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金陵城里山也不少,然而栖霞山名气最大,杨氏不欲旁人说她看低吕姑娘,还是俗气地扎了一次人堆,择了栖霞山。
初夏光景,城里已渐渐热起来了,栖霞山上却是一片凉意。
枫叶翠绿欲滴,梧桐遮天蔽日,知了还没开始吵嚷,林中只有轻快的鸟鸣,景致要多好有多好。
吕真一路走了上来,瞧见山间的静谧景象,心里的不安被抹去不少,到了杨氏跟前,已恢复了平日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秦夫人好。”
杨氏见吕真一身簇新衣裳,倒没瞧不起她,反倒又在心里把吕家高看一眼。
当下的风气,讲究个中庸之道,新衣裳有个穷人乍富之嫌,是不兴穿着出门的,这吕姑娘穿了新衣,面上却无一丝的畏缩,显然是为人端庄持重的缘故。
再瞧她身边跟着的那老嬷嬷,虽然年纪大了,手掌也粗,可是一言一行,却都是有规矩的。
听何太太说吕家从前也算个中等之家,这时看来,竟不是夸大。
于是杨氏便把吕真当做杨家的那几个侄女,先问两句府上可好,然后便把人放给了秦芬,由得小辈们去交际了。
秦芬把吕真拉到一边,欣喜地看一看她的衣裳:“我还当你要生我家的气了呢!”
她起先还觉得吕真是对自家无意的,这时见了吕真的新衣,便知道自己猜错了,桃香那丫头反倒猜对了。
吕真面上微微一红,答非所问:“我……我只是不想太失礼。”
秦芬也不是故意要拿吕真寻开心,连忙岔开话题:“今儿我四姐也来了,喏,和四姐夫在那里看鱼呢。”
吕真望一望远处,唇边绽开两个浅浅的笑涡:“你四姐的命,可真是再好也不过啦。”
这句话,若是秦淑说来,便是阴阳怪气,若是秦珮说来,便是撒娇卖好,吕真的口气平常,却只是述说一件事实。
说实在的,秦贞娘的日子,在寻常人里,算是不错的了。
秦淑如今在柯家高枕无忧,可是丈夫却离家千里,冷冷清清的算不上幸福;秦珮虽然得公婆嫂子看重,到底与丈夫情分寻常,日子也不算顶好。
只有秦贞娘,与夫君情深意浓,公婆小姑待她也还算客气,虽站了两个月规矩,那姜夫人见儿媳态度恭顺,也懒得再辖制她了,如今她虽还没得婆婆笑脸,却也算过得不错了。
今日秦家办宴,秦贞娘说一句要来,姜启文就巴巴地说要陪着,竟也跟着到了栖霞寺。
旁人说起他这七品编修只巴着娘子,他好似也浑不在意。
就连吕真这个说话有分寸的,这时也忍不住感慨一句。
听了吕真的话,秦芬心里倒不由得跳出个念头,吕真这性子,若是能做了自己三嫂,可真不错。
就不知自家那位三哥,是什么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秦贞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吕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吕真连忙笑一笑:“姜少奶奶好。”
秦贞娘掩口一笑:“我的天,我竟不知,嫁人了便连名字也得丢了!”
吕真瞧得出这是玩笑话,识趣地跟着一笑。
二人问过年龄,竟是吕真大了一个半月,于是秦贞娘便执意不许她外道,要她叫自己名字。
吕真推辞再三,还是低低唤了一声“贞娘”。
秦贞娘高兴得轻轻一拍掌:“这样才好!”
秦芬看着二人说笑,并不曾插嘴。
虽然秦贞娘在姜家过得还顺,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娘家虽近,却也是少回为妙。
好容易秦家有件大事了,老天爷送的由头,秦贞娘怎么会不家来。
今日家来,一则是为了疏散,第二么,只怕也是替秦恒掌掌眼。
毕竟秦恒要娶的是秦家的长媳,往后杨氏老了,这长媳就是管着秦家的人,秦贞娘怎么能不上心。
若不是上心,依着秦贞娘的性子,哪里会与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娘这样熟稔。
秦芬也不点破秦贞娘的心思,横竖这姑娘是个正直性子,绝不会抢在秦恒前头拿主意的。
果然,秦贞娘与吕真谈了许久,都只挑京里时兴的问,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
吕真不知秦家嫡庶姐弟两个情分还算深厚,此时见秦贞娘亲切,还当是秦家家风如此,来时的犹豫,倒去了一大半。
哪怕那位秦公子待自己寻常,秦家的这门风,也能保自己一世平顺了。
她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见了叔伯们谋家产,也见了舅舅们索嫁妆,早认识了人心的变幻与险恶。
骨肉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什么夫妻情分。
此时的吕真,心里对秦家是再满意也没有的了,原先的那点子委屈,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秦家是看上了她门户低、好拿捏,也绝不会对她敲骨吸髓,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原先想着自己挣一挣,想挣的不就是个好人家好门楣么?
如今这好姻缘就在眼前,她还有何不满的。
既已这样想了,吕真待秦贞娘和秦芬,便更加热情一些:
“秦五姑娘送我几罐子花酱,我总想着回样东西,可是外头的寻常玩意儿又拿不出手,可巧这些时日洪嬷嬷进府来陪我,她是扬州人,腌的咸蛋好吃,如今恰逢端午,我让嬷嬷腌些咸蛋和变蛋给秦五姑娘送去。”
说罢,她又对秦贞娘笑一笑:“贞娘若是不嫌弃,我也送一罐子给你。”
这两样东西也并不名贵,难得的是亲手所制,又是扬州手艺,送礼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秦贞娘一口应了:“好,我庄子上恰巧有新瓜果,回头我也送你些。”
秦芬却抿嘴摇头:“吕姑娘怎么唤我四姐名字,却唤我秦五姑娘,这也太见外啦。”
吕真愣一愣,从善如流:“好,我和芬儿也不见外。”
秦芬这才点头:“好,我就等着吃真姐姐送的咸鸭蛋。”
女孩子们正说到兴头,忽地听见边上响起男子笑声,不由得都回头去看。
这么一看,三个人倒是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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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相谈甚欢的三个人,头一个是姜启文,第二个是今日的正主秦恒,第三个,不是范离又是谁?
此时秦贞娘先对吕真招一招手,接着又对秦芬眨一眨眼,全是一副顽皮的样子,吕真瞧见秦恒,心里却猛地跳了起来。
向来听说这秦三公子善于做官,她一向以为是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刻薄样貌,前次见面为着避讳,她也不曾正眼打量,竟不知,他是个清俊的书生模样。
秦芬顾不上看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范离笑得花朵一般,心里不由得起个古怪念头:
这人的锦衣卫指挥使,莫不是皇帝赏的闲差,成日不办公事,只跟着秦恒凑热闹么?
第181章
“恒哥儿, 这里!”
秦贞娘唤一声,秦恒立刻打住话头,与其他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姜启文好似个连着线的风筝,立刻自动自发地走到了秦贞娘身边, 也不曾说什么甜言蜜语, 只望一望天上,然后轻声道:“日头大了, 那钟楼上又遮阴又凉快的, 不如上去说话。”
这话出来, 众人顿时都酸得倒牙。
这位朝中素有清名的翰林院七品编修,原来是个老婆奴。
吕真是个体面的姑娘, 轻轻低下头去装作不曾听见,秦恒和范离好像约定好了, 一人朝左,一人向右,齐刷刷转开了目光, 只秦芬偷偷对秦贞娘眨眨眼睛, 捂着腮帮倒吸一口凉气。
姜启文就在秦贞娘面上,哪里会看不见秦芬的样子, 他不光不生气,反而对秦贞娘微微一笑, 仿佛对自己的行为荣耀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面上微热,佯怒地瞪一眼秦芬,却还是不曾驳了姜启文的话, 只轻声应了:“好。”
秦芬在心里暗暗地感慨, 她总算知道,那位姜夫人为何要急着给儿媳妇立规矩了, 小两口如胶似漆的这样恩爱,那做婆婆的岂能不担心儿媳降服了儿子。
至于后头为何没有再立规矩,除了秦贞娘自己言行有则,只怕姜启文也使了不少劲。
姜启文和秦贞娘自然是走在头里,范离原是想领着秦芬走的,笑嘻嘻地上前来,正要开口,谁知秦芬却用力瞪他一眼,挽着吕真往前去了。
吕真今日是来相看的,人家姑娘到底是要维持矜持的,如今还没个定论呢,哪里能和秦恒并行。
范离十来岁上离家讨功名,再没在范府住过,因此不通内宅事务,只怕不曾想到,秦芬却不能不想着。
若是留了吕真和秦恒一起走,秦恒是不怕的,吕真却恐怕要遭几句闲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家是要脸的人家,决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秦恒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与范离并行,细细一想,倒当真提出个话头来:“范兄,你那都尉司里,有没有教小孩子学武的?”
范离远远地看一看秦芬的后脑勺,心里不无遗憾,然而对于秦恒的话,还是认真应了:“自然是有的,锦衣卫里也要选拔些小孩子学武的,哪里能没有练武场。”
“既是如此,叫我家七弟安哥儿也去那习武场可好?”
范离见前头秦芬的头微微侧了过来,知道她是关心这话题,连忙收敛心神:
“怎么提起这话了,安哥儿给纪王伴读,不是也要学骑射之艺的么?怎么还去那练武场摔打?那地方野蛮,不大适合安哥儿。”
这里头的缘故牵着平哥儿和杨氏,故而不便说给范离听,秦恒只作个官样文章:
“安哥儿是个武痴,嫌宫里的骑射不过瘾,想自己另学,可是我母亲是断不放心的,安哥儿求了几次,她都只是不准,今日见了你,便想起这事来,交给你,总好过交给旁人。”
这话是安哥儿求到秦芬处,秦芬又去求了秦恒想法子的,秦恒只说要好好谋划,不曾想,这时候对范离提起来了。
此时提起这话,旁人犹可,秦芬却知道,秦恒只怕是为了叫她安心,才特地当众说起的。
范离听了,又看一眼秦芬微微晃动的珍珠耳坠子,却不曾一口应下:“去了那练武场,若是不练个名堂出来,还不如不去。”
吕真原是沉默地听着,这时倒侧过脸来,对着秦芬悄悄说一句,“表叔的意思,他要把秦七少爷和别的孩子一样看待呢。”
锦衣卫训练出来的人,都是铜皮铁骨、一身武功,不吃大苦头是绝难成就的。
秦芬想一想范离能熬得过来,自家弟弟也无甚可怕的,于是回头,正要对秦恒使个眼色,却听见秦恒已经开口了。
“人人都去得,安哥儿也去得。”
范离正巧瞧见秦芬回头看了过来,连忙又露齿笑一笑,嘴里答着秦恒的话,却看也没看秦恒:“好,你说去得就去得。”
这话透着一股亲昵,秦恒只觉得古怪,侧头一看,却见范离笑眯眯地看着前头,不由得在心里翻个白眼。
如今这些年轻人,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耽于内宅事物、儿女情长,还怎么报效朝廷?
秦恒一时不想与范离说话,顺着他的视线,对着五妹旁边的那道身影,细细打量起来。
这姑娘身材比五妹短了些许,方才瞧着,依稀是个圆团团的福相,生得细眉细眼,虽没有家里几个姐妹好看,却也是个中人之姿。
最扎眼的是,她穿了身簇新衣裳,想来是为了此次宴会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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