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鸦
张瑾抬眸,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虽然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去,但玩完回来肯定不早了,距离宫门下钥只有一个时辰了,且女帝现在不适合和阿奚的感情发展得那么深……
他正要否定,少年紧接着又说:“我们会很快回来的,毕竟太晚了不方便七娘回家,阿兄也不用担心我们。”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张瑾皱了皱眉,依然还是想冷然拒绝。
——会令人上瘾的东西,尝尝味道就好,倘若食髓知味而不知节制,只会让人越发深陷漩涡。
他是在对阿奚好。
无需置疑。
是公事公办的“不能”,而非“不愿意”。
不管显得是不是像有私心,他自己明白就好,张瑾闭了闭目,摒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平静道:“眼下京城动乱,今日有人在被抄家,城内外皆是禁军把守,不适合出行。”
“原来是这样。”
原以为弟弟应该会很沮丧,但他却出乎意料地不介意,扭头对身边的姑娘说:“我还想带你骑马狩猎,看来只能下次了,那我们去院子里,我舞剑射箭给你看。”
他们之间的相处很随意,好像骑马狩猎是临时起意的,如果不行,那就舞剑射箭吧,想做什么都可以,毕竟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可以做呢,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做不完。
很简单,也很纯粹。
只是越是纯粹直白,越显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够坦荡。
张瑾无声笑了一下,笑意透着冷,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讽刺,他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自便。”说着就走了出去。
第84章 忍7
凤宁宫清幽寂静,宫令许屏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和宫人一起清扫落花。
那小将军踏入这里时,许屏正偏首指导一个小宫女如何做事。
正说着,见到霍凌来了,许屏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让那小宫女先退下了,连忙迎上前来,低声说:“殿下正在召见六尚局的大人,霍小将军先稍稍暂避。”
霍凌颔首,转身来到偏门处,微微侧身,目光透过隐蔽的树影,看到那里站着数个女官,面色肃穆,手中皆捧着册子之类的物什。
看服侍,主要是尚宫局的人。
君后掌管内宫,六局掌宫掖之政,每个月月末皆要来向中宫汇报事务,但眼下并未到月末,尚宫局前来,八成是为了近日女官考核之事。
今日,是第二轮女官考核的放榜之日。
第一名,正是霍凌的妹妹,霍元瑶。
瑶娘夺得第一,一大早便在家中兴奋地又跑又跳,霍凌见小妹如此兴奋,今日趁着薛将军不在来见君后,也是想来报喜。
霍凌静静等待,许屏陪他在这里等候,与他闲聊起来:“内侍省的邓大人先前来了一趟,霍将军来的路上没碰见她罢?”
虽说邓漪是陛下的人,但被她撞见霍凌和君后来往密切,到底是不好。
霍凌摇头,问:“邓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代陛下送东西。”
许屏笑叹道:“陛下念着君后,总是时不时差人送东西来,只可惜,她人不来,送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霍凌抿了抿唇,眸子微黯,“陛下今日应该很忙……”
之所以话里有“应该”二字,是因为霍凌近日已经不在御前了。
这小将军本该贴身护卫女帝,但打从上次他掀翻酒杯之后,就被薛兆认为“御前失仪,目无尊卑”,而调远了些守着。
现在他只能在陛下上下朝的时候看见她,其余时间连陛下的影子都见不着。
都怪他冲动。
没能保护陛下。
现在更是连见到陛下的机会都没有了,陛下没有召他回去,或许也是觉得他不够沉稳聪慧吧。
关于那夜发生的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除了张相、君后、长宁公主等位高权重者,也仅仅只有天子身边贴身侍奉的内官邓漪、秋月等知道实情。
霍凌那日跪在外面,本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许是见他一直魂不守舍,赵玉珩便直接召他来,亲口告诉了他。
赵玉珩当时并未直言,只说:“以嘉乐公主驸马王铮之死为信号,如今王家覆灭,便是那夜招致的后果。”
而能让一个百年世家大族荡平三族,一定是欺君大罪。
霍凌跪坐在地上,低声问:“陛下现在……还好吗?”
“她还好。”
“现在都解决了吗?”
“嗯。”
“臣阻止陛下饮酒的时候,陛下是不是……看出了端倪?”
这少年终于转过弯来,领悟了一点门道,赵玉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少年仰头望着君后,“可那日张大人也去了,为什么陛下会见张大人?”
他对党争知道不多,但知道张大人和君后并非是一路人,且张大人是可能伤害陛下的。
他劝陛下不要饮酒,陛下不答应,张大人可能会伤害陛下,但陛下却见了。
“想不通吗?”
霍凌摇头。
他心底微微一动,隐隐又有点悟出来什么。
赵玉珩侧对着他,微微颔首,轻声道:“因为陛下深知,身在其位,逃得过这次,也还会有下次,唯有彻底铲除罪魁祸首,才能永绝后患。避酒只是下下策,上策便是与张瑾联手灭王家。”
霍凌抿了抿唇。
“臣明白了。”
少年低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起,抿唇道:“臣位卑无权,所尽绵薄之力,在陛下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赵玉珩笑了笑,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你还小,来日方长。”
霍凌望着君后的背影,沉默不语,慢慢地咬紧了牙根。
上次因输给了那侠客,他沮丧了很多日,现在想来,当真是愚蠢。
这一次他不会再这样消沉了。
仅仅过了一夜,这小将军便很快振作起来,好好地巡逻宫殿四周。
少年穿着轻甲,按剑站在树下,清风徐来,少年侧颜刚毅,神色沉着,不含情绪地望着那边的女官。
“刘尚宫走了。”
许屏见那边的人走了,笑了笑,让开身子,“走罢。”
霍凌抬脚进去。
他同君后说了这件事,赵玉珩正好听司簿汇报完名册,对此事并不意外,淡哂一声,“她也算得偿所愿,阿屏,把我那一副晴日帖拿来。”
霍元瑶早就惦记赵表兄那晴日帖很久了,这回权贺喜了,许屏把东西拿来,放在霍凌右手边的案前,笑道:“霍小娘子一向聪慧,这进了宫以后,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崭露头角。”
霍凌说:“许宫令不知家妹脾气,以她的性子,不惹事就很好了。”
他倒是有点怕瑶娘进宫了以后和人打架。
谁知许屏却笑道:“略有耳闻。”
那可不是善茬。
若说霍凌平时沉默寡言,他的妹妹霍元瑶则全然相反,个性那是泼辣刁钻到了极点,打小就令人头疼。
打小就喜欢爬树打架,别人惹了她就一定要惹回去,半点亏都吃不得,打不过就挠头发,头发抓不到就用牙咬,门牙磕坏了都不肯松口,像个不服输的小狼崽。
也是因为她这种性子,世家出身的女子多半嫌弃她,不爱与霍元瑶一块玩儿,霍元瑶也不稀罕她们,自己跑出去结交一堆来自五湖四海的“知己”。
她还时常语出惊人。
譬如她十四岁的时候,就曾言辞凿凿地说:“如果换我来当这个京兆尹,这京城治安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然后被一干人等嘲笑,说小丫头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白日做梦了。
谁敢嘲笑她,她就要当场嘲笑回去。
要是当场没骂赢,写文章也要把那群人再教训一遍,骂得他们面子挂不住,没法做人。
不过莽撞归莽撞,瑶娘向来心善,时常救济乞丐,去城外搭设粥棚。
她最仰慕的人是长宁公主。
所以长宁公主与沐阳郡公主张选拔女官,她是第一个报名的。
霍凌在宫中任职,时常见来往的内官与宫人,她们仪态高雅、举止从容、进退得体,一举一动都仿佛是经过最严苛的教导而养成,便是站在那儿,也端庄好看得如画中的人。
如果瑶娘进宫,和她们一样……
霍凌:“……”
他想象不出来。
他真怕瑶娘进宫之后,会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还给陛下和君后添麻烦。
霍凌说:“若瑶娘在宫中惹出事端,还望殿下多担待一二。”
赵玉珩:“那孩子聪颖机敏,可比你圆滑。”
霍凌:“……”
霍凌噎了一下,半晌才抬眸望着男人,说:“殿下,臣可能……不适合待在宫中。”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好像除了这一身武艺以及从小看的兵书,便也没有其他了。他想,如果他真的想要变强,或许应该去试试更多的机会。
今日清晨,孙元熙应召入宫参加朝会指认王家,前一天还来他家中蹭了杯茶,还跟他说有点紧张。
不过孙元熙一边说紧张,一边又很兴奋地说:“我在工部干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做出一点有用的事来了!若这次能一举扳倒那个王家,我也不负陛下的栽培了。”
“说来,我这次之所以能立功,还多亏陛下把我安插在了工部的屯田司。”
孙元熙说得口渴,将手中的茶一干而净,又滔滔不绝道:“我家中三代务农,就出了我这么一个读书人,我那些同僚出身都比我好,却都不如我了解这些田地之事,所以这次我才能抢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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