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她不是一个人。
她好似宣誓主权的动作就像一柄刀刺破了玉陶苦苦支撑的伪装,尤其沈易在最初咒术反噬之后终于缓了过来,他将嘴角带着淡金色的血渍抹去,他似乎受伤极重修长的身形微晃,抓住阿沅的胳膊,倚靠着她才勉强站稳。即便如此他仍执意将少女护在身后,两人紧紧相依好似依附共生的绿萝一般,沈易的大手紧紧抓住阿沅,一双凤眸冷冷的盯着玉陶,厌恶、愤怒、烦躁种种情绪纤毫毕现,好似在看世界上最最令人厌恶作呕的事情,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间公主对他莫名的纠缠到底为何?他似乎连话也不愿与她多说,只道:
“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呵……哈哈……哈哈哈哈!”玉陶手持火把忽而身形一晃,放声大笑,她死死瞪着沈易、阿沅紧紧依偎好似一对璧人的二人双眸血红一片,字字句句从牙关咬出含着浓厚的血腥气,“明明……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明明是我救的你的……”
侍卫欲搀扶她被她一把甩了开去,“滚开!”
她手执火把倏然指向被沈易护在身后的阿沅,目眦欲裂,全是戾气,“贱人!贱人!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连本宫的东西也敢肖想……来人,把她给我碎尸万段!”
话落,沈易瞬间眸光一利,其他人或许看不见,阿沅却能感觉到似有一层金光浮于他的身体,他与她交握的手浮起根根青筋,青筋之下是隐隐流动的金色灵脉,他嘴角似乎又流了一丝血液被他很快抹去。
阿沅登时像被人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一颗心好像被狠狠抓了一下,她扯住了沈易的衣袖:“你不要勉强自己……你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脱的,你别管我了好不好?我……”
沈易捏握了下她的掌心,轻笑:“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即便出不去……”
他顿了下,看向玉陶等人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黑与嘲讽,还有一丝噬人的邪气,“我也要他们陪葬。”
阿沅瞳孔一缩,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不知为何,她不喜欢这样的沈易,不喜欢这样的他。
她莫名直觉,比起今晚丧命,沈易大开杀戒可能更糟。
他本就是天上的仙,不应为了她入魔。
她扯着他的衣袖,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早在祭神那日,不,我早该死在故乡的饥荒水患里,偷得的这些时日已经很知足了,你明明可以自己逃的,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然而阿沅和沈易越是亲密,玉陶越是嫉妒如狂,她将火把掷于侍卫面前:“本宫让你们松手没听到?!本宫要你们现在就杀了她!”
侍卫本碍于二皇子的指令还未下达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玉陶公主此般疯魔的状态他们也不敢怠慢,只好手执刀剑向那中心的两人刺去,沈易一双冷冽的凤眸映着密密麻麻逼近的刀光剑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找死。”
身下衣摆无风自动,阿沅骇的闭上了眼。
骤然一道怒喝石破天惊般出现:“放肆!”
刀剑未及身前倒是跪了乌泱泱满院的人,齐声震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沅愣了下睁开了眼,自沈易身后偷偷看去只见陛下自众人簇拥中踱步进来,在他身后不远处随行的是一脸铁青的二皇子玉宵,不大的院子顷刻塞满了人,众人的最后,是老太监搀扶着摩柯缓缓走到一处角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摩柯不经意抬头恰恰与她撞了个正着。
四目交接时,摩柯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嘴里说了什么,似乎是在说:
别怕。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138 ◇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慕过本王,是么?”◎
猩红的圆月落幕, 天光泛白。
当夜这场闹剧以摩柯骤然昏倒画下休止符。
摩柯是突然昏倒的,毫无预兆。阿沅也吓了一跳,不过在看到摩柯身旁老太监不甚担忧的神色,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摩柯, 在帮她。
为了帮她,从不打诳语的摩柯居然也学会了撒谎。
一时阿沅心里酸涩, 想哭又想笑,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骚乱之中她和沈易被押了下来, 阿沅原还担心沈易暴走,然而自摩柯出现后沈易忽然平静了下来, 反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唇角笑意清浅, 若不是他面色比当初阿沅将他捡回来时还难看的紧,阿沅还以为他在说今夜月色不错呢。
“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难为他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阿沅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她咬着下唇,下颚轻扬倔强的不肯低头,因为低头可能就会落下泪来。
她是怕死,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他们都会好好的。
见少女要哭似的表情, 青年眸色深了些, 心门那处好像塌了一角, 酸酸涩涩不能言说。他忽的伸手扯了扯阿沅的脸颊:
“还没死呢,哭什么?”
触手软腻, 手感极佳, 可惜转瞬即逝, 阿沅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偏过头去, 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哽咽:
“我才没哭!”
阿沅或许不曾发现,她已经很少一口一个“沈仙人”的叫着沈易了,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放松到不再克制自己,总是肆无忌惮的发着小脾气。有些有缘由,更多的是没有缘由的生气。就像现在。
不过她不是在气沈易,而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没用,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再多学一点,再坚持的久一些,傀儡术再精进一些,是不是就能挺过今夜?
是不是他们现在已经远走高飞了?
不是。
是她没用还牵连了别人。
是她毁了一切。
少女背过身去的纤细双肩忽而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到血染红唇也不肯松口,将懦弱的气音锁在伤痕斑驳的唇齿内。然而她越是隐忍,单薄的身躯战栗着,好似风中抖动的枯叶。
沈易心门处软的一塌糊涂,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疼。那个将他捡回去,会因为自责会因为被母亲指责偷偷哭泣的女孩儿从来没有变过。
时光荏苒,日月星辰,沧海桑田,唯有她还是一样。
沈易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发顶,可惜还未触到便被铁链铐了起来。
他一顿,抬眸便对上玉宵一张铁青的俊脸。
这小子还没缓过来啊。
沈易心情陡的又好了起来,凤眸点漆唇角一勾,邪气肆意,全是嘲讽。
明明是手戴铁链被人羁押的狼狈的模样……他凭什么这么狂?!!
玉宵气结,一张俊脸几乎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眼神阴鸷怒斥羁押的侍卫:
“将他们分别关押,不得关在一处!”
“是!”
话落便甩袖离开。
那天他们被分别押了下去,阿沅毫无意外被关进了大牢里,而沈易并没有。似乎有人故意隐瞒,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从身边的人身上一点点拼凑关于沈易的事。
据说那夜他流了几乎周身淡金色的血液,一夜之内,整个皇宫都在传宫里来了妖人,不过又在一夕之间被掐断了风声。那一夜他并没有同阿沅一般被押入大牢,而是被押入了混元宫。当今圣上崇尚长生仙术,那是特地给老国师的住处。
圣上给了老国师三天时间驯化沈易,然而三天后,只有沈易从混元宫里走了出来,浑身俱是瓢泼的金色的血,手里还提着一张数十尺长的玄黑蛇皮。圣上当即昏了下去。
阿沅后来才从太监宫女的口中得知圣上因何尚道皆是夜夜黑蛇入梦缠身所致,原来入他梦的不是旁人,是老国师,原来老国师不是什么道骨仙风的人物,是大黑蛇变的。
哦,据说当时摩柯面色苍白几乎站不住,这是阿沅从摩柯身边的老太监处得知的,所幸摩柯并无大碍,也许只是着了风凉。
那一天过后,沈易一下由妖人变成了人人口中的仙人,甚至取代老国师成为新一代的大魏国师。
沈易继位国师的那一天,举行了三天三夜的继位仪式,遍地传唱着那古老悠扬的上古梵音,甚至透过小小的天窗传到了这儿。阿沅小时候也曾在村口听到的摊戏。虽然见不到那些戴着神鬼面具跳着鬼舞的舞者,但那随着舞者舞步落下轻重鼓点的声音却一字不落传进她耳里。
初次听时不以为然,然而这一次每一个鼓点好像重重击在她的太阳穴上,如影随形,夜夜纠缠着她。
头疼欲裂之中,场景变幻无形,总觉得……总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就这样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牢里很湿很潮,偶尔会有些鼠蚁,阿沅从小住在窝棚长大的倒是不怕,比起这些蟑螂鼠蚁她更怕孤寂,没有任何人来审问她,没有任何人给她吃食,她好像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阴暗潮湿的天牢只有一个恰恰能容纳一个幼子大小的狭窄天窗,日上三竿时会有阳光倾斜洒落,然而除了这个时刻都是黑蒙蒙的,一丝光亮也没。
只有那恼人的鼓点,一次比一次作响,一次比一次剧烈,她几乎要在这密集的鼓点中喘不过气时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玉陶公主。
玉陶公主似乎是瞒着旁人偷偷来的,她穿着一袭黑色披风,踏着月色而来。隔着一层囚笼,望着她,姣好的面容微微扭曲,似乎……在咒骂着她。
玉陶瞪着她的美目犹如毒蛇吐信一般,阿沅想如果没有这一层囚笼阻挡着她,她一定会上前杀了她的。
一定会的。
阿沅头一次感谢脑海里仿佛要将她脑仁儿劈开的鼓点声,她听不见玉陶在咒骂她什么,却也能从她的形态举止中窥得一二,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好半天玉陶才白着脸扶着墙壁休息,她恶狠狠盯着角落里抱着双膝的少女,几天的牢狱之灾好不容易才养的丰盈的面容又瘦成小小的瓜子脸,全身缩成小小的一团倚在墙角……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骂也骂够了,她扶着墙壁缓缓站直,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此刻身为阶下囚的是她,不过一介乡野来的丑丫头凭什么和她争?这样已是她最好的下场。
玉陶盯着她冷冷一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露出黑色披风下皮毛光滑雪白的围脖。玉陶向来体弱多病,三伏天穿狐貂都不稀奇。
此刻她抚摸着脖颈处那水油光亮的皮毛,那皮毛同一般狐裘的毛还不太一样,银色中带着浅浅的灰,其上还镶嵌着两颗绿油油似珠宝的配饰,这次她没再多嘴说什么,只是盯着角落的少女,嘴角勾着恶劣的笑。
果然,少女看到的一瞬间猛地扑上前,双手抓着囚笼,力气之大,指骨泛白,手背浮起细细的青筋。因脸颊瘦削了下来,一双猫瞳显得尤其大,猫瞳血红一片,每根红丝都触目惊心。她死死瞪着玉陶脖颈的围脖,盛怒之下失了声,只有喉头泄出的犹如小兽般的呜咽声。
脑子里错杂的鼓点太吵,她是没听到玉陶都说了什么骂了什么,她也不在意,但是她看的见,那是她日日夜夜精心照顾的小猫,每一根毛发她都细细的梳过,她怎能……认不出呢?
她怎么会认不出呢?
她一下又一下拍打的囚笼,一下又一下手心通红,木刺扎入皮肉里,她死死地瞪着玉陶,一双血红色的猫瞳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此刻玉陶才觉得终于吐出一直憋闷在胸口的郁气,她笑着,扬长而去。
阿沅死死盯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片衣角才缓缓的、颓然的滑坐在地,双手掩面,像濒死的小兽掩面大哭。
次日,又来了新客。
这些时日阿沅几乎都处在朦胧的阴暗之中,视力下降了,听力却精进了不少。玉宵似乎是听到了玉陶来的消息匆匆而来,然而在踏入牢房时脚步又变得缓慢,似是漫不经心。阿沅自然不知,却听得分明。
玉宵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走到囚笼前,待看到角落的少女顿了下,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才开口,语气冷冷的,一如当初命她下水祭神去送死一般,没什么情绪,恍若一片死水般平静。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慕过本王,是么?”
这还用问吗?
阿沅没理他,只是懊丧地垂着头,她两手撑着头颅,时不时用掌心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大脑。
别吵了,别吵了,能不能安静点?!
然而大脑中复杂繁密的鼓点犹如乱珠似的不断在她脑海里滚动游走,明明继位仪式早就结束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这些密集的鼓点好似在她脑海里生了根一样赶不走驱不走?
偏偏玉宵还在催命似的逼问着她:“嗯?为什么不敢说?现在怕了么?”
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蜷缩在角落,不断捶打着自己头颅的少女,声音发紧,带着他未曾发现即便发现也不会承认的紧张,字字句句没道逼迫,却全是逼迫:
“姜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是沈易逼你的,我就会救你出去,既往不咎,听清楚了么?”
少女仍是敲打着自己的大脑,一下比一下重,好似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