享受。
“呜呜呜别过来,别过来……”
木廊后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乔姻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的爬出来,瘫倒在门槛上嚎啕大哭。
乔知予施施然站起身,登上木廊,一手压膝蹲在乔姻面前,神色平静的垂眸看她。
乔姻感觉到有人靠近,茫然抬起头,见来人是乔知予,嘴巴一瘪,脸一垮,眼泪掉得更凶了。
“伯父,我不想练舞了,好疼,好疼……”她可怜巴巴的伸出小手攥住乔知予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那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装可怜?又来这一套。平日里乔知予还勉强逢场作戏,可如今涉及到任务,她都忍不住想发癫,真的没那个耐心玩什么父慈女孝的角色扮演。
乔知予伸出手去,强势的捉住女子的下颌,迫使其抬起脸来,把话挑明。
“我从来不左右你的人生,姻姻,但只要你想要的,我努力帮你完成。”
“想要皇帝的尊重,就得一胎一胎不停的生,胎胎都是带把的。想要皇帝的爱,就得胸大屁股翘,跳得了舞勾得了人,床上……发得了骚。”
乔姻仰着头,神情错愕,眼泪凝在了脸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明白,从小到大最疼她的伯父,怎么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乔知予看她的模样,只感叹自己以前真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这些脏污丑陋的东西,从未在她面前提起,导致她变成如今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有些道理今天就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真话总是难听的,但乔姻既然选择了嫁入宫里,就得好好听听这些真话!
面前的少女乌发凌乱,年轻俏丽的脸蛋上汗水混杂着泪水,湿漉漉一片,蒸腾着丝丝雾气。几缕发丝如蛇一般黏在她的脸侧,狼狈却又旖旎。
乔知予伸出大手,漫不经心的帮她将那几丝的湿发抹到耳后,但接下来从嘴里吐出的话,却残忍至极,彻底打碎了十六岁的少女心中嫁与天子之后那些有关爱情、婚姻的美好幻想。
“你今年十六岁,宣武帝四十五,他的年龄足够做你爷爷,但又不是你真爷爷,不会拿你当孙女疼。想要他的爱,你得自己去挣,用女人的方式去挣。”
“伯父就算再爱你,不可能跟你一起躺上龙床,求他疼你。夫妻之间,你的依恃,只有你自己的这具身体,懂吗?”
天地皆静,风过无声,吹干了发愣的女子脸上的泪。
乔知予居高临下,神色漠然,“别想着靠我,姻姻,嫁为人妇后,伯父便是外人,纵使手伸得再长,也管不了你们的家事。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说罢,她对静立一旁的李教习吩咐道:“所有的房门全部推开,继续练,我看着她练。”
枫叶下的木几被侍从搬到了木廊上。乔知予衣摆一撩,席地而坐,端起酒杯,对着身前呆若木鸡的少女,云淡风轻的抿了一口酒。
“伯父……”乔姻梦呓般的呢喃,随后脸上陡然浮现一丝凄楚,拼命摇头,“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五岁时,我教你习武,你嫌苦嫌累;你八岁时,我让你读书,你嫌无趣繁杂;如今你十六岁,终于为自己选了一条路。自己选的路,再难堪也要自己走,姻姻,是时候长大了。”
乔知予抬臂抓起了一旁的胡不思,横抱在怀中,修长的五指轻轻从琴弦上撩过。高大的将军长眸眯起,缓缓一笑,笑得格外腹黑:“你练,伯父给你伴奏。”
乔姻不敢置信的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李教习就伸出枯瘦的手爪一把酒将她拖了回去。
伴随着新一轮的拉筋,淮阴侯府上空,带着哭腔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乔知予丝毫不为惨叫声所扰,观赏着屋内泪流满面的乔姻,信手弹起了一曲江南小调,甚至和着调子,笑眯眯的唱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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