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芙芙
满座朝臣也皆是?寂然。
赵筠元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而后伸手轻轻拉了拉陈俞的衣袖, 轻声道:“圣上?, 今日是?岁旦呢。”
陈俞的神情?忽地柔和了下来, 摆手道:“罢了,退下吧, 换些寻常歌舞来。”
舞女与?乐师闻言, 皆是?如蒙大赦,纷纷屈着?身子退了下去。
很快有?寻常歌舞顶上?, 殿中乐声响起,一切恢复如常,只等宴席临近结束,陈俞才握住赵筠元的手,声音微沉道:“小满,今夜朕就不去永祥殿了,你且先回去好好歇着?。”
赵筠元下意识想攥紧他要松开?的手,可片刻之后,她却只是?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她知道陈俞想做什么,也理解他要做的事。
贺宛死了倒也罢了,可她还活着?,她还活着?,陈俞便不会让她好过。
没什么值得同情?的,那都是?贺宛应当承受的。
***
新岁的第一日,上?京的雪势渐大,宫人晨起时刚将昨夜的落雪扫净,不过一两个时辰,地上?又厚厚的积了雪。
赵筠元披着?月白色的狐毛披风,坐着?轿辇行在雪地里?。
动?身之前,玉娇与?春容都劝她不必走这一趟,到底是?怀了身子的人,雪天路滑,万一要是?磕着?碰着?,便是?大事,可赵筠元念着?昨日宴会的事,还是?打定?主?意要亲自去见一见陈俞。
好在宣明殿不远,宫人们虽因大雪而缓了脚步,可依旧没多久就将赵筠元送到了宣明殿。
殿外,依旧是?文锦在候着?,赵筠元同他寒暄了两句,便迈步进了殿内。
推开?殿门,她似乎隐约听见压抑的女子哭泣声音,不由微微皱眉,再抬眼便瞧见贺宛跌坐在书案前边,神色惶恐的瑟缩着?,显然是?畏惧极了。
赵筠元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心?下其实?有?几分意外,意外陈俞居然还容贺宛活着?,但却不曾急着?开?口问?,只福身向陈俞行礼。
陈俞还不等她行完礼便将她搀扶起来,道:“外间大雪,怎么突然过来了?”
赵筠元道:“想来看看圣上?。”
陈俞侧目瞥向贺宛,“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奉茶?”
贺宛神色又是?屈辱又是?慌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去倒了茶水,只是?那茶水还不曾送到赵筠元手中,她便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大半杯都洒在了她身上?,显然烫得不轻。
“滚出?去吧。”陈俞面色难看了几分,“什么事都做不好!”
贺宛头底得极低,快步退到了殿外。
赵筠元见贺宛已经离开?,这才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她目光移向殿外,轻声问?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这贺宛?”
她原以为陈俞再见了贺宛,定?不会给这个曾经那样折磨过他的女子活路,越是?恨,下手便越狠,定?会让她承受千万种刑罚后再痛苦的死去。
可是?没有?。
现在的贺宛还安然活着?。
陈俞似乎并不意外赵筠元会开?口问?出?这问?题来,他道:“小满,你知道的,朕心?里?最厌恶的,最恨的,就是?贺宛,若不是?她,我们在北岐的那四年便不会活得如此屈辱,朕原以为她已经死了,那些报复的法子都无法使在她身上?了,可如今她还活着?,那定?然是?要让她将我们当初所?承受过的苦痛千百倍偿还之后才能解脱。”
陈俞说这些话时嘴角是?带着?笑意的,可赵筠元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冷极了。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
离开?宣明殿的时候,她由春容搀扶着?从廊下走过,贺宛正低着?头站在那儿。
等她行至贺宛跟前时,贺宛便慌乱的跪下向她行礼,贺宛是?北岐人,她不懂陈国的规矩,遇上?人便只知道下跪。
赵筠元低头看向她,她身上?的衣裳被方才的茶水淋湿了一大半,廊下的冷风卷着?碎雪呼呼的往她衣襟里?头钻,融掉的雪水黏在她身上?,她也不敢伸手去擦,就这样跪在赵筠元面前,冷得发?颤。
赵筠元记得,从前的贺宛也是?很怕冷的。
每年还不到北岐的冬日,她身上?就已经披上?厚厚的兽毛披风,赵筠元偶尔听那儿的宫人提及,说贺宛最是?怕冷,所?以每到这个时候,贺澜便会多费些心?思,总要猎了最好的皮毛来给这个妹妹做衣裳。
可如今,那个被贺澜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却只能穿着?淋湿的薄衣,在冬日的廊道下,跪在她身前瑟瑟发?抖。
但赵筠元却并未因此而起什么同情?的心?思。
因为她记得,在北岐的她是?如何熬过那漫长的冬日的,最冷的时候,因为贺宛的示意,沉春殿的宫人连冬日的衣裳和被褥都贪了下来,赵筠元与?陈俞穿着?薄薄的单衣躺在一张床上?,两人贴得极近,却冷得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所?以如今的赵筠元见贺宛如此落魄,能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留了善心?,至于旁的,实?在不该苛求。
她坐着?轿辇回了永祥殿。
贺宛的事情?,既然已经得了陈俞的答复,赵筠元也不想过多掺合,她从不曾想过这件事情?可能会有?任何意外。
毕竟陈俞对贺宛的恨意,她心?知肚明。
赵筠元走后,贺宛依旧守在宣明殿的廊道下,她如今成了一个陈俞身边任由他欺辱的宫女,纵然满心?不甘,可却没得选。
大雪连绵不绝,午后,她见一道端方身影入了宣明殿,不敢细瞧,她只麻木的对着?那道身影跪下行礼,大约是?有?些意外,那道身影却是?在她面前停了片刻后才入了宣明殿。
等那道身影消失不见,贺宛才拖着?僵硬的身躯,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旧弯曲着?身子,立在原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殿门打开?,那道身着?官服的身影迈步走了出?来,她依旧颤颤巍巍的对着?那人行跪拜礼,那道身影停下,垂眸看向她,“你是?……岁旦宴上?献舞的舞女吧。”
徐静舟的语气中有?几分不确定?,方才入殿时,他就瞧出?这女子身形好似有?几分眼熟,这会儿再细瞧一番,恍惚间倒是?与?岁旦宴那日身着?红衣献舞的女子身影重合了。
贺宛见这人语气温和,才大着?胆子微微仰起头来,瞧清楚了眼前人清俊的面容,又很快再度低下头去,道:“是?。”
得了肯定?的答复,徐静舟却不由得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了句,“抱歉。”
然后抬腿踏入了雪地了。
贺宛愣愣的瞧着?徐静舟离去的背影,努力的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为何要说“抱歉”。
是?了,方才殿前的文锦公公不是?唤他为“徐大人”么。
徐大人,大约就是?那位状元郎徐静舟吧,岁旦宴上?的北岐舞,不就是?他安排的吗?
是?他将自己送到了陈俞眼前。
想到这,贺宛指尖不由得蜷起,心?头那阵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既然是?他一手促成,这一切又怎么能只是?一句“抱歉”就可以抵消的呢?
***
入夜,雪势渐小,却依旧未有?停歇的意思。
赵筠元在烛火下做好了第六件孩子的新衣,算着?日子,这孩子大约要生在春日末,她便费了心?思,做了好些轻薄的衣衫。
其实?这事于她而言本?不算太难,毕竟从前在北岐的时候,她也没少帮着?陈俞缝制衣物,久而久之,这一手针线活或许算不上?多么精巧,至少用起来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只是?这孩子尚在腹中,并不知往后生出?来的到底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便索性连同衣衫鞋子都做了两份,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正好有?能用得上?的。
如此一来,手头琐碎的事便也就多了。
天色方才暗下来的时候,陈俞身边的文锦公公就已经亲自来过一趟,不为别的事,只是?为了过来告诉赵筠元一声,今日他歇在宣明殿。
赵筠元倒是?并不曾说些什么,只是?玉娇却没忍住在文锦离开?之后嘟囔了句“从前同样是?事务繁忙,便是?将折子带来永祥殿都愿意,怎么如今却……”
话还不曾说完,就被春容的眼神打断,只能有?些不情?愿的闭了嘴。
赵筠元却不曾应声,说来也奇怪,这会儿她听着?身边婢子的话,心?头竟也忍不住想起立在宣明殿廊道下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不由得轻轻摇头,将那道身影从脑中驱逐,然后继续将心?思放在手中那做了一半的衣衫上?。
贺宛的事,她想,肯定?很快就会了了的。
此后两月,陈俞来永祥殿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也依旧时常过来。
只是?每回过来,身边除了一个文锦之外,还总带着?贺宛。
但只是?以奴仆身份来使唤她,稍有?不顺心?如意,便要责罚。
赵筠元看得出?来,贺宛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而陈俞,大约只是?觉得,贺宛从前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北岐皇宫里?边,除了她的父母兄长,旁的人谁在这位尊贵的帝姬面前不是?低眉顺眼的,可如今呢,她成了她从前最瞧不上?的陈国人的婢子,在陈国的皇宫里?,任人欺辱践踏,这对她,应当是?最恐怖的惩罚。
赵筠元自然明白。
可是?这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想,这场主?仆游戏,陈俞怎么得也该玩腻了吧。
贺宛活着?,便代表着?原书的剧情?还不曾走到尽头,可是?这个故事早以彻底偏离原本?的轨道,赵筠元依旧无法联系上?一开?始给她任务的系统,这样拖延的时间越长,她心?底所?滋生的不安也就越多。
可她依旧无力去改变什么。
还好,陈俞待她依旧很好,而她腹中孩子偶尔的动?作,也能让她意识到她与?这个世?界之间,还有?着?很深的牵绊。
春猎那日,赵筠元陪同着?陈俞一同坐着?轿辇去了围场。
说是?狩猎,其实?不过是?底下人抓来一些猎物放入围场之中以供皇室,或者世?家之人打发?时间罢了。
正好赵筠元也许久不曾出?宫,陈俞便借着?这个机会,说是?带着?她出?去散散心?,虽然不能亲自骑马狩猎,可是?可以四处走走,喝一碗新鲜的肉汤也是?好的。
到了围场,赵筠元依旧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贺宛。
显然,是?陈俞让她陪同前来。
赵筠元心?头不由生出?些异样之感,但却没有?说些什么。
恰在这时,春容上?前与?赵筠元低语了几句,说的是?青州城的事。
陈俞耳尖,抬眼问?道:“说什么呢?”
赵筠元不曾多想,只将春容带来的消息原模原样的说了,“臣妾几月前让宫中的铸剑师傅刘贡大人帮忙铸了一把好剑,原本?是?念着?送给那日将我们护送回上?京的荆南,可不想遣去青州送剑的人跑了一趟,竟是?并未寻着?人,说是?连当初那位沈大人都出?了事,好似被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边去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也不免也有?疑惑,她与?那位沈大人虽然不过几面之缘,可对那位沈大人在那小客栈中字字不肯让步的质问?北岐将军穆文的景象却记忆犹深。
那样的人,她总觉得不应当会做出?对朝廷不利之事的人。
陈俞闻言抬眸,片刻后才道:“沈重那桩案子是?朕亲自批的,他原是?有?护驾之功,朕也给予了嘉奖,可大约是?太过抬举了他,反而让他生出?了不当有?的心?思,惹出?了祸端。”
他说这些,便是?在跟赵筠元解释了。
赵筠元闻言,心?中虽还有?疑虑,可也只能应下。
关于朝廷的事,其实?陈俞并未刻意隐瞒过她,甚至偶尔在她身边批折子之时,还时不时与?赵筠元说起眼下朝局,问?一问?她心?中想法,所?以赵筠元对于这些,知道得并不算少。
但眼下陈俞不愿细说,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赵筠元不好细问?。
既然寻不到人,那送剑一事,赵筠元只能先搁置,让遣去青州城的人再好好寻一寻,至于还能不能将人找着?,也就要看缘分了。
正想着?,贺宛躬身端着?茶水送了进来,先是?一一向赵筠元与?陈俞见了礼,然后才将那茶水送上?。
不得不说,现在的她与?两个月前的她当真有?了很大区别。
就连陈国的礼仪,她也学得像模像样。
可赵筠元忽得没了继续留在这儿的兴致,她朝陈俞福了福身,以身子疲累为由头要先回营帐歇息,陈俞自然应下。
翌日一早,这一年的春猎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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