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蒜香竹笋
那太医令弓着身子连连应“是”,和其余太医继续商量用药。
房沁儿站在萧鸿身边,萧扶光和萧镇西站在她身后,兄弟两人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萧平南从宫中赶回来时刚好遇见萧望舒回府,兄妹两人一起走进萧定北的房间,陈褚自然是始终寸步不离跟着萧望舒。
“父王。”
“岳父。”
三人一起行礼,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萧鸿开口,“起吧。”
萧平南压低声音,焦急询问:“三弟情况如何?”
萧鸿看他一眼,没有答这话,而是语气淡淡地说着:“定北去扶光书房,误服了扶光的羹汤,才导致中毒。
“我派人下去查了查,是与冯氏商户亲近的余孽怀恨在心,买通了之前在你后院伺候穆筱筱的婢女,让她在扶光的羹汤中投毒。
“那婢女已经卷上金银细软逃出了府,下面正在追杀。”
萧定北是提前回京的,府上其余人,包括萧鸿和章姨娘在内,都不知道他今天会突然回府。
萧扶光更不可能知道,也更不可能提前备好那碗给他自己喝莲子羹,同样更不可能知道萧定北会渴到直接喝他的羹汤。
那碗莲子羹,就是给萧扶光喝的。
听到萧鸿这近乎淡漠的语气,萧平南直接掀袍跪下。
“是孩儿御下无方,请父王责罚!孩儿下去一定严查严办,将府内外与穆氏冯氏有关的余孽全部处置!”
萧鸿垂眸扫他一眼,“若是定北能够解毒,这处置或许还能为他出几分气。若是定北这毒解不了,纵使将他两家九族屠尽,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萧平南额头贴地,叩首道:“孩儿自知疏忽了后院管理,罪无可恕,请父王责罚!”
萧鸿没有说话,萧平南就这么跪在地上。
房内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萧望舒都始终沉默,看了眼萧扶光,又看了眼房沁儿,没有开口。
直到太医令屏住呼吸,走到萧鸿面前,禀报——
“王爷,三公子这毒可解,但……”
萧鸿面色冰冷,“直说!”
太医令不敢停顿,一股脑直说:“但此毒已经侵入三公子四肢百骸,即使解毒,三公子此后恐怕也会手脚瘫痪,需要数年喝药针灸调养,慢慢拔除余毒,看能否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萧定北甚至可能无法恢复正常,此生都下不了床。
萧鸿听完只感觉脑仁里一抽一抽地疼,皱紧眉头,抬起手按住太阳穴。
“父王?”萧望舒立刻上前,弯腰扶住萧鸿的胳膊。
萧鸿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萧望舒压下心中担忧,慢慢松开了手,站在萧鸿身边时刻注意他的状态。
这么站着往下看时,她才后知后觉,她们这位权倾朝野的权臣父亲,不知何时两鬓已染了霜。
“先解毒,后面的事尽力而为。”萧鸿面色说不出的疲惫。
太医令连忙应下:“是!”
众多太医在萧定北院子里忙里忙外,不是针灸就是煎药,再或者诊脉,总之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见屋子里挤满了人,太医令建议:“王爷,屋里人太多,不通气,也不利于三公子解毒。”
萧鸿点了点头,想要起身,一下没使上劲。
萧望舒站在他旁边,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扶着他站起来往外走。
除了章姨娘和跪地的萧平南之外,其余人都跟在萧鸿身后往外走。
离开萧定北的院子之后,见萧鸿去的方向是书房,房沁儿她们停下脚步,朝前面父女两人的背影看了会儿,随后散了。
——
书房里,萧望舒扶萧鸿坐下,随后蹲在他面前,询问:“父王可需传个太医过来瞧瞧?我瞧父王心忧三哥,忧虑太重,叫太医瞧瞧,开点安神的熏香也好。”
萧鸿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了萧望舒一会儿,突然开口问她:“望舒,你觉得为父立谁为世子更好?”
萧望舒闻言一愣。
片刻后,她答:“两位哥哥两位弟弟都是我的兄弟,不论父王中意谁继承我们萧家大业,女儿一定竭力辅佐。”
萧鸿神色有些恍惚,没由来地叹着:“你若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叹完,在萧望舒一言不发的注视下,他继续说:“望舒你可知,大战之时,为父曾有过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父王请讲。”
“为父曾考虑过,立你为储。”
老二心思深沉却束手束脚,顾头顾尾,失头失尾。
老三空有一身武术,谋略却差了些,且他母族章家野心不小。
至于老七,从出生起就不适合继承他的大业,不谈能力,首先他的身体就承载不起。
还有老八,聪慧有余,但太过依赖母亲姐姐,心稍微软了些。
“为父甚至想过,既然我已做了这青史留名的奸臣,那不如再进一步,让我女儿成为千古未有的女王,甚至女皇。”
听萧鸿说得认真,萧望舒缓缓跪下,跪在他膝边,开口陈述——
“父亲,我已入商道,若给我过大的实权,难保月氏商户以后不会越过朝廷办事,难保六部官员心中不会失衡。
“商可以辅政,但若越了层,就会产生一场阶层内乱。
“再一个,父亲,我的驸马是申屠二王子。不管他是否对申屠部落有归属感,他体内都流着申屠部落的血。
“若魏国掌权者的子嗣流着外族血液,申屠部落不一定老实,魏国臣民也不一定安心。”
听完她这番利弊清晰的话,萧鸿心中那个念头愈演愈浓。
“所以为父甚至想过,让你和陈褚和离,再为你从文臣武将中招纳几人。”
至于月氏商户如何悄无声息融入六部,如何成为朝廷公认的皇商,这一点,他相信他这个女儿自有办法。
若除开她的女儿身不谈,陈褚的血脉,才是她最大的阻碍。
第242章 抗衡(1)
“父王,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要去坚持。他未曾做出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我岂能弃他?”
萧鸿眼底晦暗不明,只问:“你知道扶光差点什么吗?”
萧望舒低下头,答:“扶光重情,心软,差点狠劲。”
萧鸿神色复杂,没再继续说。
扶光重情,心软,是对许多有恩于他的人都如此,包括他母族的众多表亲。
而望舒也重情,心软,但仅针对陈褚而言。她立足时未借房府半分力,自然也不受房府半点情。
若没了陈褚,若剔去这男女私情,望舒将会是萧家大业最合适的继承人。
只有这个女儿,才能守稳他打下的江山。
“为父只问你这一次,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储位吗?”
萧鸿是在给萧望舒一个机会,也是在给他那荒诞的念想一个机会。
萧望舒并未迟疑,叩首一拜,语气平缓——
“女儿不孝,辜负了父王一番栽培。
“掌权者枷锁重重,连后院也要用来平衡各方。女儿懒于应付这些,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掌权人。”
月氏商户,仅用于自保,仅用于让她握紧这个国家的命脉,安然随性地活过此生。
至于更进一步,她并无此意。
从前没有,有了陈褚之后更不会有。
且扶光重情,又是男儿之身,自身能力也不差。扶他上位阻力小,比她亲自上位要合适得多。
“那为父再问你一遍,你觉得为父立谁为世子更好?”
萧望舒合上眼眸,叹了口气,反问萧鸿:“父王,你早已定好了扶光,不是吗?”
听萧鸿不说话,萧望舒娓娓讲述:“拓跋部落现在虽与我们亲近,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等义父老去,等一任任新首领上位,如果魏国掌权人流着拓跋部落的血,他们会不会借此大做文章还不好说。
“至于三哥,章家对他干预过多。若他继承父王大业,章家必会成为下一个权臣世家。”
萧鸿听完没说什么,只托起她的胳膊,道:“起来吧,阴雨天地上凉。”
“谢父王。”萧望舒起身。
随后,只听萧鸿开口:“扶光和顾永嘉的婚事不是你们母妃安排的,是我安排的,你们母妃原先相中的是房氏小姐。”
房氏家族已经足够势大,扶光若要继承萧家大业,绝不可再扶房府,必须扶另一个家族起来,抗衡房氏。
否则房氏壮大,外戚干政,迟早乱了扶光的权。
萧望舒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并不反对,而是低声劝道:“女儿明白,但若扶光立储,他两个侧妃之位,还是需要有一个房氏女坐上去……”
房府不可继续往上捧,但也不可让他们摔得太重。
萧鸿点了点头,再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甚是惋惜,却又似乎藏着丝丝缕缕的欣慰。
很是复杂。
“掌权未必是条人人都想走的路,其实为父起初从未想过要夺魏氏大权。为父只是想报效家国,尽忠尽职,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良将。”
其实他从未想过那九层台阶上的位置。
但是,自他初入京师便被削权开始、自他看到皇帝仅因几个酸腐老臣的几句揣测就缴他帅印开始,他就深觉,魏氏出的皇帝不过如此。
这个王朝走到头了。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萧望舒接上他的话,只道——
“我们只活今日,父王,党同伐异也好,屠戮忠良也罢,都是我们身后骂名。今日的旧朝忠臣,未尝不是明日新朝史书上的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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