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颠勺大师
幄帐内,一片漆黑寂静。
乔知予垂眸看了面前的杜依棠一眼,沉声道:“知道了。”
传令兵随即退去,乔知予也松开了皇后的脖颈,转身准备出营帐。
“你真的要去?”杜依棠见势不妙,一把拉住她的手,惊道:“夜半三更,有什么大事可商,这是借口!他对你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杜依棠这话没说对,应离阔刚为她乔知予摆酒致歉没几天,不至于这么快旧病复发,总之,现在去宣武帝的御营,总比和这疯婆娘待在一起强。
“嫂子,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荒唐。”
乔知予挥开杜依棠的手,撩起帷幕,低头而出。
第39章 第三十九癫
宣武帝更深人静找乔知予来,倒真的是为了商讨国事。
万籁俱寂,御营中点着灯烛,烛下君臣两人对弈。对弈间,宣武帝问到了漠北四镇的军屯事宜。
一年前的冬季,北方遭遇了近百年以来最严酷的一次雪灾,江、汉俱冻,坑谷皆满,牛马死绝。漠北朔狼部南下侵入汉界,占领关内道四镇十八州,据地窥伺中原。乔知予领宣武帝军令,带军出征,击杀朔狼首领,使其残部败亡西逃。
朔狼奸诈,为防其折返,收回四镇十八州后,乔知予手下的十万大军就暂时驻守在了边境。
漠北苦寒,又无战事,枯燥无趣,每日操练完成,大量兵痞子揣着军饷摸出营去,溜到附近镇上,只做三件事:逛青楼、下赌坊、聚众斗殴。
乔知予三令五申严守军纪,且加大军中操练力度,仍然无法阻止将士逾矩行为,副将还在一旁语重心长的劝她,说什么“如今大战告捷,大好男儿血气方刚,合该令其发泄,否则不利于安抚军心。”乔知予看了他一眼,给他定了治下不严之罪,让他滚去领军棍。
接下来,乔知予令人加高军营所有栅栏,只留下马厩旁一处低矮缺口,可供人翻越。兵痞子们白天操练,晚上就从此处翻墙出去厮混,凌晨再从此处翻回来。
几日后的一个凌晨,乔知予借着夜色掩护,不声不响的站在这处缺口旁的阴影里,等待着摸出营去的将士翻墙回来。翻一个,她揪一个,抬手一巴掌抽过去,然后让他滚旁边站好。到了天色大亮,甫一清点,脸上有巴掌印的人竟然占到了此营将士总数的一半。
人是复杂的生物,袍泽、嫖客、赌棍,这些身份竟完全可以多位一体。
烂,有时就在不经意之间,给人一点不期而遇的小小惊喜。
既然好日子不想过,那就统统滚去吃苦!
乔知予立下军令,连坐,所有人,不分脸上有没有巴掌印的,所有人全部连坐!从此每人每天犁二十亩地,犁不完别想吃饭也别想睡,烂?烂也要烂在地里做堆肥。
于是漠北四镇十八州边境的军屯正式展开,十万将士明明军甲在身,却当场成了农民,青楼也不敢逛了,赌坊也不敢下了,斗殴也不斗了,手里的刀剑换成了锄头,埋头库库耙地。耙完地,就开始种菜,一开始种榆树,榆树底下种胡瓜,胡瓜收完种甜瓜,甜瓜收完种韭菜……漠北戈壁滩,险成塞上小江南。
从此,十万戍北军耕战兼顾,且耕且戍,几近自给自足,军营伙食大幅提高,还为大奉省下大批开支。许多将士种地种上了瘾,在漠北定下心来,和当地的姑娘成了家,就此落脚在边境。漠北苦寒,但有榆树,有胡瓜,有韭菜,还可以放牛放羊,可以是家所在的地方。
宣武帝此次让乔知予前来商议,一方面是想把军屯在大奉边境军中推广开来,另一方面,戍北军将迎来调动,他需要与乔知予通通气,让这位戍北军的前任将军提前敲打敲打驻守漠北的几个较为顽固的旧部。
乔知予已经上交了兵权,这遍布四镇十八州的十万戍北军自然不再归她管辖。戍北军将领如今只能听从于宣武帝一人,由玄武兵符和诏书调动……但这只是理论上而言,事实上,许多将领甚至也就只见过宣武帝几面,相比于远在盛京的这位高高在上的陌生天子,他们还是更加愿意跟随他们曾无数次跟随过的,可以生死相托的将军。
宣武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存在,所以为了加强中央对漠北四道十八州的掌控,将会用对待其他国公麾下大军的方式去对待这支戍北军,即从中抽调部分,让其分别前往碛北、南疆、西川等边境,编入宣武直属将领手下,又从碛北、南疆、西川等边境,抽调部分边军,编入戍北军中。
然而许多戍北军将领已经落地生根,必定不愿意挪动,也不愿意做陌生将领的下属。玄武兵符和诏书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漠北,他们这些将领若不愿配合,大可以装死,慢悠悠的磨,此事要想做完,没有几年办不下来。因此宣武帝也只能让乔知予先休书一封,去给这些旧部说明情况。
御营之中,乔知予一手执白,优哉游哉的落子,从容的应了下来。
这于乔知予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她要是不想做这个举手之劳,宣武帝还真拿戍北军没办法。戍北军已经靠着军屯养得兵强马壮,而大奉初定,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如果要是来硬的,把戍北军逼反了,到时候战事又起,天下会不会改个国号说不准,但四镇十八州是一定保不住。
被人扶上龙椅的开国皇帝,这至尊宝座坐着真是四处掣肘啊。
烛光摇曳,乔知予抬起眼皮,瞭了一眼面前龙威燕颔、威严雄武的男人,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白子。宣武帝垂眸盯着棋盘,正愁眉紧锁,举棋不定。
皇帝的心境已经从棋路中泄露了出来,一个字——贪。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得到,权欲如此的重,真是令人感叹。
“臣多走了一步,这颗不算。”乔知予云淡风轻的捡走了一颗白子。
宣武帝眼看着乔迟光明正大的让子,不禁摇头一笑,随即抬起手,朝着棋盘上陡然出现的一丝生机落下子去。
棋下完,国事也商讨完了,此时已经到了凌晨,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就将天亮。乔知予有些疲惫,起身欲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但宣武帝再三挽留,让她就在御营休息。
御帐豪奢,燃了炉子,十分暖和,床也宽大。虽然宣武对她有过不该有的念头,但他才刚摆酒致歉,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犯,而且她和宣武如今有深深的利益绑定,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背叛自己的利益。再者说,君臣之间,若十分相契,抵足而眠也属正常……
当然,乔知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顾虑——疯婆娘还在她营帐里。按照她对此世的杜依棠的了解,这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会儿她要是回去,一定会被缠上。诚然大胸是美德,但杜依棠的发疯也该适可而止,缠得松点她还可以当是情趣,缠得重了,她烦得只想抽人。
御榻很长,中间的棋桌没有撤,就这样放着以作隔断,乔知予睡左半头,宣武帝躺右半头。
御营中烛火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乔知予没什么心理负担,和衣而眠,躺下去就睡。也就只能睡一个时辰,很快就天亮了。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若是睡不够三个时辰,就会脾气暴躁,现在能补一点是一点。
感受着帐中另一人气息逐渐绵长,应离阔却睁眼难眠。
乱世十六年间,他有无数次和十一同帐而眠,可那些时候,和如今都不一样。越是四海鼎沸,他心里越是只念太平,不敢想与十一的以后,没想到天下太平之后,他想要的却越来越多。
作为天子,本应众望攸归,曾无与二,使天下畏威怀德,万流景仰。不该昏庸乏匮,逼迫重臣满足己身私欲。他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许多时候,应离阔甚至妄想十一能心怀叵测,能心机歹毒,像大哥与二哥一样与他反目成仇,正好破了他的心执。可十一偏偏忠心耿耿,对他披肝沥胆,如璞玉浑金。
从始至终,这个人,不求名,不求利,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明月迢迢,藏于他的胸中,那是一颗君子之心。应离阔爱这颗君子之心,因为它一片赤诚、白璧无瑕,他也恨这颗君子之心,因为它不可转也,不可卷也,怎么也求不得。
淮阴侯乔迟,是海上繁市、云中蜃楼,看似咫尺,实则远隔云水千重。
帐外有风,吹动帐顶金旗,发出轻微的破空声。寂静的御营中,一片遗落在棋桌桌沿的棋子摇摇欲坠,“啪”一声,掉落在地。
应离阔侧头看了那颗白子一眼,思及无法入眠,索性翻身而起,将那颗白子捡起,放入棋笥之中。
棋桌的另一侧就是乔迟,他睡颜不安,眉宇紧蹙,似是做了什么噩梦。自从大奉定国之后,应离阔再也没见到他露出过这种神情,忍不住心里一揪。
看到十一身上盖着的薄被已经滑落到了地上,应离阔垂手勾起被子,刚准备盖到十一身上……下一刻,床上人瞬间睁开遍布血丝的双眼,青筋暴起的大手猛地扼上他的咽喉,随即一个翻身就将他死死摁在榻上,膝盖抵进腿间,令他动弹不得。
乔知予方才做了个极其恐怖的怪梦,梦到姻姻一分钟之内换了十个愿望,最后说她谁也不嫁,她要长翅膀变成香香大蝴蝶,飞啊飞飞啊飞,飞到所有人面前,闪亮登场。乔知予劝她不要乱来,姻姻就举着自己的大翅膀,要扇到她脸上,说是这翅膀威力无穷,扇谁谁脑袋开花。
眼见着那翅膀越来越近,乔知予惊恐惊醒,一睁眼就看到应离阔那张脸在她眼前不断放大!一瞬间,前尘往事席卷而来,乔知予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受苦受气的第一世,一股怒火瞬间直冲脑门,抬手狠狠掐上宣武帝的脖子,腰腹一用劲,翻身就将他抵在榻上。
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百战将军的肃杀之气顷刻放出,一团阴戾的火苗在乔知予眼中翻来覆去的烧。等看清面前人是这一世的还年轻的宣武帝,甫一推测他为何出现在自己床前,她的怒火顿时烧得更旺!
“应离阔,你的疯病又犯了?!”
第40章 第四十癫
乔知予没想到应离阔真的敢!
分明他上半夜还在与她商讨漠北军屯事宜,还要倚仗她调动戍北军,一转脸就摸到她床边!
是上次给他的教训不够,让他一个月没到就敢开始发骚?
后宫三千佳丽,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享尽齐人之福,却还不满足,竟想把自己的兄弟袍泽搞到床上。怎么?越是位高权重,他搞起来越兴奋,还是越是不应该他就越想,越是得不到他就越要?
人,怎么能贱成这幅德行?真是一个高坐至尊之位的贱人,不,贱狗,贱狗!
乔知予忍无可忍,额头青筋乱跳,一双长眸中满是狠戾,右手虎口死死卡住宣武帝的喉结,五指瞬间加力。巨力之下,攥得手下男人脖颈通红,青筋暴起。
“你想干什么?三哥,给我一个解释。”
御营之中,一片漆黑,但应离阔却能看清乔迟的一须一发。他此刻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异常震怒,像是下一刻就要在暴怒之下把他活活扼死。
乔迟出身名门,修养极好,鲜少发怒,除非是被逼到了绝处。而他应离阔,此刻应是把他逼到了绝处,才让他如此光火。
就像他无法奈何心如匪石的乔迟一样,乔迟也无法奈何他这个心怀叵测的天子。迫于君臣大义,乔迟无法像对待乱世中的仇敌一样,对他干脆利落、手起刀落,迫于往日情谊,也无法像对待厌恶之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听若不闻。
咽喉上这只滚烫的雄健有力的手,其主人曾声慑燕然,势压横山。如此强横、多谋的将军,最后却被迫以最直接的方式,暴怒着扼住天子的脖颈诘问。
应离阔苦笑两声,只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可却也真是无奈。他与十一已生嫌隙,哪怕此刻开口解释,十一也已经不会相信。
想不到,他与十一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世事弄人,想靠他越近,却反而已经把他推得越远。
乔知予见身下男人被掐得面色涨红,还在不知死活的笑,这一笑仿若挑衅,火上浇油,当场给她脑内仅存的一丝理智都要烧崩了!
她本是象牙塔里一介快乐女大学生,每天唯一的烦恼就是期末论文,没想到来到这该死的书里,遇到了这些该死的骚货,磋磨她、消耗她、肖想她。
姻姻有审判庭保护,好,她忍!应离阔除了有一丝天命运道,还有什么?九五至尊,也不过凡胎浊骨,天之骄子,亦不过蠢兹皮囊。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以后,再扶一个上位,姻姻选谁,就扶谁……
暴虐的念头在脑中反复拉锯,乔知予眸中血丝遍布,咬着牙,青筋暴起的大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同时膝盖往前一顶,高大的身躯将宣武帝压制得更牢。
“说话。”
“我叫你说话。”
她杀气四溢,一字一顿道。
被笼在乔迟身躯的阴影之下,因咽喉受制,窒息感猛地席卷而来,宣武帝昂起脖颈,艰难的吸了一口气。
如果伏在他身上的是别人,他早已将其一脚踹下去,治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罪名,压去枭首。可现在伏在他身上的是十一,他甚至舍不得伸手去掀他。
他日思夜想的人在这御营之中,正伏在他身上,炽热的掌心握着他的咽喉,肐膝分开他的双腿,正抵在他的要害之处。在黑暗的夜色中,他与他离得是如此的近,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汗气混杂着冷松的香。
“十一……”
宣武帝尾椎骨一麻,忍不住闭眼喘息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抓住乔迟扼住脖颈的手,不让它抽离。
乔知予感受到了膝盖之下对方的异样,顷刻间如遭雷击!
这股震惊冲淡了她心中几近失控的嗜血欲念,她不敢置信的缓缓看向应离阔的胯下,再看回他的这张龙威燕颔,威仪不凡的脸,只感到叹为观止。
真是贱啊……
好好的皇帝当着不爽,偏要肖想重臣,被人骑在身上掐脖子,他立马爽上了天,这个贱货,这个贱种!
这条贱狗!!!
乔知予咬着牙,粗喘两口气,忍无可忍的抬起手,一巴掌抽他脸上,再反手给他另一边脸也来一巴掌。
“啪!”,“啪!”黎明前的御帐中,响起两道清脆的巴掌声。
“清醒了吗?”乔知予居高临下,沉声道:“不够再来。”
榻上的应离阔感受着口中散逸的铁锈气,苦笑着点点头。乔迟收着劲,并没有下死手,为的是让他清醒。十一没错,是他做过了头,又一次做过了头……
乔知看着身下冷静下来的宣武帝,只觉得碍眼无比,“三哥,看看你的样子,如此不堪,和路边的野狗有什么区别?”
“礼、义、廉、耻,今在何处?你的所作所为,又如何配得上‘天子’这个名号?!”
她又扫了眼宣武,语气严肃而又凝重:“三哥,别让天下人失望,也别让你的臣子寒心。”
被锁喉,被抽脸都没让应离阔感到难受,独独这一句,让他心里一痛,忍不住开口:“你当年选了朕,如今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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