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惹得妇人连连哭泣,又是揉着她的手心,又是一口一个“心肝”叫着。
前几日倒不觉得如何,今日忽然想到摩柯就在隔壁,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妇人的嘴:
“娘……你小声点儿……”
对哦,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那厢摩柯小心翼翼拿着发带,绕过耳侧打了个结,耳畔幽幽传来母女二人嬉笑怒骂的声音,唇角始终挂着一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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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同时,阿圆也带回了一个新的朋友。
翌日,就在她家这个落英缤纷的小院内,满满当当席地坐了一地的小孩。
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她的好朋友们郑重宣布:
“这是我第二十一个好朋友……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登时,一双双葡萄似的眼珠齐齐看向摩柯,齐声道:
“你叫什么来着?”
摩柯:“……”
摩柯许久、许久没有这么局促的时候了,即便面对满朝文武,亦或是外邦百万雄师也从未如此局促过!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晴空朗日之下硬是逼出了一身汗。结结巴巴着:
“我……我叫摩柯。”
一小孩登时叫道:“咦,我怎么记得当今圣上的名讳就是叫‘摩’什么来着?”
话落当即被一侧更大一些的小孩一巴掌呼在脑门上:
“你疯啦!当今圣上怎么可能在这里!!!”
小孩捂着脑门感叹:“是哦……”感叹完倒想起自己被打了,登时嘴巴一扁就哭了起来,“呜呜呜呜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
一个小孩哭,很快一传二、二传三,一群小孩都叫嚷起来。
摩柯就在这群小孩中被推搡得如浮舟一般,一会儿荡去那里一会儿又荡去另一地儿,时不时还得关注着哪个小孩被推倒在地了,便要去扶一把,不一会儿,不光脊背汗湿了,额上也沁了一层薄汗。
阿圆躲在一侧瞧了半天热闹,终于大发慈悲,拿起一个巨大的锣鼓重重敲了敲:
“吵死了!静一静!”
果然,锣鼓一响,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哭的最惨的一个小孩也仅仅打了个哭嗝,便不敢再出声了。
是真的不敢。阿圆无疑就是这群孩子的孩子王。
摩柯无声松了口气。
“你看看你们,吵来吵去像什么话!”阿圆敲着锣大声喝着,“快点一个个去向我们的新朋友报名!认识认识我们的新朋友!”
摩柯才松的气登时又提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只见孩子们在他面前排成了一条长龙,跟报菜名似的,说完一个便下去一个,说了足足二十个大名,摩柯禀着礼貌也跟着报了二十次大名。
“我叫赵四儿。”
“你好赵四儿,我叫摩柯。”
“我叫四蛋儿。”
“你好四蛋儿,我叫摩柯。”
“我叫琯琯。”
“你好琯琯,我叫摩柯。”
“我叫周小武。”
“你好周小武,我叫摩柯。”
“我叫钱笑笑。”
摩柯:“……”
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人。
轮到了孩子王,阿圆。
少女站定在他面前,歪着头冲着他笑,猫似的瞳弯成两道月牙。孩子王嘛,自然是要比一般孩子多说几句的:
“我叫‘姜圆’,‘圆满’的‘圆’。娘说月有阴晴圆缺,世事不可求圆满,但是我的存在于她来说……就是‘圆满’,所以给我取名‘姜圆’,你也可以叫我‘阿圆’。”
摩柯闻言怔松了一瞬,怔怔的看着面前少女如花般的笑颜,晚风吹拂着他系在耳后的发带,发带轻柔不断的拂过他耳后的肌肤,如一池被吹皱的湖水,涟漪于他心中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无声。
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①
他凝着她,发带之下瞳仁微微晃动着,是比晚霞更柔软的存在。他低低、轻声呢喃着:
“是啊,你的存在……就是圆满。”
语音低而沉,随着晚风散在了烟霞中。
他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阿圆不得不点起脚尖问他:
“你说什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下意识伸出手来,却僵在空中,不过也仅仅只僵了片刻,仿佛放下了什么又看透了什么,难得的用充满孩子气的动作狠狠的揉着少女的发,藏在发带下的双眸盛满了笑意,只道:
“你好啊阿圆,我是摩柯。很高兴认识你,也很开心……”摩柯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能和我做朋友,真的,谢谢你。”
阿圆被揉乱了发本憋了一肚子气,不过谁叫眼前这人总有春风化雨般的魔力,她一下就不气了,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总觉得好像认识了眼前人很久很久,久到……
她莫名就是知道她永远对他生不了气,真是奇了怪了。
她狠狠晃了晃头,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抛开,径直抓住摩柯的衣袖,冲他绽开一抹笑:
“走!我带你玩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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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带着摩柯到处游山玩水捡乐玩,不过小半天后摩柯便婉拒了。
虽然他瞧着年轻,也眼角眉梢也爬上了细纹,不比这些疯玩三天三夜都不知累的少男少女,更何况昨夜收到了沈琮寄来的飞书,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能留在这儿的时间也不多了。
剩下的三天,他便窝在小院内足不出户,阿圆盛情邀了他三次都请不动先生出山,自然也就放弃了,跟着琯琯去邻村踏青游玩。
等三日后,她回到家时,便看到盛大的樱花树下多了一只秋千。
她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尖叫着扑了上去,整整一个午后便坐在秋千上,高点儿,高点儿,再高点儿!
她能看到鳞次栉比的排排屋檐、能看到萦绕在青山上雾霭、能看到夕阳西下,老叟牵着黄牛,游人遥问牧童,还能看到更远的地方,那是在青山的另一头,另一头她不曾见过的缤纷绚烂的世界!
高一点!
再高一点!!!
少女清亮的欢呼声盘旋在院落之上,而这一切尽收于摩柯和妇人眼底。
摩柯和妇人倚窗望着在秋千上疯玩的阿圆,不知看了多久。摩柯两手撑在窗沿之上,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妇人却无法像他那么恬淡沉静了,她望着摩柯一双本该养尊处优的玉白的手,此刻却遍布细小的伤口,越看越觉得过意不去,越看越想将秋千上的疯丫头揪下来!
“哎呀,恩人这……这……您不必亲自做这秋千,早听我的叫镇上的木匠来做多好!你看这好好一双手,真是造孽哦,明明该写字读书的手,不该做这些粗活的……”
“夫人言过了。”摩柯侧首看她,晚风轻柔,而他的声音更柔,“在府上叨扰这些时日,已然叫我心中过意不去,这秋千该我亲手所做才能表明心意……”
忽而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他们的交谈,是阿圆一手抓着秋千,一手冲着他们拼命招手,秋千越荡越高,而她爽朗的叫喊声也越来越清亮:
“娘!摩柯!我在这儿!你们看我荡得多高啊!!!我还能荡得再高些呢!!!”
妇人骇的差点心脏骤停,顾不上其他一把拨开摩柯,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扯着嗓子冲着阿圆叫骂着:
“祖宗!你是我祖宗!悠着些听见没?哎呀两手都抓住!抓住!给我下来听见没有!!!”
回应她的只有少女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上回是谁说的不叫为娘担心受怕了?!你……你给我等着!看我今儿不剥了你的皮!”
摩柯就在这般吵吵闹闹的嬉笑怒骂中,望着阿沅弯成两道月牙似的笑眼,默默补完了剩下还未说尽的话:
“如果她喜欢……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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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悠久的假期,很快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恩人,这是民妇做点一些糕点,恩人不嫌弃的话就带在路上吃吧。”
“夫人言重了,我怎么会嫌弃?自是感激不尽。”
摩柯将妇人递过的包裹珍而重之的背在身后,与妇人点头示意之后,看向了妇人身后——
阿圆躲在妇人身后,揪着妇人的衣角,不想叫他看见她通红的双眼。
摩柯默然凝了她一会儿,一股突如其来横生的冲动叫他开了口:
“你可愿随我……”
短短说了五个字却戛然而止,他负于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指骨泛白,手背如卧龙般盘旋着根根毕露的青筋。
沉默了许久,他最后只送了她一只小松鼠,让它和她的小仓鼠为伴。
阿圆双眸睁得圆圆的,这样便不会落泪丢脸。她怏怏不乐的问他:
“我们……还能再见吗?”
他默了片刻才道:“有缘……总会再见的。你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你。”
阿圆红着眼睛一怔:“……什么人?”
摩柯却不再说了,最后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道了句:
“走了,不必送。”
阿圆和妇人并肩而立,遥遥看着摩柯高瘦的身影越行越远,群山环抱着他,直到化作一道虚影渐渐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天际处……
拉住衣角的小手猛地攥紧,阿圆不再躲了,从妇人身后跑出来,猫似的瞳蒙了一声水雾,眼尾殷红仿佛染了一层胭脂一般,两手抵在唇上,冲着那道人影大声道:
“摩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远远的,那道昕长的人影似乎微微一滞,右手高举扬了扬,阿圆小嘴一扁,埋在妇人怀里哭了起来。
人影很快消失在天际处,再寻不见。
相送不忍别,更行一程路,情知不可留,犹胜轻别去。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