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颠勺大师
虽然十分心疼那位贤淑端庄的美丽夫人,但别人的家事,乔知予还没闲到发疯去管,直到不言骑的某位校尉飞檐走壁的办事,路过杜府上空时,听到杜修泽叫着她的名字自渎……
操!
这个贱人!
乔知予得知此事当场没绷住,差点就煞气腾腾撩起袖子,支棱着梆硬的肱二头肌摸进杜府,让杜家小公子痛失爸爸,让清河杜氏痛失家主,让和离的杜夫人喜丧前夫。
但是好巧不巧,那年冬季格外寒冷,漠北朔狼部大举南下寇略,窥视中原,宣武帝当晚就令她速速领兵出征,于是她错过了教训此人的机会。再回来时,他已经人模狗样的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而她忙着任务,再也没工夫收拾他。
只是她不收贱人,贱人却老是自己在她面前晃,不啻于在她的爆发边界反复横跳……不知死活的撩拨她的杀心。
乔知予对他眯眼一笑,眸色深深的打量了此人两眼,双手不自觉的用力,缓缓握紧了马缰,手背上青筋随即暴起。
杜修泽的请柬已然送出,本应告退,但抬眸看见马上将军玉树临风、眉眼温和,不禁心中一荡,当年的情丝顷刻密密麻麻缠裹上来,抬手便去牵马绳:
“马厩偏僻,杜某领路。”
“不可。”乔知予阻止道:“让堂堂左仆射为某牵马,若御史看到,明日就要参到陛下跟前。”
“在这里,没有左仆射,也没有淮阴侯,有只有昔年承平两少年耳。”杜修泽笑了笑,自然的牵起马绳,看起来十分的心甘情愿。
乔知予再次大为感慨,真是贱呐。
她还没忘记第一世时,宣武那老屌子流连后宫,国事上便稍有懈怠,杜修泽不敢骂宣武,转脸就联合御史台参她为祸国妖妃,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她撅过他家祖坟,害她当年提心吊胆,生怕宣武因此把她杀了,让任务失败。到这一世,她也没记旧仇,结果这伪君子妻儿都不顾,对着扮为男装的她摇头摆尾……
操!
下贱!
现在是任务的关键时候,不能有闪失,不然舞到她面前,她多少得狠狠弄他。
乔知予闭了闭眼,忍了,抬起眼皮斜睨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禄存。
禄存收到眼神,当即上前,冷着一张俊脸,不由分说的将杜仆射挤到一边,强硬的把马绳拉到自己手里。
杜修泽认出这黑衣青年是不言骑的中尉,亦是天子身边近侍。他的神情一时有些错愕,似是不明白此人为何对他如此粗鲁,尴尬的缩回手。
“杜大人莫怪,禄存是我的徒儿,在尽孝心呢。”乔知予云淡风轻的扬了扬马鞭,“杜大人,回见。”
这次暂且放过他,下次再敢对她当面犯贱,她要让他下辈子都不敢想男人,更不敢想女人。
“大哥,刚才那谁啊,怎么怪怪的?”走出一段路后,乔铭驾马跟上来,奇怪的问道。
乔知予眺望着远方山水景色,漫不经心道:“哪里怪了?”
乔铭顶着一头炸毛的自来卷,眯眼思索了片刻,“眼神不对,他眼睛里有钩子,而且一直盯着大哥,我走在后面看得可清楚了。”
四肢发达,难得脑子也不差,是个聪明人,乔知予收回眺望远方的眼神,赞赏的看了乔铭一眼,对这个黑成了碳的卷毛便宜弟弟愈加欣赏。下马之后,她就把禄存引荐给他:
“这是禄存,不言骑中尉,年纪比你大,你该唤他一声哥。这段时间闲得无聊,可以去找他玩儿,我若不在京,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他。”
乔铭闻言,当即对着禄存狠狠一抱,然后双手紧紧握住禄存的手,咧嘴一笑,碧色眼眸晶晶亮,八颗上牙齐刷刷闪光:“禄哥!”
卷发少年多汗,掌心一片湿热,禄存感受着自己的手被陌生人的汗气捂了个透,浑身一滞,头皮发麻,唇角的弧度差点瞬间从上扬变成下拉。
毕竟是师父的亲弟弟……禄存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一旁微笑注视着乔铭的乔知予,咬咬牙,憋出一个僵硬的笑,强忍着没有抽手。但那只手缩回来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埋着头,将其背在身后,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背。
到下午未时,参加秋猎的高门贵胄们已经全部抵达四明山,宣武帝在发表了一篇不疼不痒的感言之后,宣布宣武五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秋猎并不仅仅是游猎,还包含了诸如秋游野餐、打马球、蹴鞠、礼射等项目,可以说是大奉皇亲国戚及中央百官每年一度的公费团建活动。
四明山前,旷野之间,以天地为席,以远山为幕,上百具长案呈“口”字摆开,每一具长案后都端坐着世家贵胄。乐师和舞姬排着队迈入场地内,开始进行表演。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眼前轻歌曼舞,远处秋色迷人,不得不说还得是古人会享受,这日子过得太平舒心,至少比在血泥里打滚的时候强。
长案后,乔知予端坐蒲团之上,颇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歌舞,左侧乔铭头也不抬,埋头吃菜,十分令人省心,右侧乔姻抬起手,懂事的为伯父夹了一条小鱼干。
乔知予抬头饮酒的间隙,睨了一眼身旁这一脸乖巧的小姑娘,只觉得她今日真是少见的顺眼。
事实证明人也是会变的。第一世,乔知予给了姻姻太多毫无理由的宠爱,自身又没有根深蒂固的权势,将姻姻养成了天真自大、欲壑难平的模样,最后狠狠的背刺了她。第二世,乔知予心中记仇,只给姻姻提供了优越的生存条件,可一点爱也没给,结果让她变得又卑又亢,最后还是提刀背刺。所以这第三世,乔知予站在权势的顶峰,也给足姻姻宠爱,丰厚的爱与权势都将是她的嫁妆,但这些东西绝不白给,唯一的条件就是“听话”。
“听话”,一项宝贵的品质,也是乔知予最欣赏的品质。哪怕姻姻愚蠢、自私、恶毒、傲慢、自以为是,娇艳美丽的容貌之下包裹着一颗毒得流油的蛇蝎之心,只要她愿意听话,就依然是她揣在心口的乖侄女儿……但要是她想和她拧着来,前仇旧恨堆在一起,她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
这股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虐,在面对姻姻的时候尤其难耐地汹涌。
历经三世的乔知予如何看不出来姻姻驯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的叛逆与不服管教,但她碍于审判庭的监视,又不能对她出手惩戒,就只能借着家主、长辈、监护人的世俗身份,对她一次次加以规训,将这些会让姻姻脱离她掌控的东西,牢牢压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畴里。
这一世,她要将姻姻变成她掌心的娃娃,装点她,支配她,让她按照伯父为她规划好的人生路径一步一步的走,半点也不许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霸道的掌控欲有时会让乔知予自己都感慨,为了完成任务,自己果真不择手段,最后竟成了一名典型的封建大家长。但她这个封建大家长要得不多,只要姻姻听话,她的一切权势、金钱、地位、宠爱,全部予取予求。
为乔知予布了菜,过了好一会儿,乔姻才呐呐开口道:“伯父,姻姻和娘亲长得像吗?”
这是什么问题?
饶是同为女子,乔知予很多时候也猜不透小姑娘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眼前轻歌曼舞迷人,但乔知予还是抽出一丝心神分给她,温声道:“你的母亲故去多年,伯父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怎么,是想她了吗?”
“听闻娘亲花容月貌、声动梁尘,姻姻天资愚钝,应当也没有承袭娘亲的美貌,无论怎么看,都是浊骨凡胎。”姻姻垂着头,两只手难过的把缎面衣角揉了又揉。
一听此言,乔知予手一抖,酒都顾不上喝了。
若说到教育,她一窍不通,但要是提到姻姻,她对她比对自己还了解……爱给多了就眼高于顶,爱给少了就扭曲爬行。方才这一番话,表明小姑娘自信心受损,下一步就是又卑又亢,再下一步就是变态,再再下一步乔知予就会迎来熟悉的感觉——被捅腰子的感觉。
关键时刻!乔姻,你可千万别啊!
求你了,稳住,求你了,选了夫婿以后,你来做伯父,我做你侄女儿,成不成?
闭眼深吸一口气,乔知予先稳定了一下自身情绪,随后睁开眼,垂眸注视着身侧一脸难过的乔姻,良久,温声道:“坐过来点儿。”
乔姻抬眸期期艾艾的看了她一眼,听话的挪了挪膝下蒲团。
“再过来点儿。”
乔姻便又挨过来一些。
乔知予伸出有力的手臂,抬手将她轻轻揽住,安慰道:“姻姻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旁人再美,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别听别人说闲话,只要你一日是我淮阴侯的侄女,便是整个大奉最璀璨的明珠,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你、慢待你。”
松开姻姻时,小姑娘的神色明显好转了不少,乔知予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自己左侧时,正看到顶着一头卷毛的乔铭埋头哐哐炫饭,令人万分省心。
如果乔姻也像乔铭一样该多好,她难道就不能变成一个魁梧雄壮的直肠子,别整天想那些弯弯绕绕?乔知予暗叹一口气,抬筷把自己面前的鸡腿夹给乔铭,得有一个时辰没吃了吧,看给孩子饿得……
淮阴乔氏的长案摆放在天子食案的左前侧,因此宣武帝坐在位置上,一抬眼便能看见乔迟刚刚低声与他的侄女说完话,抬起头来又温厚的给他的弟弟夹菜,神情之中没有一丝不耐。
乔迟是乔家的家主、长兄,乔家一家都受他照拂。他一贯威严莫测、喜怒不形于色,令人难以接近,其实他并非天性凉薄,只是唯一的一点关爱都给了血脉至亲,只有他的血脉至亲才能被他如此厚待,旁人哪怕地位再尊崇,也只能得到他疏离有礼的客套,即使是天子也不例外。
宣武帝应离阔垂眸咀嚼着口中山珍,只觉得食不知味。
他妄想乔迟也那样亲密无间的待他,可如今一切都是痴人说梦。
两日前,乔迟将云渡接回盛京后,应离阔便摆酒为御花园内的荒唐事给他赔礼道歉,并提出欲将他的爵位从开国侯晋为国公。
此举有补偿之意,更多的是挽留——他这个天子面对十一已经无计可施,担心上次御花园中暴露心意后将他惹怒,逼得他辞官归隐从此远遁江湖,因此只能拿这些高官厚禄塞到他怀里,希望他能悦纳。
说来可笑,都说九五至尊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可面对自己心悦之人时,也就只有这点手段可用用。
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积衰新造之时,乔迟是武将之首、世家大族家主、不言骑与刑台首领,博学广识、谋略过人、深谋远虑,他对乔迟处处倚仗,家国大事都需找他咨询定策。乔迟是他的臂膀、心腹、梁柱,是他最锋利的刀剑、最忠心的谋士、最信赖的兄弟,然而,他于乔迟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结拜的兄弟,一个无能的主君,一个不怀好意的窥伺者……
应离阔深知自己离不开乔迟,但乔迟可以离开他,而一旦乔迟离开,依照他的本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再将他找到。
丈夫贵功勋,可乔迟不恋名利,两日前,他轻飘飘的拒绝了擢升爵位的提议,只说自己安于现状。
他竟然宁愿自污也不愿接受他的好意,好让他安心……当时应离阔表面云淡风轻,心中恨到滴血!
其实他早该想到这点,什么爵位,什么官阶,乔迟统统不在意,就像两年前封爵当日一样。能捆住十一的,只有情谊,绝非虚名浮利。
耳畔丝竹动人,宣武帝见乔迟抬起头似是要看过来,心中一软,忍不住举起酒盏冲他遥遥一酬。然而乔迟错开眼神,竟是假装没看到,施施然垂眸夹菜。倒是坐后头的成国公钱成良、齐国公郑克虎几个兄弟眼尖,立刻热情的站起身来,高高兴兴的端起酒碗朝他一敬,仰头就把酒喝了个底朝天。
大奉开国后,几个手握重兵的兄弟兵权交得干净,便都没有封王,而是封成了国公,视品为正一品,食邑万户。
乔迟本应与他们一起被封为国公,封号是应离阔想了许久才定好的——“秦”。这是最尊荣的封号,只有它能配得上乔迟。然而在册封大典当日,乔迟没有来,他一袭血衣,擅闯宫禁,杀向了后宫。
乔迟手下有两支奇兵,分别是玄甲重骑与鬼面军,他对鬼面军尤为珍惜,因此在天下初定之时,便向他讨了旨,让三千鬼面军全数退役,解甲归田。退役之后的鬼面军人回归正常生活,自然也会遇到寻常百姓都会遭遇的一些麻烦事,其中有一个居住在盛京城郊的鬼面军老兵,就遭到了一个世家纨绔的欺压。
那个纨绔叫卢琢,是河间卢氏的嫡子,也是应离阔的宫中后妃丽贵妃的亲弟弟。那老兵深受欺压,房屋地产甚至户籍都被毁,万念俱灰之下想要实施报复,可估计又怕连累到将军乔迟,百般折磨之下,竟然疯了!于册封大典当天跪到了乔府面前,交代卢琢的名字后,当众自刎,血溅了乔迟一身。
乔迟默不作声弯腰捡起掉落地上的傩鬼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盖,抽刀上马,直奔卢家。
卢家见势不妙,令全家老幼妇孺拖住乔迟,将卢琢从后门送往宫中,藏到丽贵妃宫里。
乔迟纵马擅闯宫禁,提着刀循迹而至寝宫。丽贵妃把卢琢死死护在自己身后,不让乔迟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她大抵以为自己身为贵妃,乔迟这个臣子绝不敢放肆,然而乔迟见她挡在卢琢面前碍手碍脚,打算一刀把两人一起劈死。
应离阔要是来得稍晚半步,寝宫里便会横两具身首分离的尸体,然而他既然一来,便必须设法保下卢琢的命。皇帝难做,开国皇帝尤其难做,河间卢氏是一个大世家,与诸多世家都有姻亲关系,这个大世家的嫡子就算死,不能因为一介小卒而死,更不能被乔迟所杀,如果他应离阔能救下卢琢的命,日后这个世家也会对他这个天子更加俯首帖耳。
在诸多衡量之下,应离阔拦下乔迟,并令自己的亲卫迅速将卢琢送往宫外,往西北送去。河间卢氏尤善经营,大奉往西直到大蕃境内都有他们的生意,一旦把卢琢送到河间卢氏的生意线上,他们自己人会把卢琢护住,然后藏起来,让乔迟这尊杀神再也无法找到。
乔迟被护卫一路纠缠阻拦,皇城城楼上,他眼睁睁看到一队铁骑骑着快马将卢琢送往宫外,气红了眼,当场发疯,竟要翻身从城楼上跳下去追杀。
应离阔怕他把腿摔断,拼了命的将他按住,厉声呵斥,让他清醒。
“乔迟,你疯了!为了一介小卒,闯宫禁跳城楼,值吗?”
乔迟脸侧与脖颈全是血点,他双目通红的扭过头来问他:“奠定基业之时你答应过什么?你说等天下大定,会让我手底下每一个兵得享太平!现在才太平多久,就有人享受着我的兵打下来的太平,把他逼死在我面前……”
“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敬告天地册封为秦国公,彪炳千古,永垂青史!想一想,乔迟……”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如今大业已成,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只在今日,听三哥的话,快跟我回去,礼官等不及了,想想大局。”
乔迟却长臂一展,一把推开他,力道极大,“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是我那兵的忌日。”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卢琢——他给我死!”
说罢,他翻身跳下了城楼,抢过一匹快马,追着铁骑一路西去。
此一去,就去了足足两个月。
河间卢氏以向大蕃王进献家族在大蕃境内所有的生意为条件,换取大蕃王对卢氏这位唯一嫡子的保护。大蕃王为得到这丰厚的报酬,将卢琢封为第一王臣,随时带在身边照看。
乔迟不声不响摸进大蕃王庭,诛杀卢琢于大蕃王卧榻之侧,割下他的头颅,只留下一具鲜血横流的无头躯体。
后来卢琢腐烂的头颅被挂在了城郊一处孤冢之上,而乔迟也跪到了刑台前,自领一百鞭。
由于违犯多条律法,且引发大蕃王庭震动,乔迟不得被封为国公。大奉不声不响多了位封地在淮阴的开国侯,而“秦国公”这一封号亦从此空悬。
如今大奉日益昌盛,也无需再顾及大蕃颜面,可当应离阔再度提起旧事,急切的欲将“秦国公”这一封号还给他之时,乔迟只是笑笑,对着空中皓月,举盏相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第34章 第三十四癫
四明山前,舞姬羽衣蹁跹,乐师鼓吹喧阗。秋风从旷野吹来,吹到人身上,带来一丝清爽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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