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店小二的尸首便在光中陨灭了。
没了他俩的遮挡,阿沅彻底暴露在光里。
而此时,摩柯就现在马车外。
他死死盯着那辆略显穷酸的马车,他看不见,但他能闻,能听。
阿沅在里面待了多久,他也便站在外面待了多久。他听着店小二、伙夫哀嚎不已的声音,却不曾听到一丝属于阿沅的哀求声。
只要一丝声音,只要一丝声音泄出,他就会冲进去将她抱在怀里。
这便是摩柯的矛盾之处。
其实他也发现了,他是无论如何无法和冥蛇完全分割的。即便冥蛇占据了他的身躯,但他无法掌控他的心。
他们谁都无法完全掌控这幅身躯,谁也无法将对方完全压制。
很难形容,就像善恶的两面在纠缠,挣扎不休。
偶尔会有一方占据上风。
摩柯在等,只要阿沅泄出哪怕一丝的求饶,他就会挣脱束缚。
但是她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也在嗅闻。
他接连闻到了车夫、店小二化为灰烬的腐肉味,很快他也闻到了阿沅烧焦的发香味。
摩柯在等她彻底臣服,同时也担心她会消亡。
他死死望着马车的方向,艳阳天下,手背爆起一根一根突兀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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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岛。
瀑布后的别有洞天里,是嵌满整座山壁,浩浩焉如星辰般的魂灯。
季陵突然的离开打乱了众人的节奏,薛时雨在沈琮的劝说下决定暂时放下季陵,他们要去国都,当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尽快面圣,禀告关于行尸的一切。
对了,玉陶在破相之后闹了好长一会儿,被沈琮打晕了过去,这才消停了。
薛时雨捡起落在地上的魂灯,指尖细细研磨着灯底刻着的“阿沅”二字,指尖眷恋,迟迟不肯离去。
沈琮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
“时雨……”
薛时雨眸光黯淡,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将属于阿沅的这盏已经熄灭的魂灯小心翼翼擦拭好后递给燃灯佛:
“此番叨扰仙师了,多有抱歉。我替我那个无礼的师弟向仙师道歉,望仙师不要与他计较。”
“自然。”
燃灯佛接过魂灯,对众人笑笑道:“山高水远,诸位多珍重。”
沈琮等人向燃灯佛抱拳辞别,薛时雨看了一眼阿沅的魂灯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通道狭窄,沈琮和空师父带着月儿和昏迷的玉陶先行,薛时雨垫后。
她最后看了一眼燃灯佛掌心的小小魂灯,咬唇钻进雨帘之时,忽然,身后传来燃灯佛讶异的嗓音:
“怪哉怪哉!这灯竟……竟又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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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金轮当空。
摩柯死死望着马车的方向,双手一寸寸紧握成拳,发出骇人的“咯咯”声,指骨泛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骤然,一只细瘦的手伸出,手指狠狠扒着车窗,在阳光的照耀下,手指晶莹,几乎快成为透明。
阿沅细若蚊蝇的嗓音从里头传来:
“救……”
短短单个音节,摩柯骤然长舒一口气,足尖点地飞跃进马车内,将浑身烧的滚烫的少女揽进怀里。
灼热的肌肤撞上冷硬的青麟,阿沅长长喟叹一声,越发将头颅埋在摩柯的胸膛前,像乳燕归林一般,眷恋地蹭着他,被阳光晒的几可见骨的手指绞着他的衣袖,不断无意识呢喃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代替灼热的日光,是摩柯浩瀚磅礴的灵力包裹着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她被灼伤的肌肤。
摩柯紧紧抱着她,见一节小指被烧灼至露骨,眼眶微微发热,情难自抑之下居然直接吻上那一节小小的白骨。
瞬间白骨生肉,又恢复如初。
如此,那一吻仿佛挣脱了某种桎梏,越来越多稀碎的吻从阿沅额角落下,沿着被烫伤的皮肉一点点吻过,吻痕所到之处,白玉生香。
摩柯一边吻着,一边从嘴角里溢出模糊的音节: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如此对你……对不起……”
阿沅更紧的搂着他,全身柔若无骨,是一根反骨也没了。仿佛献祭一般仰头承受,却在摩柯看不到的角度,睁开了双眸。
猫瞳清清冷冷,一丝一毫软弱也无,一丝亮光从那双琥珀瞳里一闪而过,在摩柯冰凉的唇又贴上来之时,闭上了眼。
掩去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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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岛。
薛时雨听到声音连忙踱步走去,急切道:
“仙师发生何事?我方才听到……我方才听到阿沅的魂灯亮了,可是真的?!”
“贫僧方才确实见阿沅的魂灯亮了一瞬,可是……”燃灯佛转过身,将掌上的魂灯露与薛时雨看,魂灯仍是之前的模样,黯淡无光。
薛时雨一愣,眸中乍亮的光也跟着暗淡了下来。
“它又灭了。”燃灯佛挠了挠头,这个情况他也是头回见,“难不成是贫僧……看错了???”
薛时雨勉强一笑,冲燃灯佛抱了抱拳:
“仙师,晚辈就此别过。”
燃灯佛笑:“去吧,一旦有何消息,贫僧会令仙鹤传信与你。”
薛时雨拱手道“多谢”,转身就走。
燃灯佛眯眼看着掌心魂灯半晌,暗暗道了声“奇怪”,又将魂灯放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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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之后,摩柯不再拘着她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相处的最相安无事乃至亲密无间的一段生活。
也是阿沅第一次看见,摩柯褪去了僧袍的模样。
“你不做和尚啦?”
阿沅以手托着下颚,枕在案桌上,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人。
此刻他们在一间农家小院里阿沅不知道摩柯哪来的钱,居然能盘下这么一大间,三个小院组成的农舍。
自然摩柯毫不避讳,那么阿沅也不会和他客气。
她看着摩柯褪去了一身绣着祥云的黑袍,看着他换上了最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他将裤脚挽到小腿处,因为他待会儿还要下地做农活呢。
这些时日来天天都是如此。
摩柯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阿沅就在家里等他。
心情好了会打扫下卫生,也会做些吃食等他。心情不好就等着摩柯回来做吃的。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
自那次马车之后,阿沅明显能感觉到摩柯对她无限纵容。
因此阿沅也越发骄纵了起来。
对了,摩柯再也不会喂她喝血了,取而代之的是露水。
他会用干净的荷叶或者落叶集清晨的露水喂她,再也不会强迫她喝他的血了。
她会无理取闹提出各种要求,摩柯全部笑着应允,他又变成了那个没有脾气的他。
但阿沅是再也无法将他当摩柯看待的。
他们本是去京都的路,也绕道去了一个小乡村内。
这里人不算稀少,青壮年都去了城里打拼,留下的多是妇孺。
而摩柯就在这儿买下了一间三院落,自此他和阿沅就这样隐居了下来。
前段时间阿沅总是会旁敲侧击问他为什么要带她去京都?为什么炼化那么多的行尸?他的目的是什么?
摩柯从来不说,她后来就很少问了。
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
“你不当和尚啦?”
摩柯从来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胡闹”,然后拎着锄头就走了,走之前对她说:饭在锅里。
其实她不需要吃饭的,只要吃香烛就可以,摩柯什么都应允她,偏偏这件事情不行。
每当看到她扒拉着碗里可怜的饭粒,就说:“你就当陪我吃饭吧。”
阿沅看了看碗里的饭,又看了看面前的摩柯,觉得还是摩柯更可怜点,遂成全了他,跟着吃了几口。
然后看着摩柯利落的收拾了碗筷,他明明看不见,手脚却比她利落多了。
阿沅见他收拾好了,又抗起锄头要出门,阿沅叫住他:
“你干嘛去!”
摩柯笑:“还有些活没干,你先歇息吧。”
阿沅皱眉:“什么活干不完?白天要做,晚上也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