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棠梨
他强忍着屈辱,交出自己的清白,换来的却?是妻主的尸身。是他识人不清,还?是她贪得无厌?
他已经完全?不敢睁开?双眼。但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怕的,不敢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阿光眼睫微微颤动,一行泪从面?颊上?滑了下去。
顾影本来已经离他很近了,便顺势揽过他的肩。
阿光抬起手,似乎是想推开?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抚在她的肩膀上?。
“顾影……怎么办?”他声音中带着哽咽,好像是完全?失了主意?,“我对不起她,所以,所以我……”
所以怎样?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顾影偏过头去,想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得更清楚些——
“噗”。
一声轻响。
一把茶刀,从她喉咙中贯穿了过去。
血流得很少,茶刀压到喉咙,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阿光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从没有过的坚定。
“所以我,要为她报仇。”
第46章 从头来过
呼吸凝滞, 让顾影心神大乱,猛地吸了口气,睁开了双眼。
这……不是虚无的空间。
是梦里的草庐。
四周药香弥漫, 窗外有鸟雀扑翅打闹的声响。两个僮儿在廊下背书,互相点醒忘记的句子。
“嘘,小声些,师傅醒来就要抽查了。”
“嗯嗯, 那我们再背一会儿。”
顾影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心情?, 翘起嘴角, 心中默想:“小家伙们还挺勤快。师傅这里的事比较多,就先放过你们吧。”
她轻轻翻了个身, 合着眼在脑海中呼唤:“无情?仙。”
“我在。亲,有什?么事, 你就问吧。”
仙女的愉悦音调中,意外地加了些讨好和殷勤。好似有什?么事对不起人,却不好意思说。
趁她心虚,顾影直接问:“在梦里, 我看到人可?以御风而行,瞬息千里。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资质, 脱离平凡。这些, 就是你们的仙界吗?”
“不是。”无情?仙道, “这只是一种?戏文情?景。我们的仙界,比这个还要神奇。”
“那, 刚才的梦魇, 其实是我已?经在情?景里了吧?那是你在创造我的记忆?”
“对, 也不对。”无情?仙不等?问,就接着解释, “那其实……是我趁你在‘后台’休息,就拉你出来演戏文。因?为你意识到自己?还在睡,所以我刚好接管,全程代?劳了。”
“我在梦中,觉得?那些事已?经发生了两次……”
“因?为我。”无情?仙很?不好意思,“我真?的试了两次。”
“两次的结局……都是他杀了我?”
说起这个,喉口还停留着堵塞感。
顾影睁开眼,望着床头边存放茶饼的竹盒。那把茶刀,应该就是从竹盒中拿出来的。
想不到,阿光从未学到玄霜门的剑术,下手竟能如此精准。仅以一柄不开刃的茶刀,便能刺穿她的喉咙,瞬间取走人命。
无情?仙语调很?低落:八椅死八伊流九六散
“是,我失手了两次,都是死局。
“他看起来那么柔弱,一直忍耐,但是谁知道……
“第一次,我一上来就拔除了魔蛊,云浪少?主当?场死亡。我就告诉他:‘云浪少?主死在我这,但是你亲手把他送来这里的。你觉得?云浪宗会放过你吗?不如留在我这里,我保你安全。’
“结果他二话不说,拾起药鼎旁的一柄火钩,准确地捅进了我……你……额,我也不知道算谁,反正就是顾神医的喉咙。”
顾影明白了:“怪不得?,第二次你就不许他穿鞋子,令他寸步难行,看不到治疗的真?相。这附近没有锐器,茶刀也只是钝敝之物而已?。你没想到,这也能作为凶器。”
“我就说我不太行,还是你比较了解他吧。”无情?仙懊恼,“其实,第二次到了这里的时候,我觉得?人刚来就死,他一定不会接受,我就瞒着他了。在那几天里,虽然有强迫,却也有温情?。可?是……”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影道,“更何?况那几天的温情?并非他所愿,而是顾神医的一厢情?愿。”
无情?仙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
毕竟是她一手促成了悲剧的结局,想起来还有些愤愤:“阿光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我只知道,他不允许云浪少?主死。你帮我参详一下,遇到那种?情?形,你会怎么做?难道就这样把仇人治好?”
顾影被戏文中的故事影响,眉间拢起阴云:
“我也觉得?,你是对的。
“以云浪少?主的年纪看,她并不是十八年前,杀害顾神医双亲的云浪弟子之一。不过,云浪宗一向自恃正道,多次在除魔时连累无辜,云浪少?主的手里,只怕也有些凡世的命债。
“虽然阿光解释了,枉杀之罪比起她们守护天下凡人和修行者的功劳,不值一提。但被枉杀之人,活生生的性命,被戛然中断的人生,就活该这么不值一提吗?
“我想,若是云浪少?主伤害过的凡人和修行者,得?知她也会被魔息纠缠,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无情?仙应道:“对,这是我只能描摹,却不能化?解的矛盾。”
“这次的戏文很?是像样,各人有个人的立场,因?果相徇,蛮真?实的。无情?仙,你比上次强了很?多。”顾影感慨,“我顺着你给我的线索,很?容易就能明白,云浪少?主为何?伤重不治。”
无情?仙应道:“我就知道,你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在这次的情?景里,顾影会行医炼药,脑海中也出现了新?的学识。人的经脉、穴位分布,血液是如何?流动,五脏是如何?协作,气息是如何?流转……感觉推开了另一扇大门。
除此之外,还有情?景里专有的一些知识。修行的各家体系,灵气魔气,奇花异草等?等?。由于无情?仙代?劳了一阵子,这些知识似乎已?经化?在她的脑海里,分析起来很?自然。
只是心中讥嘲之意满满,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刻薄:
“云浪少?主体内的魔蛊不好治,只因?这不是一天两天之功。她只觉得?我们这群中立者是乌合之众,拉不下脸来求助,便把这魔蛊拖来拖去,在自家丹田里扎了根。
“她是个炼气士,丹田被魔蛊占住,修为一天天衰退,却还不知警醒,只拿自己?的身份去逞强,还打了几场大仗。要我说,她被极乐教抓住上刑,就是现成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正如顾神医所说,云浪宗随手一指,这个有魔息,那个有魔息,挥剑就杀。到了她们自家少?主满身魔息,她们却黏糊起来。
“先是捂着这秘密不让人说,捂不住了,才悄悄求助正道医修。正道未必不会治,不过是到了这个程度,都没有十足把握,怕云浪宗迁怒,不敢接诊罢了。
“正道袖手,她们才开始着急忙慌,去找偏向正道的中立医修。中立也无能为力时,她们才丢了矜持,到处打听我师傅的下落。绕了无数个大圈,拖到人都快死了,才找到我门前。
“我就一句话,早干嘛去了?
“既然求我拔蛊,剥离魔息,那我就按这个做好了。云浪宗一定很?骄傲,她们的少?主万魔中从过,片叶不沾身,清清白白地咽气,留下未被污染的尸身,对得?起这位斩魔小斗士的一生奋战了。”
无情?仙听得?很?开心:“对!我想的就是这么回事。云浪少?主神勇,但过刚易折。宗门却为了些面?子上的虚名,丢了她的性命,维护不住修行者该有的尊严。”
说到云浪少?主必定会死,顾影就想起,在这个情?景里,阿光已?是那云浪宗的少?郎君。口口声声,都是替云浪宗辩驳的话。
她心里发酸,一股闷气无从派遣。
“无情?仙,你曾问我,破坏别人姻缘的人,是不是渣。就是为了安排现在的情?势吗?”
“对。事实证明,阿光确实恨顾神医,恨到要挥刀断仇。”
“好好一个顾神医,死于火钩和茶刀,将来在修行界传开了,也是挺丢人的。”
“还好吧……毕竟顾神医只是医修,而海晴光出自剑修门派。就算不会练剑,也是见过剑招的人,能杀顾神医,不算离奇。只是——”
“什?么?”
“他明知顾神医一身是毒,碰触即死,却仍然在方寸之间出手,这是一击必杀的打算,也抱了必死之志。这份刚烈,远超我所想。”
顾影沉吟了一晌,道:“他因?我而生。我心中有多么阴暗的不择手段,他便有多么坦荡的‘士可?杀而不可?辱’。你代?替我做事,可?能把握不好这其中相生相克的微妙平衡,才总是失败。”
“如果是这样,我认输。”无情?仙叹了口气。
“那么,这次你想看事情?如何?发展?”顾影问,“没关系,你尽管说,我从你的做派里,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当?然还是折磨、纠结,在爱与不爱之中长久徘徊!”
“说到这个,你倒是挺来劲的。”顾影没好气。
想了想,又道:“如果是我和阿光相处,感情?自然不会长久徘徊的。我会温柔待他,慢慢打开心防。”
“这不行!”无情?仙提高了声音,“顾神医是背负深仇之人,对云浪宗酝酿的仇恨非小。海晴光虽出身剑修之门,如今已?经归于云浪宗。在这样的命运里,你不应该对他温和!”
说话之间,顾影忽然觉得?心口发紧,如有重石坠在那里,死死压住情?绪,呼吸也变得?不甚通畅了。
阴郁心绪之下,双眉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无情?仙,你赋予我什?么?”
“我加强了你本性中的‘执着’,糅合了顾神医应有的‘阴郁’,酝酿出了偏执和阴鸷的气质。”
“有了这个,我才明白你方才所说。”顾影慢慢吐纳,适应新?的体质,接受新?的念头,“我求之不得?的人,竟在我欲杀之而后快的宗门里。我的月光,照着别人,怎能甘心?”
“顾影,这是我不能驾驭的故事,所以我的要求不高。”无情?仙慎重地道,“你,不能死。”
顾影咬着牙,冷笑一声:“我之性命又有何?可?惜?若是得?不到他,即便修成仙体,万寿千秋,却又有何?可?喜?”
“那你就要好好布置,得?到他的全部,除了他的怨恨。否则,像上两次那样,未尝欢愉,就已?同?归于尽,你能接受吗?”
面?对偏执之人,无情?仙干涉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说错,给她错误的目标。
所幸,这话说到了顾影心里。
她披衣起身,陷入沉思,又回忆着梦中的细节。
忽听丹僮和药僮敲着门,喊:“师傅,师傅,山谷入口有示警:一大队云浪宗弟子接近了!”
“放她们进来。”
“师傅不是说过,云浪宗不得?入谷……”
“我说,放她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