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棠梨
“孙媒公?你还愣着干什么呀?”
孙媒公一惊,随即掩饰地笑了笑:“唉,走神了。”
“累了一天了,也难怪。走,前头吃酒去!”司仪笑着转向小厮春香,“春香,走呀!”
春香略有犹豫:“我……我服侍公子……”
司仪挤眉弄眼,笑道:“这不懂事的小子!你公子如今有少夫人服侍啦,要你作甚!走走走!”
笑着上前扯住他手,一路拉出了门去。
孙媒公跟在最后:“大姐带小郎君先去,我关一下门。”
司仪毫无怀疑:“行嘞!”
孙媒公最后一个出门来,站在门廊上左右看看。
没有人。
前院喧闹的声音,在这里隐隐听得到。
孙媒公弯下身去,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了门扇中间,虚虚掩门,悄悄垫着步子离开了。
顾影听她们几个说出门、关门的,却完全没听到接下来的动静,不知道人究竟走了没,在屋里又枯坐了一会。
四周过于安静,竟然能听到一侧郎君发颤的呼吸声,另一侧红烛火焰跳动的轻响。
真的走了?
她索然无味地站起身来,也不用桌上的秤杆,直接抓起新郎喜帕的两角,将他面前的遮蔽掀开。
俊秀的儿郎,带着意外和忐忑的神情看着她。
顾影勾起嘴角,眼里殊无笑意。
“哦,这就是尚书公子。”
直盯着他半晌,又不阴不晴地道:“我忘了,这喜帕要用秤杆掀开,才叫称心如意。你等我一下。”
新郎脸一红,抿着嘴低下头去,由着她把喜帕又盖了回去。
顾影起身往门口走。
虽然这卧房是在楼上,但是通往走廊的门还是得关一下,免得夜风吹入,屋里寒凉。
她一向是个心事重的人,总容易闷闷不乐。就好比她从床边走向门口那十几步远,中间只是经过一个拐弯而已,脑海中就回想起这桩婚事的一些细节,更不能开心了。
“这世上,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譬如我这婚事。
“想那李尚书,官拜吏部,权势如日中天,可能还有机会做宰辅。这是何等的荣华富贵?那她为什么不和朝中其她有权有势的家族联姻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非要把她家独生子嫁给我?
“据李夫人说,她和我娘自小同窗,之后同年登榜,同朝为官,情谊非比寻常。可是,我娘不过是低阶官员,前程有限,我也就是个没有功名的白丁。她能从我身上讨到什么特别的好处呢?
“不是我的问题,那就是这李家的公子,有问题。
“官媒来我家走礼节的时候说过,此子是顾氏郎君亲手带大,性子淑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也十分在行。于是我想,或许是容貌粗陋,或许是有什么难言的隐疾,要找个人来兜底,才把他嫁给了我。
“但是,方才我也看了。这李公子,一不残,二不傻,模样可以说得上是百里挑一。这种名门千金,落到我们这中等人家来,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莫不是正因为我娘官阶低,而我还没入朝,正在应考,李夫人才觉得我们家好拿捏吧?
“或许,她要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等我取了仕,她就利用吏部主事之便,把我安排在她能用得上的位置,那时节才会来讨人情。
“嗯,这么想来,还算是合情合理。
“可是,她强塞婚姻给我,束缚了我以后的打算,我也不会真心拥护她的,只见风转舵而已吧。”
第8章 温柔的陷阱
这次,顾影特别入戏。
因为在她被投入情景的那一瞬间,她的“良心”,果然被无情仙拿走了。同时,无情仙又抹去了她关于戏文、关于虚无空间中对话的记忆,注入了王玉林该有的人生经历。
这次,无情仙终于看到了她想看的。
从议亲开始,顾影就不开心。
她被赋予的细致和心机,全都被她用来猜忌人心了。把李夫人的关切和示好,两家多年的情谊,统统抛开踩碎,把一件儿女喜事,全然想成了利益交换。
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这样的她,确实像无情仙原先所想的,已经开始走向渣女的既定之路了。
无情仙不打算出声干扰,只是默默地望着这出戏。
寿宴、订亲、拜堂……
真顺利呀。
“直到成亲当晚,‘王玉林’见到了李秀英,她对这桩婚事的怀疑,才能达到顶峰。然后,一点点推波助澜的道具,将要开启最为关键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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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不是新修过吗?坏了?”
顾影两手拉着门扇,又试了试,还是合不上。
无意中一低头,只见地上落着个信封,挡住了门缝,这才关不上门的。
“谁会揣着信来闹洞房啊?”她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是弯腰捡了起来。
把门关好,拿回洞房的红烛之下,对着光细看。
只见信封上写的是“顾文友表姐亲启”。
顾文友?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顾影此时满心觉得自己是王玉林,见到顾字,也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姓,只知道是秀英父亲的姓氏。
她只想起情景里的事:这顾文友,是顾氏的内侄女。由于家中没有长辈照料,就一直寄住在李家攻读,也是个预备考功名的学生。
新郎携着一封给表姐的书信拜堂?
顾影无声无息地侧过身去,看了一眼乖乖顶着喜帕,坐在床边,动也不敢动一下的秀英,腹诽:
“这事,哪哪儿都没有合理的地方吧。”
那信都没有封口,轻轻捏一捏,里面似乎还有些硬物在。
“姑且一看。”
顾影漫不经心,手往信封里一探,拿出了一只玉簪。
上好的翠玉,质地坚实,莹润剔透。对灯光一照,只见里面隐隐有结冰般的纹路。簪头是镂空的,刻着团团云朵,线条精细流畅,把祥云雕刻得圆润可爱。
“看这玉簪,倒确实像个千金公子之物。”
她又抽出信来展开,口唇微动,无声念了一遍。
“文友表姐如面:
“自幼青梅竹马,姐弟情深谊厚。犹忆中秋一别,盛情常记心头。只盼月老牵媒,恩爱共偕白首。哪晓事违人愿,严命另配鸾俦。
“我虽嫁到王家,岂肯得新忘旧?玉簪一枝,聊表心意,藕断丝连,情意难丢。若问重会之期,满月回门聚首。
“李氏秀英,裣衽百拜。”
顾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不是震惊,不是意外,也没有愤怒。
而是释然。
她把信折好,和玉簪一起放回了信封。走到卧房的衣柜前,特意找了两件新衣,就把那书信和簪子,夹在当中。
一整天闷闷不乐的脸上,展开了笑。
“我方才还在想,可不能让李尚书拿捏了我,这东西就送到了我面前。
“这才是我的‘小登科’,该有的模样。
“待它日,若我当真大登科了,有今日此事打底,我能从我那好岳母手里,得到更多。”
振一振衣袖,拿起桌上如意秤杆,挑开红巾,再次露出秀英的容颜。
“郎君,久等了。”
秀英望着顾影,只见她方才还带着冷冷的神色,似乎有什么事不快,此时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容和煦。
也不明就里,只是急忙立起身来:“给官人见礼。”
“家无常礼,不见也罢。”顾影心情好得很,抬手倒上两杯酒,递过一杯给秀英,“郎君,来共饮一杯。”
秀英含羞接过,顾影又引他将胳膊圈过来,两人喝了个交杯。
帷帐落下,烛影轻摇。
帐内,传来女子笑语一声。
“郎君果然大家风范,这种时候还要扭捏。不如放开些。若两人都不得意趣,岂不辜负了春宵?”
次日晨起,是要给王家二老敬茶见礼的。
秀英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些规矩,睡眠就浅。静夜里,谯楼打了四更天的鼓声时,他就醒过一次。又稍微打个盹醒来,没听到钟鼓,天还是黑着的,鸟儿也未曾晨鸣,令他拿不准时辰。
他是新嫁郎,只有提早准备的,哪敢耽搁时刻?隔着半透光的帐帘,看看红烛的火光很低,想必已经烧得短了,他就悄悄起身,穿起了贴身的中衣。
立在床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还闭目安睡的妻主。
顾影眉宇舒展,睫毛纤长。白皙的肌肤,在被窝里捂久了,颊边有些热意,泛起浅浅红晕,像这初夏时节,枝头新熟的粉白桃子。
“她……生得真是好看。”
秀英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滋味复杂。坐在梳妆台旁,慢慢梳理自己的发丝,心中又想:
“想我母亲过寿当日,爹爹到闺房中来,向我言道:母亲已将我的终身,许给了同年好友王大人之女。虽说她家门第略低于我家,但双亲已经相看过王家小姐,是有才有貌,将来必有大富贵的。
“从前我还不甚相信,只是听从母命,备嫁而已。直到昨晚,她忽然掀开红巾,看我那一眼……目光幽深,令人捉摸不透,还真是有些气势,让我脊背发凉。
“可是没想到,仅仅过了片刻,她就似换了个人一般,言笑晏晏,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是调笑之时,话说得露骨,让我太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