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岸芷岸
玉缳捂着嘴,又哭又笑地谢了秦贞娘,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三个看着玉缳可怜巴巴地出去,心下都甚怜悯,一路上回去,都不曾说话。
秦芬心下觉得,秦淑这么闹下去,只怕哪天要出乱子,待进了小院,便把这话对秦贞娘说了。
秦贞娘稍一思索,又犹豫着摇头:“要禁着她,也容易,只是得顾着恒哥儿的面子。娘只怕也是这样想,才事事顺着她的。”
秦芬与秦恒是最相熟的,听了这话却道:“四姐安心,只要不是打骂折辱三姐,三哥是盼着她守规矩的。”
“既是如此,这也容易。”秦贞娘唤过春柳来,问一句:“柯家的轿前担可送来了?”
春柳点点头:“送来了。”
秦贞娘道:“我记得柯家祖上是幽州人士,那里新妇进门了,该洗手作羹汤伺候公婆小姑,得使那轿前担送的鹅、鱼和猪肉,三姑娘不通厨事,还不会做这些,该叫灶上的妈妈们好好教一教三姑娘的。”
春柳不知自家姑娘为何又突然管起三姑娘来,然而这些日子府里上下都被这三姑娘烦得不轻,这时也不问缘故,连忙下去吩咐了。
秦芬将秦贞娘上下看两眼,啧啧称奇:“四姐,你可真是博闻强识,连幽州的风俗也知道。”
秦贞娘轻笑一声:“我哪里知道哟,你忘了,珮丫头说的那方家,祖籍是辽州,她一心想做好方三少奶奶,当时搜罗了许多县志、游记来学风俗人情,我才说的那条风俗,便是辽州的。幽州和辽州靠在一处,风俗也不会差太远,拿了这条去唬一唬三姐,她那样贤良的人,自然不会说个不字。”
秦芬再不曾想到,从前端方的秦贞娘如今也会作弄人了,不由得掩口而笑,姐妹两个又说几句家常才散了。
回了屋里,蒲草便嘀咕起来:“瞧着六姑娘莽莽撞撞的,原来心思也细着呢,还知道先学些婆家的风俗人情。”
秦芬“嗯”了一声,坐在窗下,随手拿本杂记来看。秦珮是正宗的古代闺秀,知道讨好婆家也不奇怪。
蒲草端上碗茶来,又嘟囔一句:“做人媳妇,总归还是得顾着婆家,三姑娘那样精明,也得洗手给公婆小姑做羹汤呢。”
这样絮絮叨叨的事,一向是桃香做得多,蒲草稳重,自来不多话。
秦芬从书沿上看一眼蒲草,却见这丫头直直地盯着自己,干脆放下书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蒲草“嘿嘿”一笑:“我是想着,姑娘是不是也该知道知道范家的事?”她见秦芬瞪眼,又补一句:“我可不是说姑娘该去讨好范家,只是一向听说范家人多事杂,咱们心里预先有个数,也更好一些。”
听了这话,秦芬也无心看书了,干脆搁下书来。
与范离的婚事,因着她年纪小,还不曾正式赐婚,她一向是不着紧的,这时听了蒲草的话,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才想了“有备无患”四个字,便有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喜!大喜!咱们三少爷高中二甲第五十六名!”
秦芬一下子将范家丢到脑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却见秦贞娘也站在门前,扶着门框抹眼泪:“太好了!太好了!恒哥儿总算苦出来了!”
秦芬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一句:“其他几家呢?”
小丫头一拍脑袋:“哦,还有姜家少爷,中了三甲榜上的同进士!”
秦贞娘先还淌眼抹泪地替秦恒高兴,这时听见个“姜”字,倒好似被辣了一般,脸上热腾腾的。
秦芬见秦贞娘脸红,挑眉使个眼色,也不出言打趣,从手上褪下一只金戒指给那丫头:“这是四姑娘和我给的赏,你下去吧。”
那小丫头不意能得这样重的赏,连声念了十来遍佛祖菩萨,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秦贞娘秦芬只是直直盯着自己,轻轻咳一声,道:“幸亏寻个借口把三姐给管了起来,否则她听见亲弟弟中进士,又要忙着跳脚了。”
秦芬难得见秦贞娘是害臊了,愈发想逗一逗这姑娘,歪着头想一想,笑嘻嘻地道:
“三姐在四姐面前,哪敢跳脚哟,她只有个进士弟弟,四姐不光有个进士弟弟,还有个进士相公,三姐拍马也是追不上四姐的了!”
秦贞娘用力瞪一眼秦芬,竭力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脸上却好似吃了酒一般,那绯红的颜色怎么也遮不住。
第118章
秦恒高中二甲进士, 秦览面上有光,原说歇上一旬才去衙门点卯,如今在家,耳边无人恭贺, 喜气也淡了不少, 整个人仿佛提不起精神,左右一合计, 干脆早日上衙去罢了。
放榜次日熬着不曾去衙门, 怕人说他显摆, 再过一日,命人理了官服上来。
这日请安, 儿女们见秦览已穿了官服,便知道他要上衙去了。
女儿们都大了, 知道父亲是高兴得要出去炫耀一番,这时不过是相视一笑,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 却眨巴着眼睛连珠发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不是说要在家陪我们十天吗?现在还没到十天的!”
“就是, 爹说话不算话!四姐,你从前说做人应当说话算话, 爹这次是不是做得不对?”
两个孩儿越长大口齿越伶俐,这时竟拿了秦贞娘教的道理来挑秦览的不是。
秦贞娘微微一笑, 不曾答话,杨氏虚点一点两个儿子:“好了,爹有正事的, 你们别胡闹。爹不上衙, 哪能领俸禄,爹不领俸禄, 咱们便没银钱使啦。”
四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五百两,秦家的姑娘,打一套十三厢首饰也得二三百两,更遑论旁的吃穿住行,光靠俸禄,够个什么的,一大家子吃吃用用,其实还是靠田庄铺子的收成。
杨氏的话是为了给秦览面子,小哥儿两个果然一脸崇敬地看着秦览:“爹辛苦了,爹真了不起。”
秦览哈哈一笑,捋一捋胡须,刚要把杨氏也赞两句,忽地听见平哥儿说一声:“爹,你快去上衙吧,我听说,迟到了可是要扣薪饷的。”
安哥儿紧随其后:“是,爹,你扣多了薪饷,哪来银钱给我们买好吃的,还是快去上衙吧。”
秦览顿时哭笑不得:“你们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平哥儿将眼珠子骨碌一转:“爹,我不能告诉你。”
安哥儿点点头,补一句:“总之不是三哥说的。”
这话却是把秦恒给漏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两个孩儿且还不知旁人乐什么,跟着笑了两下,仿佛又有哪里不大对,赶紧把咧开的嘴又闭上了。
秦览笑着将儿女们看一遍,喜气洋洋地上衙去了。
请安毕,杨氏又多嘱咐一句:“没几日就是琼林宴了,恒哥儿该做一身新衣裳,三姑娘忙着出嫁,没空理这事,你们其他几个人,把事担了去。”
秦淑前些日子还跳脚呢,跳了几日,杨氏倒事事顺着她,她以为能趁机开口多要些东西,不想四妹却出手了。
先是贴身丫鬟被打发出府,后又被一句做羹汤的话摁在灶台边,秦淑这才知道,出嫁一事也并不是免罪金牌,嫡母若要处置,只怕还有高招,权衡一番才安生下来。
此时听见好事没自己的份,秦淑也不过略抬一抬眼,一言不发地又垂下眼皮去了。
到了琼林宴这日,进士及第的三位自然是赫然在列,二甲榜上,也拣了二三十人赴宴,选的皆是那文章出彩、家中素有文风的世家子弟。
翰林院虽是文人,却也不曾读书读傻了,知道二甲榜上第五十六名是昭贵妃的远房表弟,大笔一挥便圈了起来,还道一声“年轻有为”。
可不是年轻有为,今科状元都快四十岁了,连以外貌见长的探花,也有二十五六,像秦恒这样未满二十、首考即中的,确实不多见。
琼林宴上,主角是新科进士,连内阁的六位大臣都得在后边,秦览更是连大殿也没进得去,只在外头席上吹着初夏的凉风。
四品的官,也就将将够得着上朝这样的大事,在座的诸位,依着官职算,秦览是最末流的。
先前因着昭贵妃,旁人待秦览也是和气的,然而这和气却带着疏离,今日众人都知道他有个年轻有为的儿子也在琼林宴上,恭维话好似不要钱,一连串地往外蹦。
秦览也活了三十几年了,自来只听过百姓颂扬自己,从没听过同僚吹捧自己,这时听得许多好话,一边左右应酬,一边在心里叹一句“青出于蓝”,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大殿上点了数十只描金红烛,一丝儿黑气也不见,随着烛火的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秦恒知道自己能进这大殿,一小半是自己争气,一多半倒是托了嫡母和昭贵妃的福。
一甲榜上的三位不提,二甲榜上,前头还有五十五人呢,怎么他们不曾全进来?
从前他只觉得男子汉顶天立地,凭自己的本事修成文武艺,往外闯一番天地,如今进了这大殿,倒似有所悟了。
裙带,外戚,他虽无心,然而已在其中了。
他如今虽是功成,然而官场这一潭深水,又岂是那样好蹚的?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又是他亲自命题,遴选了这许多人才,他兴致颇高,将学子们一一问过。
因他手下有荆保川、范离等人,自己又是个实干的,于民生、文章诸事皆通,问出来的话一句虚的也无,学子们见皇帝如此勤政,报效朝廷的心倒更坚定了。
按照名次,秦恒排在最末几个,待问到他时,边上立着的小太监轻轻咳一声,皇帝立时坐直了身子。
能进这大殿的都是人精,阁老们听见个“秦”字,已知道这是昭贵妃的远房亲戚,学子们虽不识得秦恒,心中却都有数,这一位的背后,定有个了不起的家族。
秦恒机敏无比,见了殿中动静,便知道自己已招了旁人的眼。
皇帝微微笑着:“秦恒,你在考卷中说,世间所有百姓都是天民,其格非轻,这话何解?你说给我听听。”
秦恒轻轻长出一口气,暂且把旁的事放在一边,上前一步,朗声道:
“臣的父亲从前一直放外任做官,臣幼时顽皮,曾躲在堂后听父亲判案,百姓们所求无多,不过是头有片瓦遮顶,每日二餐果腹,父亲判案并无所长,唯有公平二字,然而便只这二字,竟得百姓拥戴。”
说到这里,秦恒略停一停,看皇帝听得入神,便接着说了下去:“依理推来,君民之间,亦是如此,故此臣在考卷中说,世间万民皆是天民,他们是皇上的子民,并不是什么贱民、草民。一句话说来,君王是平民之主,百姓是天子之民,君待民以正,则天下大治也。”
旁人讲的都是如何约束百姓、教化百姓,这秦恒却大谈如何公正对待百姓,并非如今清流中所时兴的说法。
几个阁老听了,都互相使个眼色,知道这卷子是叫翰林院的给往后压了名次。
皇帝自然知道秦恒考卷里说些什么,他叫秦恒当众说来,便是要整顿吏治、造福百姓,这时秦恒说完,他轻轻一击掌,道了个“好”字。
这便是赞同秦恒的意思了,新科进士和当朝重臣们忍不住互相递个眼色,难道,皇帝以后当真要行造福百姓的那一套?
倘若皇帝当真把什么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放在心上,下头的臣子们可就难为了。
皇帝见下头众人神色各异,也不细说,只微微一笑:“我朝中便该有秦恒这样的良臣,秦恒,你跟着翰林院的大人们,可要好好做学问呐。”
秦恒心里实是想外放的,可是皇帝已经发了话,他如何能顶牛,于是只好长揖到底:“臣谨遵圣命。”
便是这时,一位紫袍大臣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翰林院的编修已足够多了,外头任上却正少一位明理而能干的父母官,秦恒这样的人才,该放去外任才是。”
这正是秦恒所想,抬头一看,说话的人长须及胸,长相颇有几分面善,不由得心下了然,这便是姜阁老了。
皇帝不过是稍一思忖便点头:“既如此,便如姜阁老所说,放秦恒去任上吧。”
秦恒也不曾想到,自己外放的心愿,竟是姜阁老帮着实现的。
他小心地看一眼姜阁老,见对方面色淡淡,无喜无悲,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姜阁老心胸宽阔,乃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姜阁老建议皇帝将自己放去外任,既不是为了给姜家出气,也不是为了逢迎皇帝,他只是为了朝廷和黎民百姓着想。
秦恒原以为这朝堂上净是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流,此时方知,这世上也并非全是污糟人,爬到顶的也不全是势利小人,他心里不由得轻快起来。
殿里才说完秦恒放外任,换茶水的小太监们便传了话出来,秦览一听,身子都凉了。
周围有人说秦恒年轻气盛,有人说他胸怀远大,秦览对着旁人或真或假的恭维,还要挤出笑脸应酬,一颗心却早已沉到了肚子里。
考中进士,便该进翰林院去做编修,然后一步一步向上熬资历,运气好了,官居二品也不是难事,自家是连着昭贵妃的,无人敢使绊子,这时陡然说要外放,定是那不肖子自己惹出事端了。
那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才招来了这么一个结局?
琼林宴散了,秦览等在宫门口,好容易等到儿子被人群簇拥着出来,他还得再耐心等儿子应酬完。
秦览被围在中间,老大人们夸他心志不凡,同科的学子们赞他胸有大志,环顾一眼,各色的眼神都有,讥讽的、惊疑的,亦有真心赞扬的,他也不想理那许多,对着众人拱手别过。
秦览见儿子周围终于没再围着人了,便疾步上前,轻轻一扯儿子:“回家。”
秦恒喝得虽多,眼睛还亮,这时见父亲面色沉沉,便知道他已听说了外放的事。
六月的晚上,天气还凉爽,这时微风一吹,秦恒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先提起话来:“父亲,皇上准了我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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