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度己了
不多时,王川泽就来开门了。
“我给你们带了些蜂窝煤,给你们摞门口了。”廖爱党说着,他看到了王川泽还湿着的手上冻红的骨节,目光往里一望,果然见一个搪瓷脸盆里飘着几条还在洗的尿布,而他妹妹——
廖杉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捧着一个玻璃罐头,纤细的手指握着勺子舀出里面红彤彤的山楂,山楂进了她自己嘴里,剩下一点糖水沾了沾小王鸾的嘴唇,只让她尝尝甜味。
听到二哥的声音,廖杉转头看向门口,不管小鸟双手握拳“啊、啊”的不满声,“二哥你又给我送煤,王川泽,你快去拿钱。”
廖爱党连忙拦住王川泽,“给什么钱,我不要!就一点煤,也没多少钱,过年我还打算来你家吃饭,你多准备些菜就行。”
廖二哥今年不打算回老家了,已经商量好了是在廖杉家一块儿过。
王川泽点点头,他已经备下了不少东西了。
廖杉想了想,“那家里还有一罐山楂罐头,是王川泽自己熬的,二哥你拿回去给武陵和梦梦吃吧。”
就这样,另一罐山楂罐头就到了廖爱党手里,他看着手里的罐头忍不住犯嘀咕,“怎么做这种小孩吃的东西?”
不过他们小时候确实也没吃过这种东西。
廖爱党小心的把罐头装进棉衣口袋里,推着推车回家。
又过了十几天,二月的第一天就是除夕。
干净的灰色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照进来,红色的窗花给白雪皑皑的景色增添了亮点。
廖爱党帮忙打下手,处理着鲤鱼的鱼鳞,王川泽一边切着菜,一边盯着炉子上的锅。
廖杉在给二嫂展示自己这快两个月的成果,“看看,圆吧?”
趴在婴儿床里的小女婴配合着抬起头来,乌黑茂密的胎毛柔顺的覆盖在圆润的后脑勺上。
才一岁半的廖如梦坐在旁边的大床上,奶声奶气的重复,“圆圆。”
四岁的廖武陵坐在床沿边,也跟着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易安看着小王鸾线条圆润饱满的脑袋,竟无法说出那句“扁头更好看”的话。
半晌后她才自我安慰道,是这孩子自己就长得好看,不关圆头还是扁头的事。
因为多了二哥一家四口,这顿年夜饭便做的丰盛了些,李易安后来也去帮忙,三人一块儿忙活着炒菜,只有廖杉悠闲地陪着几个孩子玩。
按照他们老家的传统,年夜饭在下午三、四点钟就开始吃了,因着是过年的喜庆日子,难得有家人在,廖杉忍着肉痛从自己珍藏里拿出了一瓶日期最新的茅台酒,“你们可要珍惜着喝,每一口都是钱啊。”
廖爱党咋舌,“瞧你这小气劲儿,才四块钱的酒都不舍得给你哥喝吗?”
这酒也就头两年价格高得吓人,从2.97元猛地涨到了16元,但后面价格就有慢慢回落,现在跌到了四块钱。
廖杉摇头,哪里是四块钱,这酒要是再放几十年价值可是好几十万,二哥要是知道现在他喝的每一口都是几万块,不知道还能不能喝得下去,反正她是喝不下去。
不只是因为不舍得,还有一个原因,廖杉要喂奶,现在也喝不了酒。
王川泽帮她夹着放得最远的红烧鲤鱼,他自己没吃几口,又听到女儿哭,放下筷子就去给小鸟换尿布。坐回来匆匆吃了个半饱,又忙活着去揉面,准备等会儿包饺子用。
李易安见状也要放下筷子,“我来帮你吧。”
“不用,二嫂你陪杉儿说话就行。”王川泽头也不抬,一口回绝。
廖爱党端着酒杯,看看忙得几乎停不下来的王川泽,又看了看还在慢悠悠吃饭的廖杉,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不去帮帮忙?”
廖杉茫然的抬起头来,“啊?”
王川泽闻言微微皱眉,“和面要用冷水,这活儿我来干就行。”
廖二哥莫名,坐月子是碰不得冷水,但三儿不是已经出月子了吗?
见王川泽是铁了心的一点活儿都不想让廖杉干,廖爱党又是忍不住嘀咕,“这不就跟长工似的……”
廖杉坐在他旁边,自然听到了,“什么长工?”
廖爱党扬起下巴点了下远处撸起袖子卖力揉面的王川泽,“长工。”
他又看向这段时间被养的脸庞圆润、光彩照人的廖杉,“地主家的小姐。”
廖杉不由得一愣,随即捧腹笑起来,“二哥你这话可别乱说,让别人听到再真误会。”
“我也是就在家说说。”廖爱党扬唇笑起来,“我又不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
窗外天空渐渐暗下来,有人家在院里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廖爱党目光飘远,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个点家里放鞭了吗?就算咱俩不在,胜利放寒假肯定回去了,家里还有大哥在,应该也挺热闹的……”
“胜利还在上学啊?”廖杉随口问了一句,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炒白菜。
廖二哥奇怪的睨她一眼,“他早毕业了啊。”
廖杉诧异,“那你刚刚说他放寒假?”
“当老师也跟着学生一起放寒暑假啊。”廖爱党理所当然地说。
廖杉心一沉,吃不下饭了,“我之前让娟婶子帮我带话,让胜利别当老师,你们不知道?”
廖爱党莫名,“胜利读的就是师范大学,就想当老师,他不当老师能干嘛?”
廖杉:……
廖二哥见廖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没拿筷子的左手,掰着手指算着什么,他摸不着头脑,“你这干啥呢?”
廖杉瞥他一眼,“我在算咱俩还有多久就要没有弟弟了。”
第129章 装鸟
罗主任见到廖杉, 很是意外,“没想到两个月不见,廖工你这状态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更好了?”
他不是恭维, 是真的惊讶,罗立甚至有些恍恍惚惚,要不是他也曾去医院、见到了廖杉和孩子一起被推出了产房,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廖杉现在这精神焕发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生过孩子的。
廖杉笑笑,“月子里养的好。”
有王川泽在,她基本上只需要喂奶, 有时候夜里这活儿还会被他揽过去,廖杉只需要起一到两次夜就行,负担轻了,她亏空的精气神自然就慢慢补回来了。
罗主任看了看来办公室找他的廖杉和廖爱党,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她居然不是和王川泽一起来的, 但还是以为廖杉是为了那件事来的,耐心解释道,“王工是已经提交申请,希望能再把他娘接过来, 但上回是特殊情况。”
上次陈娟来,还是罗主任在其中活动了许多,也是有着他自己的小心思, 他是催不动王川泽解决人生大事了, 希望人亲娘来能催催。
“之前是看在王工单身一人、他娘也是寡居, 才特别通融允许过来的。”罗主任说着, 脸上有些为难,“现在你俩结婚了, 和研究所其他同志情况差不多,张工、何工也是想把爹娘接过来帮忙照看些孩子,他们的申请已经提交好一阵子了,正在走流程审核,虽然陈嫂子来过一次了,但还是要再走流程审查一回,也不好插队什么的……”
廖杉很是理解的点点头,“没事,您按流程走就行。”
她早早出门和二哥一块儿来找罗主任,王川泽落后一步,把小鸟送去冯研农家,白天先让他媳妇李丽珍帮忙照看着。
罗主任松了口气,但见廖杉和廖爱党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不由得疑惑,“你们还有事吗?”
廖杉这才说起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她问道,“您知道咱们这片学校还缺老师吗?不论是小学、中学,都行。”
这是她正月里一直寻思琢磨出来的,既然廖胜利非要当老师,那她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她弟弟调过来这边当老师。
虽然廖杉看谁都觉得是弟弟,但她这辈子真正的弟弟就这一个,总不能不管,看着廖胜利下一年被打成“臭老九”。廖杉心想,她总不至于连个弟弟都护不住吧?
罗主任懵了,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看看廖杉,又看看廖爱党,摇了摇头,“不缺啊。”
老师可是个吃香的工作,就算有老教师退下来,也很快就招到新教师了。
廖杉一下子沮丧起来,没想到开头第一步就走不通。
罗主任不明所以,好奇的问,“廖工你问这个干嘛?”
廖杉连忙打起精神来,正色道,“是这样的,我有个弟弟是师范大学毕业的,我想既然我和我二哥都在为飞机厂做贡献,就想让我弟弟也为咱们厂子出一份力。”
“我看大院里小孩子越来越多,孩子长得快,一眨眼就长大了,这教育必须跟上,不然不就变成‘虎父犬子’了吗?”廖杉正义凛然的开始忽悠,“我们这代人总有老的时候,总要有能接上班的下一代人,这些孩子有着父母优秀的基因,不好好培养不就浪费了?所以我就想把我弟弟也抓来,让他给咱们飞机厂培养下一代,这样等孩子们成长起来,对这片土地也是有感情的,以后如果有机会肯定会想要再回来做贡献的。”
罗主任听着不禁意动,大学生啊……
飞机厂所在的城镇偏僻,周围的小学、中学招收的都是厂子工人们的孩子,老师自然大多也是附近招收的,基本都是高中水平,大学毕业的老师本就少,一毕业就会被大城市的学校抢走,根本不会分配到这边。
见罗主任陷入沉思,廖杉顿觉又有戏了,更加卖力的忽悠,不是,劝说道,“孩子就是祖国的花朵,不是有句话说的是‘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吗?如果能够把咱们飞机厂这些孩子培养成国之栋梁,哪怕以后不全回来,也是为国家输送了一批人才,这也是一种贡献,我想我弟弟肯定愿意过来出一份力。”
罗主任听得心神震动,是啊,国家现在是输送了一批人才给飞机厂,如果可以他们也应该反哺回去,培养出下一批人才再去继续建设国家。
廖爱党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还是您觉悟高!”罗主任大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激动的握着廖杉的手摇了摇,眼中泛着激动的泪花,“没想到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愿意为飞机厂做贡献!”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廖杉面容坚定,却在心中默默感概,这时候的人果然纯粹的可爱啊。
廖爱党震惊,听罗主任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被三儿说动了?
罗主任不只被说动了,他还忍不住问道,“你大哥……”
“我大哥因为要帮衬着家里做农活,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廖杉摇摇头,“您也知道我家其实就是普通贫民家庭,能供三个孩子读书已经很吃力了。”
罗主任心想也是,遗憾的叹了口气,“那你爹娘也是很明智的人了,田间地头愿意供孩子去读书的人都不多。”
这么想想这廖家爹娘也确实是个人物,虽说老大没培养成才,但老二廖爱党,飞机厂非常优秀的技术员,听说很有希望过两年晋升五级,未来也不是没有希望能够升到八级,成为工人技师;排在第三的廖杉,是那批留苏回来的工程师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唯一一名女性,现在年纪轻轻就做到研究所技术副工,更是了不起;廖家弟弟,虽然还没见过,但能考上师范大学,有他这哥哥姐姐打样,肯定也是差不了。
“放心廖工,既然群众有意愿,想要迫切的做贡献,我会再排查看看哪个学校有没有空缺。”罗主任心头火热,教育问题是该重视一下了,这个大学生老师他要定了。
走出办公室后,廖爱党恍恍惚惚,他来原本是为了和廖杉一起求求情,结果她直接一人搞定了。
“三儿,”廖爱党忍不住问,“真会像你说的那样吗?”
廖杉左右看了看,拉着二哥出了办公楼,走到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压低声音,“我好歹是有军籍的研究人员,听到的风声肯定比你要早,现在风向就有点不对了,严打‘封、资、修’,知识分子说不定会被划到‘修正主义分子’行列,胜利还是很危险的。”
廖爱党听着忍不住看她一眼,“那论危险的话,你更危险些吧,不是都说‘苏修分子’,你既是去苏联留过学、又是高级知识分子。”
“所以我被要求写断交信了,只要脑子还在,就暂时是安全的。”廖杉用手指轻点了一下额头,“咱这脑子毕竟是国家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
廖爱党:……我竟无法反驳。
廖杉不能和他透露未来会发生的事,只能拐弯抹角的忽悠二哥,“我也是听一些流言蜚语感觉风向不太对,也许是我多虑了,但胜利在个政治中心的城市,万一风暴发生,他肯定会被席卷进去,不如把他挪到这里。就算是我多虑了,也没啥不好,最起码咱们兄妹三个在一块儿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把爹娘、大哥大嫂都接来,正好一家团聚。”
廖爱党被最后四个字击中了,就算隐隐感觉廖杉这幅说辞和刚刚忽悠罗主任的时候有点像,他也信了。
“你还真会戳中人心……”廖爱党服气了,他心头火热,忍不住畅想起她所描绘的未来。
廖杉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不多和你讲了,我要赶紧去研究所了。”
她已经耽搁好一阵子时间了。
“那你赶紧去吧。”廖爱党回过神来,他也要赶紧去车间工作了。
兄妹二人分开。
研究所的同事们很是热情的欢迎廖杉回来。
“你不在,我还总心里怪不得劲的。”郑子昂兴高采烈的对廖杉说道,也许是因为曾经胡俊明、蔡华、林为华等人的先后离开,廖杉休假这两个月,郑子昂总有种曾经一同奋斗的战友一个个走散的感觉,还好廖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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