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徐姨娘面上仍是笑着的,口气却有些遗憾:“芬儿过生辰,竟只一碗长寿面打发了,还不如姨娘的生辰热闹。”
秦芬连忙摆摆手:“姨娘快别这样说,不光是我,就是四姐过生辰,也是照样只吃一碗长寿面,这是旧例,姨娘都是知道的。”
如今杨氏虽厉害起来,却还不至于苛待下头至此,小孩子不过散生辰,是怕惊动了小鬼来夺性命,这是从杨家带来的习惯,一向如此的,确实不是冲着秦芬。
“是,是,姨娘糊涂了。”徐姨娘轻轻掩住口,“太太到底是公正的,自然不会冲着你。”她说着,捧起秦芬的手腕打量:“这珠子似是绿檀的?”
如今杨氏待两个庶女,比从前又更精心了些,众人都知道,在商姨娘的事上,六姑娘是吃亏的,本就该多关照些,五姑娘自家懂事,自然也是可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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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旁的,有心人也能想到,却不会说出来。
徐姨娘自然也想到主母对两个庶女是有些谋划的,然而秦家的门第在此,女儿绝不可能嫁什么穷酸举子、低门小户,瞧那秦淑,还配个乡绅家的秀才呢,更不必说自家的女儿了。
这时见女儿与恒少爷是好的,徐姨娘自然高兴,母女两个,又絮絮说了好些闲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览这日也要来给徐姨娘过生辰的,然而他外头应酬多,只晚上回府,中饭便是母女两个一道吃了。
往外头散散步,母女两个又一道回屋,徐姨娘坐定,便命梨花:“关了大门,让五姑娘午睡。”
秦芬由着桃香解开外裳,咕咚一声便躺在床上,手脚展开,松快地叹息一声:“今儿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饰,我都不敢乱动。”
说了这句,回头一看,徐姨娘却不曾上床,和衣往贵妃榻上卧着了。
秦芬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姨娘,我不用睡这么大的地方,你和我一起吧。”
徐姨娘笑着摇摇头:“芬儿不必顾及姨娘,姨娘反正也是躺不下来的。”
梨花见秦芬不解,轻轻道:“姨娘肚子大了,平卧着喘不过气,日常只能侧睡着,或是靠坐着,辛苦得很呢。”
秦芬听了,不由得叹一声:“身为女子,真是不易。”
这话乃是有感而发,旁人都只当她是小女孩子装大人,都哈哈笑过,秦芬却在心里,默默地替徐姨娘甚至杨氏道一声辛苦,这个医疗环境落后的年代,女子有孕,都是不容易的。
到了晚间,秦览果真到了徐姨娘这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梨花许久不曾服侍过两位主子,宽了秦览的外裳,又忘记接徐姨娘手里的巾子,秦览对着下头,一向是威严的,不由得“啧”一声,梨花愈发手忙脚乱起来。
秦芬见桃香也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又看看徐姨娘的大肚子,知道这时不是装矜持的时候,上去端起茶碗,恭敬地举到眼前:“父亲劳累一天了,请喝杯茶。”
秦览看了看眼前的庶女,心头不由得奇了。
秦淑是恒哥儿的姐姐,自小受宠的,贞娘是嫡女,那更是捧在手里长大的,这二人瞧见自己亲近,这都是不必说的,再下头两个,小时候吵吵闹闹,懂事了却有些怕自己,不敢靠近的。
这五丫头如今,倒是当真懂事起来了。
秦览是个男人,又是在外头见得世面的,与后宅里坐着的妻子,心境却又是不同了。
在他眼里,孩子们无论嫡庶,都是亲生骨肉,顽劣的虽不那么讨人喜欢,好生养大就是了,懂事的可人疼些,该好好栽培。
五丫头从前顽皮惹人烦,如今却懂事了,便是该拉拔的。
秦览接过茶喝一口,笑呵呵地问:“芬儿可瞧见爹爹送的手串了?喜欢不喜欢?”
秦芬对这位秦二老爷的审美不敢恭维,实在憋不出喜欢两个字,又不好直说嫌弃,便折中地道:“多谢父亲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我。”
秦览不意这女儿还是个滑头,不由得“哈哈”一声:“你只说贵重,却不曾答爹爹喜欢不喜欢,瞧来是不喜欢的啦?”他说着,又点一点秦芬:“怎么你三哥送你的,你就珍而重之地带在手上?”
秦芬这时也瞧出来了,这位父亲的性子,是直爽那一挂的,于是便抬起头来,狡黠地歪着头:“三哥选的,比父亲选的好看,所以我就戴了。”
几个子女,待自己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哪怕是嫡生的女儿,开玩笑时也是只说自己好的,何曾有人敢当面嫌弃自己选的东西不好了。
秦览听了这话,又看看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心头极为畅快,也玩笑起来:“既你觉得不好看,那爹爹便收回去了。”
到手的金子,怎么能送出去,秦芬赶紧作个后悔的样子:“不成!”
秦览“哈哈”大笑几声,摇了摇头:“小气丫头!”
秦芬捂着手腕又想了想:“父亲怎么知道这手串是三哥送的?”
秦览这次,面容却微微冷了些:“你三哥身边不曾带得自己的小厮,还是叫信儿去办的这件东西,为父的自然知道了。”
徐姨娘摆好碗碟,默默守在一边,待秦览说完这几句,赶紧上来请秦览入座。
秦览坐在上座,举筷吃了一口,秦芬和徐姨娘才端起碗来,秦览看了看徐姨娘,随口道:“三少爷身上那件斗篷,是你送他的?”
徐姨娘不明所以,秦芬接过话来:“父亲,那斗篷是姨娘做给我的,三哥回来得急,不曾带厚衣服,我才拿了去的。那是新的,我可不是拿旧衣裳糊弄三哥啊。”
“嗯嗯,芬儿很懂事。”秦览赞了两句,替秦芬舀了个大大的狮子头,“多吃些。”
吃完晚饭,秦芬便识趣地告辞,将空间留给了秦览和徐姨娘。
秦览嘱咐人好生送了秦芬出去,转过来对徐姨娘叹一口气:“杨氏如今,竟还不如你们懂事。”
大妇的是非,徐姨娘如何敢开口议论,飞快地看一眼秦览,又埋下头去。
好在秦览也不是真要她答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本瞧她也是个贤惠的,怎么如今,竟像个铁蒺藜,又刺又硬呢。”
徐姨娘是经历过是非的,她知道,从前那位知州家里,也是这般不和睦起来的。
主母越过主君,自作主张打发了妾室,主君虽不十分在意妾室好歹,却在意自己面子受损,一来二去,夫妇二人就生了嫌隙。
徐姨娘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想必也是有苦衷的。管家不严,难以立身呐。”
秦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那商姨娘还怀着孩子,杨氏竟就自说自话地处置了,自己要保,她又抬出杨家来压人,当真是说不出的憋闷。
虽则这些年,她也因为没有嫡子吃了苦头,恒哥儿那孩子,难道不是她的儿子?以后读书做官了,诰命难道不是给她的?这妇人,怎么如此心胸狭隘!
原只说将商姨娘禁足在家,杨氏也是应下的,可是不知怎么又变卦,好似发威的母老虎,不仅赶了商姨娘去庄子上,又失心疯般,要送金姨娘去庵堂,这像什么话!
待要出手管管这事吧,秦览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君子不问琐事,小小内宅,不值得他操心。
自然了,这些怨怼之语,说出来也不大显男子气概,秦览不过在心里抱怨两回,不曾宣之于口。
静默半晌,徐姨娘小心地催促:“老爷,洗脸水打好了,请进屋洗漱就寝吧。”
灯光下,徐姨娘面容丰盈,肤光胜雪,加上这些年一向小意温存,倒颇有些旧人胜新人的味道。
秦览瞧着徐姨娘,心头起了些暖意,一把搂住她,往内室去了。
第55章
冬日渐寒, 人人都不爱出门了,无人四处闲走打听事情,秦芬的日子,过得倒愈发舒坦了。
这日请安毕, 回院的路上便落起细细的雪珠子, 两个丫鬟扶着秦芬秦珮,紧赶慢赶, 才不曾将身上淋湿。
冲到廊下站定, 回头一望, 半空中的雪已如同搓绵扯絮一般,渐渐大了起来。
秦珮拢一拢身上的斗篷, 唤秦芬:“五姐,别看了, 回屋去吧,外头怪冷的。”
秦芬成日闷在屋里早闷得受不住了,瞧见下雪, 便想学古人煮雪赏梅, 把这主意与秦珮一说,她立刻拍手叫好:“五姐这法子好呀, 又有趣又风雅!”
绫儿如今也常跟着秦珮出门了,她受锦儿教导, 也养出一副爱操心的性子,听了姐妹俩的话,不待蒲草开口, 已苦口婆心劝了起来:“好姑娘们, 这大冷的天,坐在外头吹风, 赶明儿着凉了,我们可吃罪不起呀。”
这次蒲草也不曾依着秦芬,略肃起脸孔,将声音放得沉些:“姑娘,这大冷的天,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秦珮这一向都自己拘着自己,好容易有个能放开玩的时候,才不肯安生,一把扯过秦芬,向两个大丫鬟扮个鬼脸:“我偏要在外头看落雪!”
秦芬看着两个大丫头苦哈哈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罢了,也不叫你们为难,我们也不当真坐进大雪地里去,在那回廊拐角避风的地方给我们支个炉子,上头搁一壶热茶,旁边置两张椅子,我们俩厚厚地穿上大毛斗篷,略赏一赏雪就回去了。”
两个丫鬟口里应一声,身子仍旧不挪动。
秦珮佯怒道:“怎么,你们敢不听主子话?”
绫儿仍是愁眉苦脸:“不是我不听话,实是姑娘家常便有些说话不算话,前几日说去摘几朵梅花便回的,老半天不回来,害奴婢满府里找。那还罢了,今儿再在外头一坐一上午,真受风寒了可怎么得了。”
秦芬笑一笑:“你不必担心,二姑娘布置功课了,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消磨,看一会雪,也就回去了。”
听了五姑娘这样说,绫儿知道呆会她必会开口管自家姑娘的,这才开颜,与蒲草一道下去准备火炉子去了。
姐妹两个静静站在廊下,半晌不曾说话。
隔了半日,秦珮拣了件事情来说:“姜家和咱们家,是不是当真定下了?四姐是不是,要作翰林夫人了?”
那位姜启文,还是原先在清心寺时遥遥见过,只记得他开言附和秦淑施舍僧衣的主意,也算是个热心肠,其他的,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秦芬“嗯”一声,不曾说话。
秦珮低下头去,把腰上系着的那块团花玫瑰玉佩捏在手里半日,又把下头坠着的须子翻来覆去地盘弄,隔了老半天来一句:“也不知咱们将来,落在什么地方呢。”
“哦?你才多大的人,都想起这个来了。”秦芬侧过头,用胳膊肘拱了拱秦珮。
这句话却不曾逗乐秦珮,她脸上只是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倏忽便隐了下去。
“我虽然不似四姐聪慧,也不如五姐周全,可终究也不是傻的。太太她待咱们这样好,起先还可说是为着我姨娘的缘故,可是如今姨娘已安置在田庄上了,府里什么都定了,太太也不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这里,秦珮将自己身上从上至下打量一遍。
她也过了八岁生辰,如今纯然作大姑娘打扮了。
头上梳了个高高的银丝云髻,戴金镶琉璃花簪,身上一件白绫袄,外罩对襟真紫色挑银线祥云纹比甲,胸前挂着一副珠儿璎珞,下头是白罗绣花裙,脚上是茄色小羊皮靴,整个人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秦芬看了一眼,恍惚似瞧见了初次见面的秦贞娘,然而秦贞娘面上的骄傲自得,却是再多的华丽衣衫也扮不出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依稀记得,秦珮从前爱穿大红衣裳,家常戴一副金项圈和一对金花。
再看看自己,也是打扮华丽,犹胜从前。
是啊,府里一切都已落定,杨氏实在不必对两个庶女如此厚待,如今,府里说杨氏要把庶女拿去攀高枝的流言,遮都遮不住了。
秦珮再年幼,也终究不是个闭耳塞听的傻子。
秦芬不知,这日日笑呵呵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心事。
才要劝解两句,秦珮又忽地昂起头来:“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五姐你赖功课时不是常说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呀,就先学学你,等事情真来了我再愁也来得及!”
秦芬心中忽地起了一阵火样的热意,对这笑笑闹闹的小姑娘,又多些喜爱,用力揽住秦珮的肩膀,附和一声:“就是!”
秦珮收拾了心情,又和平日一样了,抿嘴嘻嘻一笑:“过几日那位姜少爷要来府上拜访呢,其实在清心寺早见过了,这一遭上门,无非是堵大伯娘和三婶的嘴罢了。”
“你这丫头,嘴巴还是不饶人。”秦芬点一点秦珮的鼻子,见两个丫鬟合力拎着碳炉子来,侧身让在一边。
安置了碳炉子和茶壶,蒲草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我以前跟着姨娘婶子们过活,她们常给我烤这些吃,这会给姑娘们也烤上些,算是个新鲜。”
她说着,解开布包,用火钳将一把圆圆的小东西填在炉子边上,秦珮尚不识得,秦芬已笑了起来:“是栗子和芋头。”
“五姐,你怎么认识的?我还没见过这两样东西呢。”
秦芬打个哈哈哈:“我姨娘那里常做些零嘴,我自然见过这两样。”她竟不曾想着,深宅大院的姑娘,是不认识这两样的。
幸而秦珮也就信了:“我今儿倒要尝尝新鲜的是个什么味儿。”
两个丫鬟微微一笑,替主子披上大毛斗篷,远远退在一边,由得姐妹俩自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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