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鸦
谢安韫手指一紧,将酒杯往石桌上一放,酒水微溅,映着偏西的太阳,映出碎金迷离。
他睫毛低垂,旁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神,唯有水面映出他阴沉冷漠的双眼,“我让你们争,不过是料定这些人觉得我会争,我若不争才令人怀疑,权且争给他们看罢了,如今那群蠢货争赢了,只怕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我输给了他们。”
他“呵”地冷笑了声,又抬起酒壶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郜威暗自琢磨,若有所思,随后又抬眼望着男人,迟疑着问:“敢问谢大人,您是难道是有什么另外的打算?恕下官愚钝……”
“你不必明白,等时机成熟,你自然知晓。”
谢安韫微微闭目,冷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谢氏还没倒,那群人便已经开始沾沾自喜,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是轻敌。女帝千方百计和张瑾互争,张赵争斗不休,目光尽不在谢氏这里,那便让他们继续争下去,最好争得两败俱伤,双方都讨不到多少好处,也可转移视线,给我机会。”
郜威毕竟是一介武夫,多年来习惯性了听从简单直白的军令行事,心思没太多弯弯绕绕,听了谢尚书这番论调,依然似懂非懂。
但至少,他安心下来了。
——一开始他也担心王家倒了之后,谢氏影响力大大削弱,只怕日后难以为继,但看谢大人这番沉稳如初的样子,看来也有很大的把握。
毕竟,论心机与谋略,固然张瑾多智近妖、女帝心思难测、君后隐于幕后,但谢大人也绝非就输于他们。
只要他不再抛掉那些筹码。
只要他不再对她那般割舍不下,不再为了那个无情之人做什么失态的事。
谢安韫无声攥紧手中的酒杯,稍稍一闭目,脑海中又再次浮现那少年明媚漂亮的脸。
呵。
人人都爱她,人人她都爱。
也不知那小子得知她的身份后,又会作何反应?是不是会和他一样失态呢?还是杀了自己的兄长,质问自己兄长为何睡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他拭目以待。
谢安韫微微垂睫,眼尾挑起一丝讽刺的弧度,缓缓摇晃着酒杯,倏然一饮而尽。
—
紫宸内,正在被许多人暗自揣摩的女帝陛下,实际上此刻却一点心思也没有。
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龙床上,睡觉。
——对于一个在高压环境下长期工作加班的人来说,完成大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庆祝,也不是放松游玩,而是先是舒舒服服地补觉。
姜青姝以为的穿越后的女帝生活,会是美人环绕随心所欲,现实却是比穿越前还像社畜。
这个觉是必须补。
谁都不能阻止她睡觉。
但,对于御前的那些人来说,皇帝愿意放下手头的事好好休息了,反而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大喜事,毕竟他们主要负责皇帝的饮食起居,比任何人都害怕陛下的龙体出现状况。
于是,对于这一次陛下休息,所有人都万分用心。
邓漪站在殿外悄悄吩咐宫人:“陛下这一次或许要睡上很久,睡醒后定会很饿,你去御膳房让人准备一些好吃的饭菜来,随时热着。”
那宫人领命去了。
邓漪又吩咐人去抓掉树上吵人的蝉,又看着外面来回走动的侍卫,认为觉得这些侍卫来回走动,脚步声会打扰到陛下安眠,便上前对右千牛卫大将军梁毫道:“还请将军让他们稍稍后退,陛下一向浅眠,极易被吵醒。”
梁毫略有犹豫:“话虽如此,但若有什么意外,陛下急召,我们来不及冲进去。”
邓漪笑道:“无妨,将军可派四名千牛卫守在这门口,不要走动发出声响就好。”
梁毫点头:“如此也好。”
随后,邓漪又亲自指点打扫的宫人快速清扫殿外,又吩咐底下人了一些事情,她一转头,就看到秋月站在门口,正含笑望着自己。
邓漪忙上前,唤道:“秋少监。”
秋月满意地打量着眼前仪态端庄、从容不迫的女官,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那时邓漪姿态卑微,眼睛里写满了想要往上爬的欲望,虽然看起来机灵,但都是一些自作聪明的小心思,这样的人放在御前,她认为是绝对不够格的。
但现在,邓漪显然已经看不出丝毫往日的影子,能在廷杖之后重新鼓起勇气爬起来,就说明邓漪是个能屈能伸、坚韧不拔的人。
秋月说:“你做得很好,紫宸殿自被你代掌事开始,陛下的起居皆滴水不漏。”
邓漪连忙谦虚道:“下官之所以有今日,全都仰赖陛下,更不敢沾沾自喜,日后还要多加努力才是。”
秋月见她有些紧张了,笑着安抚道:“不必紧张,陛下身边的人越来越能干,自然是好事,只不过……”秋月话语一顿,目光掠向一处,淡淡说:“能时时体察出圣意,自然是好事,只是服侍君王,一昧听从多了,也少不得有谄媚讨好主君的嫌疑。”
邓漪瞬间呼吸一紧。
她顺着秋月的目光,看到自那边拾级而来的男人。
身量清瘦,肤白若玉,天青宽袍,行走姿态贵气端直,犹如松柏。
若说他是奴籍,估计别人都不信。
怎么会有气质这么好的奴隶?
甚至乍然一眼,邓漪甚至有些恍惚地看到了些许君后的影子,不过在她眼里,君后高贵,是陛下的夫君,自然不是这种人可以比拟的。
邓漪看了王璟言一眼,立刻就明白了秋月是什么意思。
——秋月怪她那日,在觉察到陛下对这个罪奴感兴趣时,没有当机立断斩杀王璟言,反而有意顺着陛下促成好事,让陛下带他回宫。
一昧揣测君主想要什么,拼命地满足,就是谄媚逢迎,不是忠臣,而是大奸。
而事后的事证明,邓漪的确不该促成此人回宫,他留在陛下身边,间接导致了陛下的手受伤。
邓漪后知后觉,背后陡然起了一层冷汗,连忙道:“是下官考虑欠妥,下官当时的确是做错了,险些酿成大祸,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再也不会如此了!”
秋月:“知道就好,接下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了。”
说完,秋月就转身走了。
邓漪揣摩秋月的深意,觉得陛下虽然留了王璟言在身边,但她为了陛下着想,定然是不能再让此人随意接触到陛下了,这个王璟言现在身份卑贱,她当即叫他过来,使唤他去清扫□□的落叶,又给他加派了很多活。
王璟言能感觉到来自别人的恶意。
从前他们把他当成“男宠”,不给他派任何活,只让他时时陪在女帝身边,现在女帝还在休息,他们就已经针对起他来了。
王璟言对于这种程度的针对习以为常,只是忍着身上那些没有愈合的伤,慢慢干着活。
好几次伤口开裂,他都低头忍耐着,等缓过了痛意再继续,深夜,别人都已经休息,月悬西天,他也依然在独自清扫着落叶。
等他好不容易扫完,天色已经微亮,前来检查的内官神色倨傲地扫了他一眼,突然一脚将那一篓子的落叶全部踢翻。
有风吹来,好不容易扫好的落叶,瞬间又被吹散很远。
王璟言冷冷抬眼:“你!”
那人讥讽道:“你就是这么干活的?扫了一夜都没有扫完,真是个废物!还不继续!”
王璟言袖中的手越攥越紧,青筋浮现,他竭力压抑着愤怒,继续垂着头道:“……是。”
他合该如此卑微。
合该如此。
他忍着疼蹲了下来,正要重新拾起扫帚,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用这等手段折辱人,着实无耻。”
男人的手一顿。
身边的内官听到声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璟言缓慢抬头,看到少女正穿着华美严肃的朝服,拢袖站在那儿,晃动的旒珠后,那双黑眸隐隐透着不悦。
“拖下去,杖三十。”
那内官哆哆嗦嗦地求饶起来,很快就被带走。王璟言重新站起来,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问:“你扫了一夜?”
“……是。”
“你伤还没好,先回去休息,不必如此。”
“是。”
她简短地说了两句,他简单应了,睫毛低低垂着,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她从他身边掠过,身后是随行的宫人,不远处是正在等候的帝王仪仗。
“对了,朕并未给你派活。”
她忽然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脚步顿住,回头对他说:“朕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就是君无戏言,绝非是以另一种方式折辱你。”
“……嗯,奴明白。”
所有人都故意折辱他,唯她没有。
第107章 眼前人9
事后,王璟言的忠诚度又涨了十。
这段时日断断续续地涨,居然都要上九十了,原来人到绝境时,仅仅不落井下石,稍稍关心一下,就能令人心生好感。
对此,姜青姝并没有太在意。
她按例去上早朝。
睡好了精神就是不错,上早朝时她稍稍走了一下神,检查了一下当前各部效率和臣子忠诚度,发现王家被拔除之后,剩下的文臣忠诚度和能力还算可观,但武将那边,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首先是能力。
军事才能偏高的主要是赵家,但九十以上的也凤毛麟角,大多数人用兵依然是依靠传统方式和多年征战经验,至于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别想了。
其余武将,大多数身居高位但军事才能都不高,相对来说高一点的好苗子,几乎都已经站队了。
忠诚普遍低。
武将不像文臣,能被女帝日常赏赐一些金银珠宝就拉拢,也容易被敲打,他们大多个性直接,朝廷少发了军饷、对于战功不予以褒奖、文臣自视清高排挤武将,他们忠诚就跌,就这么简单。
身居低位、军事属性可观、忠诚不错的武将,也不是没有。但常朝之中,姜青姝所见到的只是五品及以上官员,这部分还需要寻找。
好在,她有裴朔和霍凌。
事后,她召来裴朔问了一问,霍凌究竟是什么办法令袁毫开城门的。
起初裴朔还和她装傻,“陛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她说:“爱卿不是和霍凌谈及过北方战局吗?难道事先不知霍凌的计策吗?”
裴朔笑道:“臣只是将所知的地形、几州守将的关系、山谷隐道告知于他,霍将军有勇有谋,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臣也很意外。”
其实裴朔并不会随便与人谈论军政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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