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这是那宅子的地契,还有皇上赐的两座庄子的地契,还有一些要紧的下人身契,下头这一叠银票,有二千两的,也有五千两的,好像还有一万两的,约莫有个二三十张吧,我也没数过,你自个儿点一点吧。”
秦芬一时有些晕乎乎的,她虽是瞧惯了账本子的,却也不曾经手过这样大的账目啊。
范离这是,把家私都交给她了?
见秦芬不曾说话,范离还当她是不高兴了,连忙解释:“我也知道,这东西该成亲了就交给你,可是成亲没几天我就出去了,也没来得及交代你,再者,也是想把那宅子好好整修一番再给你看的,这才晚了些。”
其实范离自个儿压根没想到叫秦芬管账,他连那银票都懒得数,哪里能想到这些细处,还是有贵提点了他,他才想起来该把身家交给娘子管着。
然而这事又不光彩,范离才不会傻得对秦芬说。
“这些……统共……多少银子?”
范离摸一摸下巴,摇了摇头:“我懒得算这些,那两个庄子都是能跑马的,一个六百来亩,一个千把亩,我也不曾问过价值几何,娘子善于管家,你一算就知道了。”
秦芬低头看看那堆地契、身契和银票,抬起头来,竟不去看范离,只去看南音,主仆两个,都是满心的惊诧。
还当这位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的三品定远将军,是个清贫的老实人,谁知竟有这样厚的家底!
“这些是……”
范离机敏无比,立刻道:“这些都是皇上御赐,下人也都是官奴,与范家都是无干的。”
皇帝可真是大手笔,这些年来,陆续的赏赐竟这样丰厚,那座宅子,怎么也值个三五千两,那两处田产更是价值万两以上。
秦芬再低头看看手里那叠银票,只遗憾自己没好意思翻一翻,不知道这一堆究竟是多少银子。
范离看着一脸懵懂的秦芬,只觉得心满意足。
他允诺她的,正在一步步努力做到,总算不曾辜负这姑娘当年的指望。
屋里正是一片宁静,外头桃香的声音响了起来:“少爷,少奶奶,厨房的许妈妈来送点心了。”
范离冷冷哼一声,命南音唤了人进来,自己往圆桌边上一坐,秦芬合上匣子搁在妆台上,整一整衣裳,也坐在了桌边。
许妈妈进来,满脸笑容行了礼,一边往桌上摆碗碟,一边殷勤地说话:“给七少爷和七少奶奶告个不是,花生酪一时没做得,我自作主张换了黑芝麻糊,其他的都在这儿了,请二位主子用吧。”
若是旁的还好,偏生是那咸口的花生酪,换成了甜口的芝麻糊,花生仁又不难得,这有什么做不成的,许妈妈这一举动,分明是要和秦芬对着干。
范离虽然是个粗豪性子,却是在锦衣卫当过差的,那些犯官互相攀咬罪过时,一碗粥、一根菜都能扯上莫大干系,范离见识多了,此时哪里不明白许妈妈的心思。
眼见着许妈妈还在自以为是地念叨些什么“黑色补养”的虚话,范离忍耐不得,冷冷打断了许妈妈:“我还当这府门上,挂的不是个范字,而是许字呢,我们主子吃些什么,竟要听奴婢的话了!”
许妈妈是大夫人心腹,捏得厨房多年,便是大少奶奶对她也客客气气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了。
这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忍不住嘟哝两句:“罢罢,在这府里当了二十年的差,头一次挨主子训,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回家养老去吧。”
秦芬眼瞧着范离那对眉毛快皱得打结,知道这人快发作起来了,生怕他也当场打断许妈妈一双腿,便当真要不可收拾,赶紧抢着开口:
“许妈妈这话,也不必说给我们听,说给大伯母听去。你的意思,大伯母是从来不管教你的,所以才惯得你脾气乖张,敢和主子顶嘴么?咱们少爷是三品将军,细论起来,这府里没几个主子能在他跟前站直腰的,你偏和少爷顶牛,这道理我不懂,明儿叫人问大伯父去。”
大老爷这人,自诩是范府的掌家人,最好大喜功的,哪容得下头人往他面上抹黑的,今晚的事闹到他跟前,只怕许妈妈立时就要回家养老了。
许妈妈哪曾想到这小两口一唱一和如此厉害,这时冷汗涔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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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离大晚上折腾一顿,自然不是为了给一个婆子看脸色,这时不耐烦地喝一声:
“少在这里废话了,我只好生和你们说一遍,往后少奶奶要吃的,你们不准少一粒米,少奶奶要喝的,你们不准少一滴汤,若是再像今日这般,休怪我不顾你这一辈子的老脸!”
许妈妈哪还敢多出一声,连连叩头应下,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秦芬还从未见过范离生气的样子,这时心中也有些害怕,又不知怎么劝,干脆端起那碗杏仁酪来喝。
范离沉默半晌,忽地道:“我原想着找个好时机再提出去单过的事,眼下瞧着,是越早越好了。”
秦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教:“既是要出去了,怎么刚才还要白置一场气?自己又生气,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忍忍也就罢了。”
“我娶你回来,难道是为了叫你忍的?莫说我们还没出去单过,便是明日就出去了,今晚上她们也不能怠慢你!”范离的脸上,罕见地溢满了怒气。
他一头是气家里人怠慢秦芬,一头也是气自己,若不是自己从前只在外头奔波而不顾内院,这姑娘何至于步履维艰的?
南音心里,一边替姑爷叫好,一边又替自家姑娘担心。
这仗势欺人的名声,姑娘从前再如何谨慎,也有人依稀传出几句来,今晚这事一闹,明日只怕是满世界风雨了。
秦芬自然也想到这事了,然而范离一片好心,她还能兜头浇一盆冷水么?再说,范家的事情,许多也是该管管的了。
第227章
次日晨起请安, 范夫人竟告病了。
五少爷难得放假在家,应酬都订满了,没那许多空闲时间候着嫡母起身,对五少奶奶和范离两口子说一声有事, 自出门去了。
五少奶奶看一看范离铁青的脸, 心里不由得叹口气。
昨儿这七弟为了七弟妹折腾大厨房的事,哪瞒得住, 天一亮, 阖府便知道了这消息。
五少奶奶是起床时听见小丫头嚼舌的, 抓着丫头问两声,约莫听了个大概, 对着冷冷淡淡的丈夫,也管不住自己多嘴, 一边穿衣裳一边絮叨:
“这个七弟,真是脾气冲天,可是这么个横法, 在家里可行不通。七弟妹平日那些功劳啊苦劳啊, 只怕一下子全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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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还算公允,并不曾作践了范离夫妇, 五少爷知道只怕是那位七弟妹待人公道的缘故,稍一沉默, 竟罕见地答应了一声。
五少奶奶进门也没得过几次丈夫的好脸,今日得了,愈发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
她到底不好当着范离说他母子两个的坏话, 又怕秦芬留下吃亏, 干脆又捧着个大肚子,唉声叹气起来。
范离人精似的, 哪里猜不出五少奶奶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他却想不明白,这位五嫂从前是站在大房那头的,怎么如今竟肯站在自己这头了。
范离知道今日这事秦芬不便出面,干脆顺坡下来,借着五少奶奶说起话:“既是五嫂身子不适,娘子先送她回去吧。”
范夫人端正坐在屋里,满心想的是杀杀儿媳的威风,谁知自家那傻儿子竟要替儿媳妇开脱,她如何忍耐得,用力冷哼一声,道:“都进来吧!”
五少奶奶这下子却后悔了,她一个外人,又不是人家亲母子、亲婆媳,掺和这事做什么,不如一早和丈夫走了才是。
然而婆母开口,她这儿媳总不好临阵脱逃,愣一愣神,竟不知如何是好。
秦芬知道自己进门便要受训斥的,见了五少奶奶的样子,哪里不明白她是害怕了。
她方才受了五少奶奶一次好,这时便投桃报李,笑着道:“五嫂方才身子就不好,这便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五少奶奶也不曾想到,进府十来年了,竟是这七弟媳对自己最好,饶是她自诩四面不沾的,此时也不由得心里动容。她扶着穗儿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咱们帮帮七少奶奶吧。”
穗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自家这主子,平日爱凑热闹爱嚼舌也就罢了,何必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呢!
人家亲亲热热一家人,说不得转头就和好了,到时候她这庶出媳妇,里外不是人!
“少奶奶,可别多这个事!昨儿夜里的事情,一大早还没开院门就传得阖府皆知,这里头有什么事,你不想想?大夫人知道咱们太太既好面子又看不惯儿媳妇,拿住这个把柄要发作呢七少奶奶!咱们有几个脑袋,敢去掺和这事!”
五少奶奶嘴巴嗫嚅一下,似有无数的话要说,最后轻轻叹口气,苦笑一笑:
“我难得想做回好人,竟也做不成,这辈子,我只能这样糊糊涂涂了。也罢,反正七少奶奶也不多分我一两银子,我何必上赶着卖好呢。”
往常说起分银子的事,自家这少奶奶总是慷慨激昂的,今日却无精打采,穗儿知道,自家这主子,只怕是待七少奶奶当真不同些。
可是五少爷和七少爷,两人是老爷亲手系下的死结,五少爷又格外倨傲,哪容得少奶奶胳膊肘子往外拐。
穗儿也怜悯七少奶奶,可终究还是不敢松口叫主子管闲事,只能说些好话安慰她:
“七少奶奶是什么身份,哪用得着咱们操心。听说秦府里头,自秦夫人到四姑奶奶,再到那位小秦大人和三少奶奶,都可疼她了,她哪里会受委屈呢。”
五少奶奶沉默片刻,赌气般地道:“走,咱们回去替七少奶奶烧香!”
范夫人的屋里,点着浓浓的安神香,她脸色煞白,整夜没睡好觉似的。
秦芬见了,竟还有空想闲事,心道这位太太大约一夜没睡,她强忍着没把儿子媳妇叫来训话,也不知是心疼儿子呢,还是给儿媳留面子呢。
下一刻,范夫人的话便告诉了秦芬答案。
“昨儿听说你们闹腾了好一出风雨,我想着你们年轻贪睡,强忍着早上才来和你们说这事,这会瞧瞧,你们怎么好像没什么愧疚之意?居家过日子,该是这样的道理吗?”
这话看似一碗水端平,实际上话头全冲着秦芬,范离哪里听不出来,梗着脖子就开口了:
“母亲,我们不过是叫了几样汤点,怎么就是闹腾了?大厨房日夜不熄火,不就是候着给主子们做吃食的?你老人家心软,可也不该只向着奴婢们说话。”
范离说完,心里却更憋闷了。
他哪里瞧不出自家母亲是在挑儿媳妇的刺,可是他为着母子情分,却只能拿奴婢们说话,打着马虎眼过去了。
身上那三品的官职,此时也没什么滋味。
范夫人惨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阵潮红,指着范离想要说话,一阵咳嗽却先冲了出来。
秦芬方才还走神的,此时却在心里叫起不好。
此时才开始说话,她这个儿媳妇还不曾如何呢,儿子已仇人似的叫了起来,范夫人怎么忍得?
果然,范夫人用力咳了十来下,对着范离冷下脸来:“你这孽障,出人头地了,难道是为了凌驾在亲娘头上肆意践踏的么?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思过!”
支走了儿子,下头的狂风暴雨,便全该秦芬这儿媳妇受了。
秦芬无声地叹口气,恭恭敬敬地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范离用力瞪着范夫人,好似二十年来头一次认识这母亲似的。
范夫人有片刻的心虚,随即又昂起了下巴:“怎么?你敢忤逆?”
这条大罪抖出来,便是内阁大臣也吃不起,范离想不到自家母亲网罗罪名的本事犹胜过自己这锦衣卫指挥使,不由得冷笑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却又拖住了秦芬:“娘子昨夜没有规劝我,也有不是的,得和我一起去思过!”
秦芬原只受一顿训斥,现在却得往祠堂思过了,这下子,婆母的委屈固然是受不着了,外头的风雨却也更大了。秦芬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范夫人气得手都抖了起来,用力喝一声:“你是要逼我么!”
范离轻轻推了秦芬出去,自己落后几步,转头不解地看着范夫人:“母亲,你怎么了?娘子她在外辛勤应酬,替三房操持家务,我不过是想让她吃两样好的,你怎么就帮着外人来训我们?我逼你什么了?”
范夫人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对范离的话避而不答:“我的儿呀,你是个有前程的好孩子,怎么能耽于内宅呢?你这样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这话粗听很有道理,然而范离依稀记得,从前母亲劝和五哥五嫂时,可不曾少说“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范离不由得失望,自家这母亲,怎么竟是个随意揉捏人心的人?
他终究不忍对着苦熬十来年的母亲说重话,收拾心情,好好讲起道理来:
“母亲,皇上也是专情之人,谁说专情之人没出息了?你想想,皇上专情,所以膝下只一位皇子,立太子的事情才能这样顺利,这是家宅之幸、国家之福啊!”
做皇帝的,该子嗣兴旺才是福气,如今这位皇帝,偏宠偏爱,只怕于国家不是什么幸事。
然而范夫人哪敢说皇帝的不是,稍稍一顿,又说起了旁的:“你这么掏心掏肺的,那丫头可未必全向着你,一个出嫁的女儿,做什么总是往娘家跑?咱们范家是少她吃还是少她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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