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桃香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散,左右忙碌半日,终究忍不住,咬着帕子问一句:“姑娘,方才那话,是他自个儿提起的么?”
秦芬和南音顿时大感兴味,一人一边,扯着桃香问了个底朝天。
桃香再怎么能藏事,也架不住日日在一起的姐妹和姑娘这样问,半遮半掩,把事情说了出来。
两个人倒也不是私定了什么情意,而是有贵行事有分寸,叫桃香觉得可靠。
例如,范离大半夜叫有贵进内宅传话,有贵一个眼神也不敢乱瞟,再例如,秦芬受屈,桃香去找有贵抱怨,有贵当真告诉了范离。
南音平日瞧着文静,今日话多得不像她自己了:“就这么着,你就觉得他好了?他不过是守规矩,也没看出哪里好来。”
“我也说不清……”桃香先侧着头想一想,随即又害羞起来,“小丫头懂什么!”
“哎哟哟,桃香姐护起短来啦!得了得了,我可不敢再说了,万一有贵真做了我的姐夫,我岂不是得罪人。”
秦芬这才放下心来,她原瞧着有贵总和桃香总来往,觉得有贵只怕是对桃香有意的,想给这丫头一个好归宿,如今见桃香也有情,便更好了。
忽然,外头小丫鬟的叫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七少奶奶,救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立刻走了出去:“稳当些!咱们少奶奶有孕了,哪禁得起你这样吓!”
来的是五少奶奶院里的小丫鬟,哭丧着一张脸,话都快说不清了:“我们少奶奶胎儿不正……难产!求七少奶奶开恩救人!”
人命关天,不能不救,可自家姑娘又不会医,怎么救人?
“稳婆说,若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少奶奶施针推拿,或许能把胎儿给转过去,大夫人和太太都不认识这样的好手,想着七少奶奶或许有法子……若是能请到御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未说完,桃香已明白了这里的意思,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家子可真会算计,如今好容易给了姑娘几天好日子,便放心大胆地算计起人来了!
外头的大夫,只要出得起诊金,便是深更半夜也肯上门的,那两位偏不去请,无非是既怕花钱又怕担责而已。
她们还想着请御医?便是杨舅老爷那一品大员看病,也轻易请不来御医的,何况五少奶奶这么一个四品内眷?
自家姑娘有多大的脸面,能有什么法子替她们请御医?
桃香想也不想就出口拒绝:“御医我们可请不来……”
“桃香!”
里头主子唤,桃香连忙撂下小丫鬟,折进屋里。
如今还在任的御医,秦芬自然是请不来,便是能请来,也得花去好大的情面,秦芬也还没热心成那样。
她是想起了秦览从前请去给红珠看孕相的那位致仕御医,取个折中罢了。
把这话一说,桃香立刻应了:“既姑娘有法子,我这就叫五少奶奶她们上门去请。”
“叫有贵去吧,他是少爷身边的,满金陵城没几个不认识他,他办事比五少奶奶那里的人都管用。”
“可是姑娘,若是有贵去请,这诊金……”
“罢了,咱们这里出吧,到时候你们去和穗儿提一嘴,五少奶奶愿给便好,不愿给,咱们只当布施了香油钱。”
人命关天,也确是这个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咬咬牙,从秦芬妆奁匣子里取了张五百两的银票,这时也来不及和有贵避嫌,飞快地出去了。
南音轻轻叹口气:“姑娘也太好心了,替五少奶奶作下这样大的情面,五少奶奶这人,可乖滑得很……”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都帮了,不如一气儿帮到底,半推半就,旁人反而不记这份情了。
再说了,便是五少奶奶不认,秦芬也有法子叫她记起来,实在不行,叫范离往那位兄长讨银子去。
那位范五少爷虽和范离不对付,却是最倨傲最在乎官声的,他若是欠了秦芬这样一笔钱,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秦芬把这道理一说,南音也明白过来,然而想想两位长辈在家,竟要自家姑娘一个晚辈出面,终究不服,不由得念叨起来:
“大夫人和太太两个,也太投机取巧了,从前是这个陷害那个算计,如今变得口蜜腹剑起来,谁不知她们呢,瞧着要选秀了,以为咱们娘娘定会失宠,哼,也不想想,咱们家还有位太子爷呢,这可是……”
“莫谈国事!”秦芬赶紧打断了南音的话。
南音自知失言,连忙讪讪地捂住自己的嘴。
秦芬在屋里,静静候着五少奶奶院里的动静。
张御医被有贵软磨硬泡给请了过来,替五少奶奶施针推拿,终于使得胎位顺利转正,折腾了一夜,五少奶奶于五月初三这日清晨诞下一个男婴。
秦芬担心了一宿,听见母子平安,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命南音给那报信的小丫头抓了一大把铜子。
桃香和南音两个也大大松口气:“可太好了,咱们姑娘身上的担子,可算是卸下了。”
南音心思细密些,已想到了旁的,看看桃香喜气洋洋的脸色,轻轻扯一扯她的袖子:“五少爷抢先有了儿子,大夫人只怕又要说一车的废话,太太那脸色还能好了,咱们姑娘,只怕又要受委屈。”
“她们敢!”桃香怪叫一声,然而她如今也不全是从前那副跳脱性子,知道内宅里有许多细碎闲气,倘若那两位夫人硬要折腾,总能给自家姑娘气受的。
想到这里,桃香不由得沮丧起来:“嗐,早知道昨儿个,架也要把姑娘架出府去。”
秦芬自己也在想这事,主仆三个不由得齐齐叹口气。
院里的小丫头从外头唤一声“少奶奶”进门,笑嘻嘻地看一看秦芬:“少奶奶大喜!”
桃香瞪一眼那小丫头:“五少奶奶生了孩子,给咱们少奶奶道什么大喜?”
“有贵哥出去一趟,带了个信回来,说今早的选秀大典上皇后咳了两声,皇上关怀皇后凤体,特命她休养保重,还说……端午祭祀,由昭贵妃替皇后出席。”
第232章
昭贵妃代皇后出席端午祭祀, 这消息好比冷水浇在沸油锅里,激得金陵城都要翻涌起来了。
前次册封太子,皇帝还糊个理由,道太子之母来日便是西太后, 也受得百官朝拜, 满朝文武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拜了昭贵妃。
这次端午祭祀, 既没个说法也没个章程, 皇后不过是咳嗽两声, 便被架到了后头,由不得人不议论。
依着旧历, 年节大典,皇后若非是病得起不来床, 都该去出席的,假使皇后当真病重,也该由太后和皇后在妃嫔中择一贤德人出席, 哪就由得皇帝随手指个宠妃。
皇帝再是手段厉害, 也架不住御史们铁面无私,范家添丁还没满一天, 金陵城里便已吵翻了天。
桃香和南音寸步不离守着秦芬,把院子看得铁桶似的, 连范夫人亲自来,也被挡了驾:“太太请恕罪则个,我们少奶奶替五少奶奶劳心劳力的, 熬了一宿, 身子已吃不住了,正卧床休息呢。”
说罢, 还装模作样地催促院里的小丫头:“还不去催一催有贵,叫他快着些请大夫来?”
范夫人原还指望昭贵妃失宠,到时候秦芬便没那样硬的腰杆了,她到时候再做个和善慈祥的好婆母,一家子和和美美,如今昭贵妃都快坐到皇后头顶了,她哪还敢报那样的指望。
这时丫头们拦路,范夫人心里不痛快,脸上却还微笑,叮嘱两声好好保养,慢慢转身,自走了回去。
南音瞧出范夫人不高兴,心下有些惴惴:“到底是少爷的亲娘呢,咱们方才是不是太不客气,惹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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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总有些古怪的伶俐,这时候扁一扁嘴,点破这位太太的心事:“哪儿呢,太太她是自己心里犯别扭,哪来得及生我们的气?”
“太太犯什么别扭?”
“既后悔前面没趁机多给姑娘上上规矩,又庆幸前一阵子没来作践呗,如今婆媳两个好歹还能落些体面,也算讲究得过了。太太这人,我如今也算看明白了,做好人不行,做坏人不灵,整个儿是个糊涂虫。”
话音未落,穗儿已捧着个小匣子来了。
府里风声全变了个方向,穗儿哪里能听不见,她知道秦芬如今金贵,不敢说自己求见,只把匣子给了桃香,说是五少奶奶醒来,给秦芬还的诊金。
匣子呈了上来,秦芬打开一瞧,不由得叹口气,两个丫鬟不明所以,凑上前一看,也都沉默了。
那匣子里的银票,并不是整整五百两,十两的,二十两的,粗粗一看总有二十来张,秦芬伸手一翻,最大的不过才一百两。
主仆三个,齐齐替五少奶奶心酸起来。
虽然五少奶奶出身低微,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眷,身边竟连五百两整银票也拿不出,可见过得多么不易。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喝风饮露,只说秦家的几位姑娘,那一派大家气象,不都是金莼玉粒地养出来的。
五少爷平日总指望五少奶奶出去交际应酬,可如今这世道,迈个步子伸个手便得花钱,五少奶奶囊中羞涩,哪里阔气得起来。
“也难怪五少奶奶平日,总是那副不上台面的样子。”桃香低低地咕哝一句,“这一匣子银票,看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你难道想叫姑娘把银票还回去?姑娘肯还,五少奶奶也不肯要啊。”
还了回去,便不是结善缘,而是结仇。
五少奶奶那人,一是好利,二是好面,这里把银票送回,岂不是打她的脸。
秦芬托着腮沉思,不多时就有了主意:“四姑娘有孕时,太太给她置办了许多补品,也给我这里全都照样送了一份,拣几样贵重的,送去给五少奶奶就是。”
桃香这丫头,心比谁都软,然而真要往外拿东西,手又紧了起来:
“姑娘!太太给你挑的都是顶好的东西,阿胶、燕窝,雪莲、人参,送这些……你这也太大方了!咱们要不还是每日往大厨房叫碗鸡汤送送吧。”
秦芬不由得好笑:“你姑娘我才一张嘴一个肚子,太太送的那些,我吃二年也吃不完呐,我又没说全送出去,问问大夫,拣两样五少奶奶可用的送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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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仍是不乐意,然而再瞧瞧五少奶奶送来的那匣子,又不说话了,唉声叹气下去办差事。
南音看着桃香的背影微微一笑,摸一摸秦芬的茶碗已经不热,赶紧换了一杯,秦芬嗔一句:“我那碗茶才喝了两口呢,哪就用得着换了。”
平日文文静静的南音,这时竟一板一眼起来:“姑娘有孕,我一点也不能轻忽,若是给咱们太太知道我办差不当心,我老子娘在家也没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咬着嘴唇问一句:“姑娘有孕的事,是不是满了三月再回去报信?”
依着理,确实该满三月了才报信,可是秦芬哪憋得住。
范离不在京里,身边一个亲近人都没有,范府这些人客套的恭喜,秦芬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更何况,昭贵妃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芬也实在想知道。
“就……回去报讯吧,我昨儿不是晕倒了么,只说身子不稳,想请娘家人来安安心,料想大房和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氏在家里对账,忽地见桃香回来,先皱一皱眉,问秦芬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桃香连忙摇头,把秦芬有孕的事情一说,杨氏立刻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咱们五丫头当真是有福气。”才笑了两下,又忽地收了喜气:“你们姑娘才有孕就使你回来报讯,难不成也跟六姑娘似的,是受了委屈?”
“不是不是!”桃香赶紧摇头,把秦芬昏倒的事情缓缓道了出来,只道秦芬是思念家人,想请杨氏去安一安心云云。
杨氏点头应了,只道明日就过府,待桃香一走,便叫人唤了蒲草上来。
蒲草如今已嫁了人,家常只忙着办差事,少有进内院的时候,陡然进上房,竟有些局促。
杨氏也不曾计较蒲草的失礼,只问了要紧的:“五姑娘如今在范家到底过得如何,桃香回来和你说过没有?”
蒲草一时不明白杨氏的意思,嗫嚅几句,竟不曾敢说话。
从前蒲草也是个爽利人,出嫁了反倒磨叽起来,杨氏如今性子急,立刻不满地“啧”一声:“有话快说!”
腊梅平日里受茶花照顾不少,这时生怕蒲草受了主母气,连忙开口:“五姑娘只派人家来说怀孕了,昨儿人还晕倒一次,太太想着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怕这后头不知有什么大事,这才叫你来的,你知道些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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