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她抱着吱吱不便,最后还是沈易一把捞回的。
他两指揪着摩小柯的脖颈上的皮毛提到她面前,她本欲夺回又扑了个空。
她眉头都拧了起来,毕竟人质还在他手里,只能忍着怒气道:
“你想干嘛?还给我!”
哪知他看起来居然比她更生气,向来云淡风轻俊容消失了,尤其唇角的笑意消散的一干二净,深如墨潭般的凤眸盯着她,一字一句:
“你叫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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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后记五·村里来了个小先生(2)
阿圆皱眉:“我叫它‘摩小柯’, 有什么问题吗?”
沈易抿唇不答,优越的下颚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少女眉心褶皱更深了些, 嘟囔了声:“……奇奇怪怪的。”
伸手又一次去夺她的摩小柯, 这次没让她再次扑空, 阿圆连忙将小松鼠揽进怀里轻声安抚。
沈易看着她怀里一左一右的小仓鼠和小松鼠,无声看了良久,终于启唇道:
“我想在鹿岭村创办女子学堂,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女子学堂的第一个女学生。”
“不要。”阿圆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抱着怀里的两只小动物就要放下窗棱。
倏然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扣在窗棱上, “啪”的一声窗扉打在了石墙上,少女指尖一颤, 长睫陡的战栗了一瞬, 怀中的小动物骇的抢先一步从她怀里跃了出来, 她一抬眸便撞上了眸深似海的一双凤眸。
玉色的大手撑在她脸侧, 薄薄的苍白色的肌理下,青筋犹如卧龙盘旋般浮起,向来令人如沐春风般的青年第一次有了侵略力。
明明白白, 毫不掩饰,坦然全暴露了出来。
沈易一瞬不瞬盯着眼前少女一双熟悉到几乎令人落泪的猫瞳, 薄唇微不可见的抿了抿,问她:
“为什么?”
青年身上的冷香一瞬间包裹住了她, 好似一道围城将她困在了青年身前,逼的她不得不迎面直视他眼中的赤/裸/裸的几欲将她蚕食鲸吞的侵袭。
她怔松了一瞬,避无可避, 两手下意识蜷了蜷。
一切发生的很快,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 沈易已然松了手,退了一步,双手颓然的垂了下来,凤眸微敛,一脸歉然:
“……抱歉。”
随着他的让步,好像叫人能溺毙的胶着氛围里流进了一丝空气,阿圆如濒死的鱼骤然能喘息了,她双眸眨得飞快,下意识答了:“没……没事。”
心里有丝……有丝莫名的怯,莫名的慌。
却不知在怯什么,慌什么。又有一丝隐蔽的,却叫人不能忽视的……期待。
至于在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眼尖的瞧见青年宽大的袖袍里,双手攥得很紧,骨节分明,指骨泛白。
很快,青年将双手负于身后,她便瞧不见了。
“鹿岭村民风淳朴,青山绿水,百姓安居乐业说是仙境也不为过。只一点,村里学堂太少,尤其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谬论实在叫人惋惜。希望可以由你开始,从你成为鹿岭村第一个女学生开始,带动村内适龄的女孩儿可以进学堂。叫众人知晓,女子通文识字方能明大义,此才为贤德。”
阿圆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可能还陷在方才的骤变之中,惊魂未定。忽而耳边听到一声轻笑,轻笑中带着一丝怀念:
“怎么还是如此胆小?仓鼠的胆儿都比你大些。”
晚风携着青年涓涓如溪流的嗓音拂过耳畔,不知为何,有些痒痒的,阿圆用指尖挠了挠,还有些热。
沈易一直盯着她,莞尔一笑:“是我唐突,以后不会了。”话落便转过身,留下最后一句话,“三日后,学堂便开课了,我等你。”
随着衣袂扫过青石留下的飒飒声传来,阿圆这才抬眼看着前方,看着前方青年的身影步入房内,直到门扉隔断了她的视线,终究看不见了。
她晃神好久,直到吱吱咬着她的衣角才醒过神来,慌慌忙忙给吱吱和摩小柯喂食,嘴里小声嘀咕着,不知在骂自己还是骂别人:
“见鬼了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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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晚风轻拂鹿岭村,穷巷牛羊至,田夫荷锄归。
很快位于神龙庙旁的学堂便落成了,当那“女子学堂”的牌匾挂出来后,消息不胫而走,不光单单一个鹿岭村,方圆十里的村落全都知晓了。
方圆十里全沸腾了!
学堂里里外外塞了三层人,皆是围观这个稀奇的、闻所未闻的“女子学堂”是何等模样!
实在不怪他们,像这样的偏僻小镇,学堂都是极少的,更遑论亘古未有的“女子学堂”了!
“哎呦,老朽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还是头一遭见这……这这这这‘女子学堂’,这成何体统?”
“啧啧啧,女娃娃学文识字有啥用?我看趁早学些女红才是正理!”
“哎呦就是就是!也不知这沈先生是怎么想的……”
“……”
任外头讨论的如何激烈,阿圆这三天难得没踏出门过一步。
别说踏出门了,连窗子也不开了。
因为一开门隔窗相对的就是沈易沈先生,她可不想……不想再像上次那般尴尬了,自上次的不欢而散后,她一直避免和这人相触。
不过他当初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是记在了心里的。
【三日后,学堂便开课了,我等你。】
她目光怔忡地盯着铜镜内面容日渐清丽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阿圆,沈先生与我说过了,今日学堂正式开课了……哦不,今日应当交束脩于沈先生,明日才是正式上课了,你怎么还不去学堂?”
适时姜母正在给阿圆挽发呢,下手不轻,阿圆轻嘶了一声,回过了神,眼含热泪瞪了一眼姜母:“娘!疼死了!”
姜母一点不怜惜,食指直接怼到了少女后脑勺,毫不客气用力戳了下:
“死丫头,那可是老娘省吃俭用攒下的银钱,可得给我好好读书,听见没?!”
阿圆捂着脑袋哀嚎了一声,转身怒瞪着姜母,她早就想问了:
“娘,你没听见村里人都在说什么吗?大家都说女子读书无用,都说女儿是嫁出去的水,学那些东西作甚?还不如学些针线女红呢,人人恨不得离那女子学堂远些,你倒好,还要将我送进去!”
姜母居然比她还大声:“怎么,我是送你去狼窝还是虎穴啊?叫你去读书识字,你倒好,活似逼你去做农活似的,这是什么道理?!我养你这么大,咋的,一盆水泼出去说没就没了?人家说什么我不管,我的女儿不是水,是活生生的人!是人便要读书识字,识大义明大理,尊师重道,学门手艺!不然你倒说说,人与那不开智的牲畜有何分别?!”
阿圆甚少见姜母发这么大火,一时被震在原地,半晌无言。
好像……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姜母。
少女睁着一双水润的猫瞳望着姜母,喃喃叫了声:“娘……”
姜母才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下去,重新拾起梳子,自发顶顺着发梢滑落,握着阿圆的肩,同时看向铜镜,看着铜镜里少女清丽而懵懂的容颜,幽幽叹了口气:
“娘……娘不是逼你读书,世道艰难,男子尚不能立足,何况女子?他们除了那些水不水的狗屁不通的话外……也不无道理。娘不求你真能识多少字,读多少书,娘只想让你知道…”姜母一顿,握着阿圆的双肩,将她转了过来,直直盯着她的双眸,“你外公逝世的早,娘只得在你外公膝下识了两三年字,却也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阿圆你还小……”
姜母一边说着,一边疼惜怜爱的抚着阿圆的披肩长发:
“你还不知道世道对女子有多艰难,你不是一直很向往山背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很多人穷其一生也走不出这座大山,人生苦短,道阻且长,即便走到了山外,也到了暮时,有心无力,只余满腔遗憾。人……真的太渺小了,更遑论我们这般世人口中的弱质女流?不过娘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些。人生在世确实有许多力不能及的事,但你双手双脚做不到的事情,书可以帮你做到。”
阿圆双睫振翅般的一颤,心弦好像被素手拨动了下,犹如平静的水面突然落下一颗石子,波澜震荡越扩越大,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她捏紧了双手,勉强抑制住内心激荡而出带来的神魂的战栗,侧首看着咫尺之间的姜母,双眸仍是懵懂的,却隐隐有什么在搅动着、在拨开那层层的迷雾:
“‘书’?”
“就是‘书’!”姜母莞尔一笑,望着阿圆的视线无限怜爱,将少女鬓上凌乱的发别到耳后,“你还太小了,往后你便知晓娘的意思了。”
话落起了身,将早已备好的荷包放在阿圆手中:
“虽然沈先生说了不收咱的钱,但理可不是这个理,你收好了。”
阿圆愣愣的接过荷包,脑子里乱乱糟糟的还没理清楚头绪,便被姜母推搡着出了门:
“你还愣着干什么!太阳都快下山了,快将束脩交给沈先生,莫要让先生久等了!”
话落便利索地关上了门,只有阿圆一人手上拿着荷包,看着紧闭的门扉半晌,陡的一蹦一跳的拍门大喊:
“娘!我还有一只鞋还没穿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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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学堂。
沈易伶仃一人高坐在上首,从日升到日落,从宾客满堂到只余他一人,落日的余辉自窗棱洒进来,到最后一点一点消失,一室死寂。
黑暗笼了进来,他便藏匿在暗中,叫人瞧不清面上是何神情。
面前是空荡荡的席位,愈显得他寂寥零落。
满堂萧瑟。
倏然一颗石子从窗外丢了进来,在他眼下青石铺就的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周小武嫌丢一颗不够,又丢了第二颗,冲着藏在阴影中的人大喊着:
“外乡人,带着你的‘女子学堂’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里不欢迎你更不吃你那一套听见没有?!”
说完便大笑着扬长而去,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好像滚刀石滚过般沙哑,在这样空荡的一室回荡更显得刺耳难听。
随着刺耳的笑声消失,夜幕降了下来。
青年的脸彻底藏匿在阴暗中,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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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阿圆赶到学堂的时候,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她踮脚望着乌漆嘛黑的空荡学堂,怀里还揣着荷包,扯了扯唇,小声嘀咕着:
“都这么晚了,人肯定不在了……都怪娘,非要让我过来。算了,我本来……我本来也没答应要来……”
这么说着,仍是踮着脚尖望着黑勋勋的学堂好一会儿,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滋味,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失落,终于吐出一口气,双脚落回了平地。
算了……算了。
至于“算了”什么……她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