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芙芙
可他不知,陈俞从来是睚眦必报的人。
所以方才登位,就将和谈的事彻底舍弃,北岐派遣去和谈的臣子尽数被驱离上京,此时虽陈国还不曾直接对北岐兵戎相见,但其心思已经可见一斑。
北岐王无奈,只得再遣将军带兵严守边境,唯恐陈国再有攻城之举。
而此时,陈国诸多朝臣在陈俞的坚持之下,也不得已做了让步。
只是却在早朝时一应推举了广陵王陈意作为主将,说是让他戴罪立功。
这倒也并不奇怪,北岐与陈国还未曾停战时,陈意便是攻打北岐的主将,甚至连胜了好几场战役,如今虽然一朝落魄,被先帝幽禁在了昌庆殿,可终究还是留有威名在的。
在旁的事情上,或许这些朝臣们各有各的心思,可若是要与北岐再起战事,恐怕无人会希望陈国失利。
所以虽然人人皆知此时举荐陈意大抵会惹得陈俞心中不快,但却还是有不少朝臣站了出来。
果然,陈俞一听此话,脸色便冷了几分,虽然不曾拒绝,可却也没应下。
只道:“此事不急,朕要再好好想想。”
便让身侧宦官宣了退朝。
满殿朝臣,只得神色各异的退了下去。
***
陈俞口中说着要再好生想想,可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与北岐之战,他想亲自去。
他想着,既然是报复在北岐四年中被人羞辱践踏的苦楚,又怎么能假手于旁人?
定然是要亲自前去的。
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在他心底深处,还是隐含着一种极为古怪的期待感,在期待着做某件事,或者是见到某个人。
陈俞方才登位,先帝病倒在床时积压下了不少未来得及处理的政务,如今一应交到他手里,确实繁杂。
赵筠元算着日子,陈俞好似有三五日不曾来过永祥殿了,想到这,她亲自做了陈俞最喜欢梅花酥,让春容拿上一块去了宣明殿。
守在殿门前的文锦见了赵筠元,堆了满脸的笑意走了出来,弓着身子行礼道:“娘娘来了。”
赵筠元道:“闲来无事做了些圣上喜欢吃的梅花酥。”
又往殿内瞧了一眼,“圣上可还在忙着?”
文锦点头,却道:“圣上吩咐过,即是娘娘来了,无需通传,直接进去便是。”
赵筠元闻言,从春容手中接过梅花酥,迈步进了殿内。
殿内,燃了不知有多久的沉香好似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处角落,不算好闻,但也不难闻。
陈俞坐在书案面前,提笔正在折子上写些什么,那双浓墨似的眸子里掺杂了几缕鲜红的血丝,显然有些疲累,可却依旧端坐于那儿,没有松懈分毫。
听到推门响动,陈俞抬眸,在看见赵筠元的一瞬眼神似乎柔和了几分,“小满,怎么来了。”
赵筠元将那碟子梅花酥端了出来,“臣妾瞧见宫中的梅花还开着,想着圣上从前最喜欢的便是这梅花酥,所以便采了些做了这碟子梅花酥。”
陈俞的目光落在那碟梅花酥上,瞧见白玉盘子里摆了几块梅花样式的点心,每一块都精巧异常,他随手拿起一块,神色却不觉有些恍惚。
这道糕点,是他在北岐的时候最喜欢的。
北岐地处严寒,并非是适宜花卉生长的地儿,即便是在陈国随处可见可见的花草,在北岐那苦寒之地都难得一见,唯有这梅花不同。
梅花原本就生长于冬日,而北岐,恰恰是一个冬日漫长到瞧不见尽头的国家。
所以在那儿,最常见的便是这梅花。
梅花酥,梅花酒,梅花茶……皆是北岐常见的吃食。
陈俞在北岐时过得很不好,短缺吃食是寻常事,大多时候能吃些残羹冷炙填饱肚子就已是幸事,可陈俞记得,来到北岐的第二年冬日,赵筠元就端来了一碟子冒着热气的梅花酥。
他那时已经整整饿了两日,底下人慢待,都知道只要他还留着气息就已经足够,旁的,没人会去在意,甚至大多时候,贺宛瞧见狼狈不堪的陈国太子,还会心情极好的给他们些赏赐,所以在那儿伺候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陈俞克制着一口口的将那些梅花酥吃完,赵筠元在一旁笑着同他说这梅花酥做起来如何容易,可他却知道,想要采摘北岐宫中的梅花怎么会是易事……
夹着梅花香气的甜香丝丝弥散开来,他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还是将那块点心放回了碟中,“方才用过午膳不久,朕晚些时候再用。”
赵筠元并未多想,陈俞却又接着道:“过几日,朕会亲自领兵进攻北岐。”
赵筠元愣住,好似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了话头,她蹙眉思索着原书中是否有这一段,大约实在是太久远,她只记得北岐是要灭亡的,至于是否是陈俞亲自去,她实在记不起来了。
见她久久不曾应答,陈俞的脸色微暗,“你也觉得朕应当让广陵王去?”
陈俞的声音中夹着冷意,让赵筠元很快回过神来,她很快摇了头,“臣妾只是在想,或许圣上应当带着臣妾一同去。”
赵筠元或许记不清原书中是否是陈俞亲自率兵攻下的北岐,但却可以确定并非是陈意,毕竟陈俞登基之后,陈意的剧情就已经走完了。
而若是安排陈意进攻北岐,不管是胜还是败,都得不到好下场。
赵筠元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陈俞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点了点头,“那就一块去吧。”
***
七日后,宫中开得最晚的梅花也已经凋谢,稀疏的枝头上空落落的,就仿佛一棵棵了无生机的枯树。
陈俞不顾朝臣阻拦,在安排好朝中事务之后,率领着昔日跟随于陈意的将士上了战场。
他坚定的认为,他能比陈意做得更好,也能彻底了断将那个让他恨了那样久的国家铲除。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承德四十七年七月十二,陈国对北岐发动战争的第四个月,陈俞终于带着陈国将士,一路攻到了北岐都城。
第十六章
彼时,北岐皇宫中早已混乱不堪。
北岐王听得底下人传来消息,得知再有三日,陈国大军便能彻底攻入都城,便知一切已是无可挽回。
他跌坐在那把金玉明珠雕琢的椅子上,眼里多的不是悲痛,反而是茫然无措。
身侧宫人见他如此,急切道:“王上,如今宫中这些人还等着您拿主意呢!”
不管形势如何,北岐王始终都是他们的主心骨,若是宫中之人瞧见北岐王如今这幅六神无主的模样,恐怕更是会乱作一团。
北岐王怔怔的望向窗外终于消融的冰雪,不知过了多久,眼神才恢复清明,他转头看向那宫人道:“去,将王后和帝姬请来。”
宫人虽不知他此举何意,但也不敢耽搁,连忙应了下来。
宫人匆忙赶到漪芳殿的时候,贺宛正盯着桌上早已凉透的早膳出神,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并不知晓如今陈国军队已经临近北岐都城,可却隐约听说北岐在与陈国的战役之中接连失利,这让她止不住想起那个曾经病怏怏的躺在沉春殿床榻上的陈俞,不安的心绪一日重过一日。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婢女辛月垂首踏入殿内禀告道:“帝姬,王上请您过去。”
贺宛从思绪中惊醒,不由得皱眉看向辛月,若是平时她定是得因为这事发一通脾气,可现下却已是顾不上这些,瞪了辛月一眼之后便匆忙往外走去。
等贺宛到了北岐王寝宫时,北岐王后也方才赶到。
见二人已到,北岐王便抬手屏退了左右。
贺宛见宫人们已经尽数退下,忍不住率性开口问道:“父王,如今北岐形势到底如何了?兄长呢?兄长他什么时候归来?”
早在两个月以前,贺澜便受命领兵前去守城,之后便是再无音信,直至今日,贺宛都不曾再听到有关于贺澜的消息,即便问起,北岐王都只是敷衍带过。
如今,贺宛也实在忍不住了。
见贺宛如此没有规矩,北岐王后正欲开口呵斥,可北岐王却先开口给了她答复,“澜儿两个月以前领兵去了那木城镇守,大约半个月前,那木城失守,镇守那木城的将士全军覆没,连澜儿,也再没了消息……”
“这不可能!”北岐王的话还没说完,贺宛就已经神色慌乱的开了口,“兄长怎么可能会输!这一定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假消息!是陈俞,从前他还在北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是个阴险狡诈之徒。”
说到这,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怨毒,“当初我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北岐!”
北岐王后攥紧了手中锦帕,呵斥道:“阿宛,怎得如此没有规矩?”
贺宛却依旧恨恨道:“难道不是么?若是那陈俞死在了北岐,那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北岐王后张了张嘴,却突然感觉有几分疲倦,最终只是将目光移开看向北岐王,努力扯出些笑容来问道:“王上,您让臣妾与阿宛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北岐王沉默了良久,最终才道:“陈国大军再有不到三日,便能攻破都城守卫,届时,北岐就真的要亡了……”
贺宛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北岐王后的脸色虽然也极为难看,可却还能勉强稳住心神。
对于北岐在两国之战中接连失利之事,她知道的,比贺宛要多得多,虽然没预料到这一天会如此之快的到来,但至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见贺宛如此失态,北岐王后只能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不论如何,阿宛,不是还有父王母后吗?”
贺宛终于撑不住靠在王后肩头崩溃大哭,“母后,他不会放过我的,从前他的北岐的时候,我做了许多折磨他的事,我逼他当众下跪,我让他在大雪天去萨阳雪山为我采雪莲,我让他被关进野兽笼子里……他一定还记得,他一定是来向我寻仇的,母后,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个骄纵的北岐帝姬头一回如此惧怕,她从前对陈俞做过的那些事变成了一把高悬于她头顶的剑,而如今,那把剑要落下了。
北岐王后一边用手中锦帕替贺宛擦去眼泪,一边喃喃道:“阿宛,别怕,你是北岐帝姬,要有帝姬的骨气。”
北岐王却好似对贺宛这副呼天抢地的样子很是不满,他冷哼一声道:“她就是被你和澜儿纵坏了!一点做帝姬的样子都没有!”
顿了片刻,他却又叹息道:“罢了,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阿柔,北岐要亡了,我是北岐的王,不能苟活……”
王后帮贺宛擦拭眼泪的动作不由顿住,几乎没有迟疑,她抬眸看向北岐王,坚定道:“臣妾是北岐王后,亦不能苟活。”
北岐王显然对王后的答复很是满意,可贺宛却在此时挣开了王后的手,眼神惊恐的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连连道:“不行,我不想死,我不想……”
王后起身再度拉住贺宛的手,缓声道:“阿宛,你不是害怕陈国那个新帝吗?你不是说他会折磨你吗?若是你同父王母后一块儿去了,他就算是再怎么恨你,也没法子再对你做些什么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贺宛怔愣片刻,却又再度疯狂挣扎着摇头道:“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要陪着你们一块儿死!”
王后正欲开口再劝,却见北岐王眼神极冷的往前走了一步,失望道:“瞧瞧你的样子,哪里像一国帝姬?一点帝姬的气节也没有!”
王后心中悲凉,只得转身向北岐王恭敬伏拜,道:“王上可否让臣妾与阿宛单独说上几句话,让臣妾再劝一劝她。”
北岐王瞥了一眼贺宛发髻凌乱,满脸泪水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厌弃,索性一甩袖子往外殿走去。
见北岐王离开,王后这才起身将一旁情绪依旧不曾稳定下来的贺宛拉着坐下,道:“阿宛,母后知道,你还是个孩子,突然要面对这样的事,害怕很正常,可你不是寻常人,你还是北岐的帝姬啊,北岐的帝姬就应当有帝姬的气节,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贺宛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她抽噎着道:“母后,我知道,你和父王都觉得我与你们半分不像,只贪图享乐,却担不起该担当的责任,可我才十五岁,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了……”
王后闻言心中不由一疼,又见贺宛跪倒在地连连向她磕头道:“母后,我知道您有法子,您救救我,您救救我好不好……”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骨血,王后虽然大多时候对贺宛都是疾言厉色,可见她这样苦苦哀求,心还是软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贺宛满是泪水的脸,贺宛见王后动作亲昵,以为有了希望,可不曾想王后却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撒入桌上杯盏之中,又缓缓倒了一杯茶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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