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鸦
张瑾还没开口,赵玉珩已经是先颔首道:“别来无恙,张司空。”
张瑾下颌紧绷,眯起双眼,神色凛冽,“你果真没死,假死遁逃,欺瞒天下人,堂堂一国君后,几时也成了逃避责任的缩头乌龟?”
赵玉珩轻笑一声,故意般的,缓缓道:“若非时局如此,七娘怜惜我产子虚弱,令我暂避,我也无福享受隐居山林的安逸日子。”
“七娘”和“产子”四字,刺得张瑾瞳孔紧缩。
张瑾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是么?那殿下的福分今日就要结束了。”
赵玉珩淡淡笑着,临风拢着衣袖,嗓音沉静:“司空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杀我,看来我如今区区布衣,在司空心中的威胁依然不小。”
张瑾冷道:“此刻还有心情多嘴,既然你如此喜欢这山林,那便割下你的脑袋,让你做这山间野鬼。”
赵玉珩转眸盯着他,笑容终于凉了下去:“我的下场如何暂且不说,但你张瑾,本为罪奴出身,蒙先帝恩赦入仕,也改不了卑贱出身,哪怕入后宫侍奉陛下都尚不够格,门第尊卑被你弃之脑后,还妄图一边把持朝政,一边染指亵渎君王,动摇朝纲,其罪罄竹难书!仅凭这些罪名,便是将你凌迟亦不足惜。”
张瑾额头青筋一跳,盯着他的眼神阴沉得快要滴水。
赵玉珩站在山坡上,身形如磐石,巍然不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令人畏惧的权臣,那双眸子沉静,无声荡起几分冷意。
“我说的对还是不对?张司空?”
赵玉珩最懂如何刺激张瑾。
他赵玉珩出身武将世家,祖母为长公主,身份尊贵,自出生起便是明珠一样备受瞩目的儿郎,也是先帝钦定、与女帝祭过天地宗庙的一国君后,便是百年之后,天下人也只认他和女帝合葬一穴。
张瑾做的一切都是强求,哪怕权势已经登峰造极,却唯独得不到赵玉珩身上最令他想要的出身和帝王心。
天色已经大亮,天边升起淡金色的朝霞,张瑾侧颜却浸在山间的树影中,杀意越来越浓烈。
盛怒之下,竟意外地平静下来了。
张瑾淡淡道:“我从不信命,千千万万人由我定生死,我才能主宰他们的命。”
这一生就如一场酣畅淋漓的博弈,但便是输,也不会有人甘心让对手赢,而他张瑾,一向什么都争夺惯了,既不允许让赵玉珩赢,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愿让自己输。
这天下最大的权臣骤然后退一步。
边退边抬起手,声线冰冷而傲慢,“来人!放箭!杀了他!”
第255章 赵玉珩5
天色大亮时,临华殿依然出奇得冷。
整个行宫已被包围得控制如铁桶一般,所有宫人皆被控制住,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更别说是向京城传递消息,目前皇帝被软禁的消息还不会有人知道。
葛明辉去安排其他事,许骞与梁毫皆寸步不离地守在软禁皇帝的宫殿外,不敢松懈,等候司空的下一步吩咐。
为了保证皇帝不会出什么意外,许骞甚至把殿中一切尖锐之物收了,每隔一个时辰进去查看。
周铨过来时,许骞依然在殿外来回踱步。
看到周铨过来,许骞忙大步上前唤道:“周管家!”一边的梁毫也闻声看过了。
几位武将一直对这位和蔼面善的周管家态度客气,认为他是司空心腹,偶尔他们去张府议事之后,有些想问却不敢直问司空的,也时常向这位周管家打听。
周铨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眼下情况如何?”
许骞道:“皇帝正被软禁在里面,毫无反抗之力,不知接下来当如何?司空可有指示?”
周铨皱了皱眉,故作叹息:“该说的,我家郎主昨日便已交代完,看来许将军至今没能领悟。”
许骞倒是一头雾水了,不解地问:“恕我愚钝,管家的意思是……”
周铨道:“此局当杀小皇帝。”
许骞和梁毫闻言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阵悚然发麻。
梁毫张了张口,瞠目结舌,“这……”
许骞也哑然许久,才不确定地问:“可是司空昨日并未明,他当真是此意?”
“郎主自然是此意,只是到底涉及弑君,有所忌讳,不会直言,许将军是聪明人,稍稍想想便明白了。”
周铨微微一笑,煞有其事道:“将军请想,这些年来皇帝所展现的能力如何?心思又有多深沉?奴不妨说句心里话,这小皇帝多活一日,就一定会威胁到郎主和诸位,这‘天定血脉’乃是被上天选中,当真不会因为天意机缘而东山再起么?既是逆天而行,当果断才是,只有让这世上再也没有天定血脉,才能永绝后患。”
周铨这话,的确说的很有道理。
“天定血脉”的威力,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的小皇帝是第五代帝王,年仅二十,已经展现出惊人的魄力,短短几年间已抗击漠北、平定曹裕叛乱、踏平西武国。
而在她之前,已有四位女帝,其中不乏有被奸臣把持朝政、甚至性命垂危者,但皆能绝地反击逆风翻盘。
也正是因为前四位女帝确实是足够有魄力的帝王,才再也无人怀疑过“天定血脉”继承皇帝的合理性。
这世上总有料不到的事,不杀现在这个小皇帝,单单只是将之幽禁,绝对后患无穷。
没有人会不后怕。
他们干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稍输一步便是死,与其如此,把司空推上皇位又有何妨?届时杀了小皇帝,再推托说当时场面混乱刀剑无眼,或者是找个替罪羊把弑君的罪推倒他们身上,也不是不行……
许骞和梁毫皆沉默思索着,周铨见他们面色犹豫,又催促道:“二位将军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要坏事不成?”
许骞把心一横,咬牙道:“周管家说的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倒不如永绝后患。”
梁毫站在一边,似乎欲言又止。
到最后,他也没有反驳什么。
周铨面上笑着,眼底却只余森冷,“那便即刻动手罢。”
当断不断,郎主被迷昏了头,纵使现在对赵玉珩有滔天怒火,只怕此人一死,过段时间他气消了,又觉得能和皇帝重新开始了。
如果说之前,周铨觉得郎主能看清皇帝就好,现在,他觉得只剩唯一一条出路。
只有杀了她。
她必须死。
如果让周铨来处理这件事,他觉得提剑进去直接杀了就好,但梁毫和许骞终究还是畏惧天定血脉的身份,唯恐应了那句预言“擅伐天命,必得天诛”。
他们不敢弑君。
姜青姝静坐在殿中,看到他们闯进来,端上来的是一杯毒酒、一把匕首,等她自己了断自己。
她明白了什么,平静地看向周管家,“这是张瑾下的令?”
周铨冷笑连连:“是,陛下当真以为,郎主还会再三对你忍让吗?”
姜青姝说:“朕要见他。”
周铨说:“我家郎主已经不会再见您了。”他接过士兵手中端着的托盘,上前一步,“陛下死心吧,现在谁也救不了您,请您自己了断吧。”
姜青姝看着眼前那杯毒酒。
黑漆漆的药汁,倒映出她一双沉静的双眼。
她倏然轻笑一声,看向周铨,“朕若死在张瑾手上,你觉得阿奚会怎么想?”
周铨一怔,被问住了。
随即他恼怒道:“郎主与小郎君乃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感情深厚,岂会因你一人反目!陛下若不肯自己上路,休怪老奴无礼了!”
姜青姝依然不动,冷冷看着周铨。
被那双好像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周铨心头发慌,已经彻底没了耐心,再不杀了这女帝,只怕等郎主回来就杀不了了,他猛地挥手,“来人,把毒酒给陛下灌下去!”
两三士兵立刻上前,但姜青姝却倏地站起来,冷声说:“谁敢碰朕!”
那几个士兵一时被女帝的气场唬住,竟然真的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周铨怒不可遏,近乎声嘶力竭:“还不快点动手!届时司空追究起来,你们十条命都担不起!”
那几个士兵终于把心一横,猛地上前按住姜青姝,姜青姝立刻奋力挣扎起来,一边的邓漪也哭喊着要扑过来,却被阻拦不了分毫。
周铨冷笑不已,就在此时,眼角骤然有刺眼白光闪过,鲜血喷溅一地,靠近女帝的那几个士兵已经应声倒地。
周铨愕然,看到的是手中剑还在滴血的梁毫。
梁毫横剑挡在姜青姝跟前,面色肃杀,沉声道:“护驾!”
变数就在这一刻发生。
姜青姝走了一步暗棋。
没错。
梁毫已经是她的人了。
不过策反梁毫,她花了很大功夫。
早在梅浩南被升为千牛卫大将军开始,梁毫在姜青姝面前,就屡屡受到冷落,她几乎所有把任务都安排给梅浩南,而同为大将军,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势必让梁毫心里产生极端的不平衡和焦虑慌张。
因为他怕下一个薛兆就是他自己。
随后。
姜青姝刻意让梁毫知道张瑾对她有多痴迷,刻意用蔡古做例子,让他知道,如果她想杀谁,哪怕那是张瑾的人,张瑾也甘愿为了她舍为弃子。
梁毫不是薛兆,他是先帝授命的大将军,不是张瑾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在薛兆降职之前,他甚至没有在女帝和张司空之间明确站队,是以,也并没有那么对张瑾那么忠心不二。
这样的人,会更愿意站在将来胜利的那一方。
总之,姜青姝对他就是明里暗里各种打压提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看着梁毫的忠诚度缓慢地+1+1+1
终于,在来行宫的这段时间,她刷满了。
不容易啊。
而对于梁毫而言,他行走御前,尽管对张司空畏惧又敬重,却也同样折服于陛下的料事如神,比如张瑾何时入宫、何时要反、如何动手,方方面面,陛下都料到了。
也许天定血脉,是真的不可与之为敌,梁毫甚至觉得陛下是有神仙相助。
而他一开始投诚张司空,只是为保全官位而站队,弑君这样的事,对于从小被三纲五常烙刻于心的梁毫而言,是不敢想的疯狂之事。
他犯不着去谋反。
此刻看着周铨要弑君,梁毫终于动手了。
梁毫一声令下,周围的千牛卫也立刻倒戈动手,周铨和许骞皆愕然了一阵,等到周围转瞬间已经死了好几个士兵了,才终于反应过来了。
眼看着梁毫要护送女帝逃出去,周铨怒道:“拦住他们!杀了皇帝!”
梁毫握紧剑柄,一路左右挥砍搏杀,死死挡在姜青姝面前,刀刃割过士兵喉咙,几乎一刀了结一条性命,一路鲜血蜿蜒,惨叫声和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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